平淡生活
流弋在看面前摊在历史课本上的数学卷子,思路依旧卡在上课前纠结的地方,没有一点思绪。
窗外是真实的九月,天空辽远,阳光炽热,稀薄的云彩缓慢地浮动,挡不住一点热量。坐在窗都边可以感觉出吹进来的热气,混合着教师里的冷气,混淆了身体对温度的自然感知力。
宽阔的操场周围被矮小的灌木环绕着,中间红色的塑胶跑道一目了然,穿着五颜六色T恤短裤的学生在上面蜿蜒着移动,男孩子最频繁的动作就是拉起领口擦汗,骂骂咧咧的抱怨不止,女孩子完全吃不消地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高二的学生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课,每节课十圈的跑步总是固定功课,春夏秋冬,不分节令。学生也曾多次抗|议。结果抗|议无效,他们只能继续被折磨。
流弋不自觉的把目光移到队伍前面,很容易就看到了叶阡程的身影,在叶阡程身边的仍旧是肖迩,边跑边偏着头和叶阡程说笑,精力无限的模样显得很张扬不羁,流弋可以想象出叶阡程的表情,应该是淡淡微笑着的,温和中带点冷淡。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永远显得很特别,不管什么场合都能一眼区分出来。
流弋总是用这个当做自己的目光追逐叶阡程的借口。
目光收回来时一节课已经过了一半,老师宣布晚上的考试。
考试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只是二中的大考小考都会算进总成绩里,然后根据排名决定重点班的滚动,所以每场考试都必须全力以赴,很残酷,也很实用,于是每学期教室里的面孔都在变换着。
流弋不讨厌考试,也没有担心过,他的成绩很稳定,从来就没跌出过年级前五,只是他平常太不引人注意,成绩出来后就容易给人一种黑马的印象。
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流弋开始重新做那道数学题,偶尔看一眼时间。窗外不时的爆发出尖叫和掌声,女孩子尖叫的声音混在一起,听不清是在叫谁的名字。流弋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刚才还在半死不活的理(1)班男生居然又和理(2)班打起了篮球。
二中的理科比文科强,整个年级的话题人物差不多都集中在那两个重点班,而且方方面面较着劲,随便弄出一点小动静都格外引人瞩目,不然这种吃饭的时间没那么多人闲得端着饭盒就跑来看比赛。
流弋身体不好,从来就不擅长任何体育运动,对篮球也仅限于看得懂,上体育课时摸一摸。
叶阡程和肖迩的配合依旧是场上最大的亮点,2班邵嘉仁组织的反攻也不弱,和两个班的成绩一样,有些势均力敌的味道。
不管是看人还是看比赛都不会失望,似乎就没有女生挡得住叶阡程、肖迩、邵嘉仁三个人同时出场的惊艳。
流弋看了几眼就拉回了视线,胡乱的收拾了课本拎着书包往教室外跑。
太阳已经偏西,但是温度一点也没降下来。
路过球场时看到被一群女生簇拥着的陆以婵,穿一条短裙,露着一双漂亮的腿,怀里抱着两件男生外套,脸上的表情冷冷淡淡的,有些高傲,像是莅临战场的艳丽女王一般,只眼神跟着场上的人转动。
流弋不喜欢陆以婵,只因为她很像流苏,哪怕她们之间一点可比性都没有。
流弋厌恶流苏,甚至是憎恨。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出校门,刚好赶上公车。这趟公车因为经过的路线有好几所学校,这个时间段就特别拥挤,二十多分钟的车程让人简直要窒息,从车上下来T恤就已经粘在了身上。
站台边是两幢漂亮的写字楼,步履匆忙的白领等绿灯等得焦躁。
两座写字楼之间是条毫不起眼的街道,脏乱,狭窄,清洁工都要避着走。
往里开始有些宽敞起来,路边的小摊子也开始多起来,卖旧书的,卖光碟的,也有卖水果和蔬菜的,只是摊主都跑到旁边的小面馆去乘凉了,男人女人扇着团扇坐在一起,还是那几个人,话题也没变过。
每次走在这条路上流弋都会有种深重的错觉,好像自己从来就没长大过。不管周围怎么日新月异,有多少高楼拔地而起,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却一点没变,卖包子的还是在卖包子,卖烧饼的还是在卖烧饼,一点纰漏都没有。
「流弋,放学啦,今天还买菜不?」卖菜的玲婶看着流弋这样问。
流弋礼貌地笑笑,「今天不买了,我妈昨天买的菜还剩一些。」平时经过这里他都会买一些菜的,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菜不是很新鲜了,卖的也就便宜不少。
「呦,你妈还会买菜呢!」另一个女人哈哈地笑,声音粗噶,在这条听不到车鸣的背街显得很十分刺耳,讽刺的味道也足够浓烈。
流弋还是习惯性的笑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习惯了,这点程度的嘲笑实在无关痛痒。
再往里走就是一片破旧的小房子,没有规律的分布着,夕阳打在斑驳的土坯墙上,渲染不出一点鲜亮色彩,只剩死寂。房子前面是一条排水沟,被高温蒸腾散发出恶心的味道来,反胃的感觉。
每家门口都用花塑料纸撑起一片空间,这样白天就可以在下面吃饭或着乘凉,也可以栓了绳子晾衣服,大家都尽可能地增大空间,这样弄的结果就是连成了一片,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怪异得不伦不类。
流弋在一片塑料纸下穿梭半天才绕到自己门口,他家门口没有弄那种塑料纸,因为流苏说「不屑于」人云亦云。
流弋经常很佩服流苏为自己找的借口总是那么好听。
刚把钥匙从书包里拿出来就看到流苏从对面一家走出来,一头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松松的髻盘在脑后。流弋知道她又是打麻将去了,而且肯定输光了。
流苏看见他像是没看见一般,拢了拢耳边垂下的头发,走起路来慢悠悠的,姿态比T台模特还要仪态万方,红色的吊带长裙下摆很宽,随着身体移动一荡一荡的,荡得人眼花。
流苏就是这么个爱表演的人,走路说话都需要观众,耐不住寂寞也受不了漠视,表演的再烂也能孤芳自赏。
人人都知道她是个美人,美丽得俗气,艳丽得妖媚。
流弋从太多的人嘴里听到关于流苏的评价了,以至于他小时候以为只要是个男人的都会想和流苏上|床,哪怕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妓|女。
现在他知道,其实流苏就是个俗不可耐的普通女人而已,没头脑,没内涵,市侩无知,长了一张永远二十几岁的娃娃脸,看不出岁月就以为真的还年轻,骗别人也骗自己。
流弋进屋后,先淘了米煮着才去冲了个凉水澡,只用了十分钟,出来的时候看到流苏恹恹的躺在狭窄的沙发上,闭着眼,眼睑上一片紫色的眼影散染开来,配着厚厚的粉底和艳红的唇,五颜六色,有几分可怖。
厨房里的水池里还有两个没洗的碗,上面沾着一点蛋黄和饭粒,是中午流苏吃饭没洗的碗。
为了节省时间,从上高中他就是在学校吃中午饭,流苏的午饭就只能自己动手,她这么多年好像就只会做蛋炒饭,味道也没长进过。他在不会做饭之前一直吃的是方便面和蛋炒饭,现在看见这两样东西都会觉得难受恶心。
冰柜里只有四样菜,鸡蛋,番茄,豆角,青椒,都是流苏买的,也是她唯一会弄的几样东西,而且怎么炒也炒不出什么花样来。流弋打开火,烧着水,然后洗菜,切菜。很快就做好了两菜一汤,流苏的最低标准。
菜端上桌子,流弋叫了句「妈,吃饭了。」然后再回过头去摆碗筷,房间就那么几个平米,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连移驾的功夫都省了。
饭桌上谁也没说话,很久之前他和流苏就开始没有交流。无从说起,见面的时间少,更没有共同话题。
流弋匆匆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碗去拿书包了。流苏抬起头来看着他,两条细长的眉毛往中间拢起,厌烦得不行的摸样,「不洗碗就要走了?」
流弋看了看时间,边往外走边解释道「我今天晚上7点半有考试,要去教室提前复习一下,你先放一下,晚上回来我会洗的。」流苏吃饭的速度他是不敢恭维的,真的等她放下碗,那肯定不是半个小时的事情。
关了门还听到流苏在里边骂「花老娘的血汗钱读书你还觉得辛苦了……忙得鬼影子都见不到……」
流苏的逻辑,从来没有逻辑。
二中的晚自习从七点半到十点,流弋在路上堵了一会儿车,急得他差点下车跑过来,等到了教室的时候课代表已经在理面准备要发卷子了。
题不是很难,叙述题居多,答题到最后手都有些酸了。
交完试卷后,大家不痛不痒的抱怨几句发泄一下情绪。
流弋忙着收拾要带回家温习的书,耳朵却在听前边几个女生的谈话,话题关于下午的篮球赛,主角依然是叶阡程和肖迩他们。
陆以婵也在那几个女生中,说话的时候保持着一种矜持的态度,很容易和别的人区分开来。
陆以婵确实很漂亮,成绩也好,最主要的是足够高傲,是学校里很多男生想追又不敢追的目标。这样的女生,和叶阡程其实也挺相配。
晚上的公车上只有零星几个走读的高中生,流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因为一直看着窗外的繁华夜景就没有注意到有谁在看他,等下了车走进那条小巷时才发觉有人跟着他,脚步声清晰得让人心脏乱跳。
小巷里没有路灯,只有街口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着各种颜色从身后打进微弱的光来,将自己和身后人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模糊,无端增添恐惧感。
「谁?」流弋终于大着胆子转过身去,一只手跟着就捂上了他的嘴,身体接着被压在墙上。
「你他妈的别叫!」对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警告。
流弋睁大了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男生,眼里的惊恐就被另一种东西代替了,是厌恶还是害怕他自己都分不清,也许兼而有之,或许更多的厌恶是对自己的。
男生见他没有在挣扎才松开他捂着他的手,身体却还是压在他身上。
流弋喘了几口气,把头偏到一边。
男生的手摸到他脸上,声音有些凶狠的问「你最近躲我呢?以前没见你放学跑的这么快的。」
流弋拍开男生的手,在黑暗里咬牙捏着拳头,半天才说了句「林锐,你别再来找我了。」
叶阡程
流弋拍开男生的手,在黑暗里咬牙捏着拳头,半天才说了句「林锐,你别再来找我了。」
林锐笑了一声,下|身很猥琐的往前顶了顶,「别装了,我知道你是。」
「我说了我不是!」流弋脸颊发热地急切否定,男生隔着裤子顶在他身|下的东西让他觉得羞耻和难堪。
林锐比他高出一个头,身材魁梧,压在身上像是块石头,压得他动惮不得,挣扎起来很可笑。
「长这么一脸骚相还敢不是,你这种虚伪的人我见多了,其实天天幻想着被男人操吧!?怎么样,像这样被压着感觉很爽吧?想不想来点真的?」
林锐的手钻进T恤底下,流弋慌张地挣扎,用力推开身上的人,林锐只被推开一点,手上的动作变得更加下|流,拉着他的手去摸他的下|身。
「变态!混蛋!放开我!」流弋终于开口大骂起来,也不再顾忌声音会被听到,因为林锐的手已经在扯他的皮带,一种可能会被侵犯的恐惧感紧紧攫着他神经,手脚并用的踢打起身上的人来。
「操,你个骚|货,以为老子想强|暴你呢!」
林锐扯着他的领口往后搡,脑袋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流弋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林锐又在他肚子上揍了一拳。
流弋疼得叫不出声来,捂着肚子向前弯曲成一只虾米,林锐还在揪着他的头发叫骂,「打不死你个婊|子养的,我让你躲我!」
又是几个凌厉的拳头落在身上,流弋缩在墙角,本能地抬手护着头和脸,林锐就用脚踹他的背。虽然早就知道林锐是流氓是人渣,但是没料到他会这样毫无预兆的动手,下手还这样的重。
林锐打够了才停下来,拽着他的一只手腕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又连骂了几句骚|货。
流弋喘息着咳嗽了几声,身上的疼痛让他暂时忽略了林锐的存在,只觉得天旋地转的。
林锐用指甲掐他的唇,脸靠近威胁他「你信不信老子在这里就上了你?像上次一样把我弄舒服不就得了,非要找顿揍才安分?」
流弋往后边缩了缩,手腕被拽着,于是只退缩开去一点,林锐用力一扯又把他拉了过去,拽着他的头发用力下压他的头,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皮带扣。
流弋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拼命的往边上躲,林锐用力把他的脸按着贴在那个地方,「舔啊,舔舒服了我就饶你!」
那种灼热的温度和特殊的味道让人觉得反胃,发根被拽得像是要脱下一层皮来,「不要!我不要!」好像除了重复这句话他再也找不到别的话,眼泪因为受刺激而掉下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疯了一样的挣扎。
林锐一时按不住他,流弋想爬起来,抬脚踢了林锐一脚,两个人很快就又纠缠做一团。
一切原本是极度混乱的,流弋脑子却很清醒,不是他镇定自若,只是从来他身边的环境就是这种混乱肮脏的,他已经习惯了冷眼旁观,哪怕主角就是自己。
那是种身体和灵魂分离的清醒,一边自怜自艾,一边无动于衷。
再次被林锐压制着手脚的时候流弋有些绝望的大叫了一声,他平常说话声音都是细细的,忽然这样叫一声,声音尖得有种破空的锐利,连林锐都被吓了一跳,「你他妈叫什么叫!」
林锐的话音才落,巷子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区别于远处街道的喧嚣,脚步声沉稳清晰。
林锐回头看了一眼,慌张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就往另一边跑了。
手机屏幕的淡蓝光线照了过来。
流弋知道有人过来,从地上坐起来,然后就听见了一个淡淡的低沉男声「同学你没事吧?」
手机屏幕的灯接着熄灭,没有再亮起来。
流弋浑身僵硬,头垂得更低,他听得出这是叶阡程的声音。
慌乱地拉平沾满了污渍、皱巴巴的T和裤子,连手指都是颤抖的。
他没想到会让叶阡程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但是可以想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在叶阡程眼中是多么的怪异和可怜。
「你没受伤吧?」叶阡程又重复的问了一句,还是那种冷淡的口吻,这个人,好像任何时候都不掺杂丁点热情。
「没事……谢谢。」流弋小声的挤出四个字来,趁着稀薄的暗光,在地上摸着拉过书包,把里面掉出来的书胡乱地塞进去,头一直没敢抬起来。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叶阡程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比起被欺辱来,他更无法面对这样的相遇。
叶阡程就这么站在旁边,像在等他抬起头来一般,流弋却是抓起书包落荒而逃,自始至终都没敢看叶阡程一眼。
出了巷子直走就是有灯光的街道,流弋气喘吁吁的在街上一刻不停的跑,一口气跑到家甩上门才停下来。
流苏正弯在沙发上看电视,被流弋大力关门的声音吓了一跳,看见他的模样张了张嘴,半天问了句「嘿,你这是被打劫了啊?」
他觉得流苏是想笑的,事实上流苏确实笑了,刚开始还只是抿了下唇,然后就放声笑了起来,眉眼在那张又俗又媚的脸上放肆地演绎着夸张至极的表情。
流苏的恶趣味依旧这么的恶劣和惹人厌。
现在只觉得身上到处都在疼,在浴室脱了衣服才看清身上的几处淤青,有的地方甚至是暗红的,热水冲在上面是刺痛的感觉。
脸上只有嘴唇破了皮,别的地方都完好无损。
流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影像,细长的眉,妖媚的眼,尖削的颌,是被那些男生骂成「一脸骚相」的五官。
骚|货,人妖。
他太早的明白了这些字眼的侮辱意思,慢慢的就会麻木起来,只是还是会难过,比如对象换成叶阡程。
这些遗传自流苏的东西是都他所痛恨的。
有些卑微,与生俱来。
他选择不了。
流弋关了水靠着墙蹲下来,双手埋在手掌里,连自己也一起痛恨了起来。骂林锐变态的时候其实是无比嫌恶自己的,因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一样的的恶心,而且更虚假。
「流弋!」
落荒而逃到时候听到叶阡程在身后叫他的名字,那一秒居然还是有些微震动的,原因简单,只因为他居然认识自己。
但到底还是不敢回头。
洗完澡回到自己几平米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剩下的就是落脚之地。
流弋把书包和换下来的衣服泡在盆里,整理书包里的书时才发现数学课本和里面夹着的卷子都不在,大概是在巷子里的收的太慌张落下了。
做题的时候还是静不下心来,一方面是身上很痛,另一方面是叶阡程的影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流苏在外面一遍又一遍的敲他的门门,「睡觉!不要浪费电!」
早上起的比平时晚一些,身上的伤比昨晚还要疼痛,心脏跳动都觉得是负担。
流弋在巷子口买了早点就匆匆挤上了公车,车上的人有些多,流弋怕别人受不了食物的味道就把早点装书包里了,一只手拉着吊环,一只手按着腹部的伤,脸上是吓人的惨白。
到校门口下车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的体质太差,低血糖这样的毛病总是容易被放大,吹了一点冷风才感觉舒服了些,拿出书包里早就冷掉的早点边吃边往教室赶。
早读时间,每个教室都是一片嘈乱声。
周四早上的课是很多人都讨厌的,两节数学两节英语,都是很严厉的老师,容不得下面的学生半点不专心,下课后的作业量也决定了一整天的忙碌。
流弋的感觉很糟糕,那些疼痛的地方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缓和,反而越来越难以忍受起来,冷汗涔涔,牙齿也咬得酸了,四节课撑下来简直像是度日如年。
老师一出门流弋就趴在了桌子上,同桌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背,「流弋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说完这句话都觉费力,流弋闭上眼,感官也模糊起来,连着周围的声音也一并带走,好像这样能分解掉身上的痛楚。
叩叩叩。桌子上传来的敲击声打断了乱七八糟的思维,流弋原本也没睡着,只是脑袋昏沉有些迷糊,抬起头来看到立在桌边的男生。
午饭时间的教室很空,光线强烈得让他眯起了眼睛,好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是谁,脸色紧跟着就变得更加苍白。
「抱歉,似乎打扰到你休息了。」叶阡程歉意的微微一笑,递上一本数学课本来,「你的书。」
流弋盯着那本书,有点刺痛的感觉,很容易就想起昨晚的事。他不知道叶阡程昨晚看见了些什么,会联想到什么,只知道叶阡程就这样站在面前他都感觉到无尽的紧张,手足无措得浑身僵硬。
流弋错开与叶阡程对视的目光,低着头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叶阡程,走啦!」有人在教室门口喊。
流弋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肖迩,双手插在口袋里探进头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目光对上流弋的时候嘴角翘了翘,打招呼中多了几分调笑意味。
叶阡程朝流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脸色不太好,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去。」
礼貌疏离,客气冷淡。每个可以靠近的缝隙里都藏着明显的拒人千里。
流弋看着衣角消失的门口,动了动手指把那本课和其他书一起放整齐了,难受得鼻尖泛酸,为什么要是这么糟糕的相遇?
校医院里很清冷,女医生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面无表情地让流弋脱了衣服检查身上的伤。医生在他身上按了按那些淤青,忽然抬头说了句「一个男孩子皮肤怎么白成这样子。」然后转过头去开单子了。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脱衣服本来就让流弋觉得别扭,听到对方这句无心的话更觉难堪,扯过衬衫忙着穿上,扣子还没扣上那医生就制止了他,一双眼睛带着火,「忙什么,还要上药呢,你要是不怕伤口烂掉现在就走。」
流弋再怎么也迟钝也感觉出这个医生今天心情不好了,只得干坐着,等她拿了药回来才又把衬衣脱下来。流弋趴在简陋的病床上,赤|裸着上身,房间里只有二十左右的温度,有些冷,消毒水擦在破了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烧灼和冰冷的矛盾痛苦。
「把裤子脱了。」
「嗯?」流弋有些紧张的回头,医生更加不耐烦的皱眉头,「腿上的伤不想处理了?」
「那个……那……我自己来就好了……」流弋从病床上坐起来,神色为难。他的眉眼太媚,声音也浅浅淡淡的,这样低眉顺眼说话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小宠物」的感觉,要么让人想怜爱,要么就是想欺侮。
「我都能做你妈的年纪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是……」
医生气不打一处来,一副发作边缘的模样。这个时候,医务室的门被敲了几下,进来的人叫了声「陈阿姨好。」
流弋没想到会又在这里遇到叶阡程,再看看自己满身乱七八糟伤痕的样子,脸上发热。
「呦,小叶你总算来了,阿姨等得都快急死了,那个事你妈妈怎么说?」医生着急的拉着叶阡程问事,口罩也摘了。
叶阡程的目光越过来看了流弋一眼。
流弋没有听他们在讲什么,一直低着头,视图用一叶障目的自欺欺人让自己好受一点,过了几分钟听到叶阡程在叫他的名字,「流弋……」
那医生应该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眉开眼笑的,说话声音也温柔了,听见叶阡程叫他的名字就笑问「你们认识啊?那好了,你们都是男孩子,省的他不好意思,小叶你帮他上一下药,我去打个电话告诉病人家属这个好消息。」
叶阡程看了看手中被塞进去的药瓶,走到流弋身边问了声「还好吧?」
这句话问的很随和,哪怕还是那种冷淡语调,流弋还是觉得温暖。
叶阡程在他身边坐下,流弋知道他在看自己身上那些伤,忙解释道「不是很严重,已经不疼了。」
他是第一次离叶阡程这样近,以前都是远远看着或是擦肩而过,紧张就随着距离的拉近而倍数增长,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
他刚进初中就认识叶阡程了,注意的太久,听说的太多,想要装作陌生却仍觉熟悉,只是现实里他永远不可能游刃有余地应付叶阡程。
叶阡程似乎并没注意到他的局促不安,询问道「我帮你擦?」
流弋倏然抬头,迎上叶阡程微微带笑的表情,惊讶和紧张的感觉冲淡了气氛中微妙的尴尬。但叶阡程不是真的要询问他的意思,说完就拿轻轻按着他的肩让他躺下。
纠缠
流弋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鼻尖闻到的全是陈旧棉花的味道,有些呛。
每次叶阡程涂药的时候手指碰在皮肤上都会引起微弱的战栗感,他一直绷紧了身体,感觉自己在慢慢僵硬。
房间里很安静,背上是伤得最重的地方,棉签擦过的时候还是疼的直抽气,空气里就多了点咝咝声,时间这个时候对流弋来说就显得特别的漫长,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里居然有了种煎熬的感觉。
这种情景是他从没料想过的,因为他没想过两个人有一天会离的这样近,近到让他除了手足无措和慌张外还有点厌恶起自己来了。
「你每天回家都经过那条路吗?」
「嗯?」流弋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叶阡程是在和他说话,「不是……昨晚考试,我怕回去的太晚才抄的近路。」
接下去又是沉默,流弋从来就不是话题的掌控者,他习惯了在人群里默不作声。
而传言里惜字如金的叶阡程似乎也没有接下去的想法,无论怎么说,他们始终是陌生的,不管以前有没有听说过对方,距离第一次说话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这些只是普通的消炎药,要是不见效的话最好去大点的医院看看,洗澡的时候注意不要用太热的水。」
「嗯,谢谢。」流弋坐起来穿好衣服,声音微弱,太过紧张的状态让他的动作迟滞又缓慢,扣衣服扣子的动作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而他的头也一直低着,细碎的刘海遮下来,挡住了前面的视线,也盖住了他发红的耳尖。
刚才急着离开的医生回来后脸色看上去很好,和流弋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冷了,还叮嘱几句,然后又皱眉,「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打架又不是好玩的事,闹矛盾忍一忍就过去了,也不怕父母担心,太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了。我们学校前几天就有一个男孩,被学校外的流氓打得进了医院,躺在医院里没钱手术,父母到处求人,都给人下跪了,我看着都心酸……」
流弋原本就怕叶阡程猜到昨天晚上事情的真相,听到这些话简直就像是在说自己,慌得不行,说了好几声谢谢麻烦之类的话,匆匆付了钱就离开了医务室,关了门还听见那个医生对叶阡程说「你们不是很熟吗……」
下午的三节课身上感觉没那么疼了,但是带了一股子药味,一进教室就引来了其他人注意,皱着鼻子有点嫌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埋下头写作业了。流弋歉意的微微一笑,倒不怎么在意,实在是在意不过那么多。
同桌的男生凑过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啧啧道「你这是被人揍了?怎么脸没受伤?我以为男生最多看你这张脸不顺眼。」
流弋从书桌里拿出等一会儿要上的课本,对方的靠得更近了些,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女生都在猜你是不是整了容……」
流弋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打开男生的手,他不喜欢同性的触碰,这和他心底深处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矛盾地并存着,就像他喜欢叶阡程,但是对喜欢叶阡程的自己充满了厌弃感。
男生对他的反应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又笑了一下,凑到了他耳边道「难怪男生私底下都说你是……兔子,流弋你真的很像那类人。」
「我不是。」他否定的太平静,简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回答,捏着课本的手却在用力,指甲在上面掐出深深的痕迹。他讨厌这个从不同人嘴里冒出来的结论,讨厌得无可奈何又无法反驳,只能用这种简单的否定句来应付。
「哎,我没那个意思,开个玩笑别介意!」男生大大咧咧的拍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去看自己的书了。流弋分得清真正的恶意和无意中伤的区别,多少明白这个说话直白的同桌没那么多绕弯弯的心思,但还是有被戳到痛处的感觉。
公交车站一如既往的人头攒动,汽车启动喷出烟雾混杂着灰尘打在脸上,呛得人无法呼吸。
阳光已经偏西,但是依旧灼热,皮肤几乎能觉出灼痛感。
流弋捏了捏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零钱,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在医务室只花了三十几块钱,但是这几天的生活费就没有着落了。
向流苏要钱,是件痛苦的事情。
进了那条狭小的弄堂,远远的就听到了笑声,流苏的声音夹在中间尤其明显,又尖又媚,透着一种无所顾忌和放|荡。绕过墙角就看到一群人在院子中间的桂花树下摆了桌子打麻将,流苏正指着一个旁边的男人笑骂,指尖几乎戳在男人的脸上,涂得艳红的指甲折射着粼粼的光。
流苏和男人调情的手段一向不高明,但是总有人觉得受用。流弋只朝那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低着头开门进去,洗了一把脸,然后进厨房淘米,洗菜,再把水池里的碗一个个洗干净。
流苏进来的时候流弋正把芥蓝倒进锅里,激起一串呛人的油烟,流苏捂着口鼻咳嗽了几下,挪着碎步靠过来,流弋回过头道「你先出去吧,马上就好了。」
今天流苏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眉开眼笑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儿子,老娘今天赢钱了,喏,给你买点好吃的去!」一张百元的纸币在眼前晃了几下塞进他手里。
流弋头上也有伤,被她揉得抽了口气,赶紧躲开。流苏又拍了拍他的脸,「哪个混蛋王八蛋打的,还疼不疼?来,让我看看。」
「我没什么事,你快出去吧。」流弋最怕她这种心血来潮莫名其妙的关心,挡开她还要继续拍他脸的动作,忙着去看锅里的菜了。
「辣椒少放一点,我最近上火。」
「嗯,知道了。」
流苏捋了捋头发,踩着高跟鞋咚咚的回了客厅,流弋捏紧了手里的钱又展开来,手心都冒出了汗,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流苏的钱呢?十八岁,还差两年呢。
高中这样的漫长,要怎样才能忍耐过去?
体育课总是叫人心有余悸,第二节课一结束教室里就是哀号声一片,下楼的时候也磨磨蹭蹭,闷热的天气好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一丝风都没有。
十圈400米的跑步量对流弋糟糕的身体状况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每次都是竭尽全力才能坚持下来。
体育老师小谢很不喜欢他,这是从第一节课他就知道的,而且不时的会做些针对他的事情,骂几句是常事,被奇怪的理由罚跑也不是没有的事,所以也不敢跑在最后,尽量每圈都跟着大部队。
跑道旁边是理科6班在上篮球课,流弋每次经过旁边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忙收回来视线,心里有些慌和害怕。
是林锐。
林锐第一次注意到他应该就是在高一的体育课上。
他对别人的目光一直很敏感,因为外表的关系,几乎从初中起就会引来一些男生的特别注意,而林锐的目光是直接的,连一点暧昧的缓和都没有。
他从一开始就怕那种目光,现在更是有增无减。
跑完之后觉得自己像是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走起路来也直打晃。空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厚重的乌云遮盖下来,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流弋白着一张脸气喘吁吁半天,刚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林锐就过来了,径直走过他身边,只说了三个字「更衣室」。
流弋垂着头平缓了呼吸才慢慢站起来,这一整个星期他都尽量绕着林锐可能出现的地方走,躲得心惊胆战的,这根本就不是办法,他早该知道才对。
更衣室里都是分做小隔间的,流弋进去关上门。林锐靠在隔间的板门上,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看着他,算准了他一定会来似的,嘴角轻扬。
林锐长的不难看,是受女生欢迎的类型,身材高大,有一张十分俊朗的脸和不错的人缘,在学校里绝对算不上默默无闻。
流弋看着林锐一点一点的靠近,最后被压在门上,后腰抵着门把,生疼的感觉。
林锐摸了摸他的脸,微微笑着说「要逮到你还真不容易,那个,身上还疼不疼?你上次实在是把我气坏了,不然我不会那么粗暴,以后我都对你温柔点,好不好?」
以后?流弋几乎只抓住这两个字眼,一直垂着的眼睑忽然就抬了起来,眸光很亮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林锐,但只一眼就又低下了头。林锐的眼神太凶狠,提醒他面前这个人本质上还是个流氓。
林锐捏着流弋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语气扬的很高,「流弋,别装模作样的表达你的厌恶了,我看得出你是同类,你怕和男生说话,也怕我不是吗?你大概不知道自己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多好笑。」
流弋僵着身体贴着门,可以听见操场上熙攘的声音,似乎是下雨了,有人吵嚷着往这边过来。
林锐也听见了声音,皱了皱眉拉着他躲进最近的隔间。
外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流弋手心里都是汗,狭小的空间里林锐还在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流弋,跟我吧,你知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流弋推了林锐一下,声音还是压的很低,身体往旁边躲了躲,林锐吹在耳朵上的热气让他有种汗毛倒竖的战栗感,那次被逼着用手替林锐自|慰的阴影又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爬上心头,简直就是个噩梦。
「谁不知道你妈是做婊|子的,你在学校里一直抬不起头来不就是这个原因?成绩再好又怎样,还是没人瞧得起,我能给你想要的钱还有这个……」渐渐低至消失的音调末尾是林锐摸到他下|身的手,「我们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就凭你这张女人一样的脸,有几个人会要你?」
「你……混蛋!」流弋红着眼睛指甲抠在木板上,林锐的嘴唇还是从他耳朵上一寸一寸移到他脸颊上,在上面落下一个黏腻而恐怖的吻。
等林锐终于松开的时候流弋还僵着身体,双唇抿得死死的,警惕的看着对方。
有一秒钟他以为林锐会吻在他唇上,几乎怕得连呼吸都忘了,所以林锐一撤开压着他的动作浑身都有种虚脱的感觉了。
「别拿这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你也没立场考虑,懂吧?」
外面的雨似乎大了起来,反倒衬出更衣室里的安静。流弋蹲在小隔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推门出去,在柜子里拿了自己的外套和书包。放学时间刚过,从教学楼涌出来的学生撑着五颜六色的伞,挤满了校道,忘带伞的则躲在走廊下,祈祷着雨势减弱。
流弋没有带伞,心情又糟糕透顶,冒着雨就冲了出去,怕书被打湿,书包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喂,流弋!」
快跑到校门口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转身隔着雨帘看到是理科1班的肖迩,流弋有点反应不过来,虽然肖迩很有名,但是他们根本不认识。
他愣了两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才看到走在肖迩身边的叶阡程。
「啊?」流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句惊讶声,叶阡程的伞已经遮到了头顶上。
「没带伞?一起走?」叶阡程比流弋高出许多,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头看着他,眼神是那种惯常的对任何事都认真的专注,有点让人不敢对视。
「不用了,反正都湿了。」流弋急着往后退了一步,被人抵着肩膀拦住,肖迩笑眯眯的靠过来,亲密的拍了拍他,「一起吧,反正都要在门口坐车的吧。」
肖迩最吸引人的是那张精致帅气的脸,致命武器却是随时都挂在嘴边的微笑,唇角微扬,眼睛笑得弯弯的,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但是流弋却觉得肖迩的笑有点戏谑,尤其是目光在转向叶阡程的时候,眸光转动,狡黠里透着丝饶有兴趣。
离校门口车站不长的路,流弋走得如坐针毡,肖迩和叶阡程太显眼了,认识的人也多,随时都有打招呼的人。
他很清楚自己在学校的名声有多糟糕,不敢和叶阡程挨太近。
而叶阡程似乎习惯对别人客气周到,伞一直偏向他这边,结果淋湿了半个身体。
流弋进退维谷,低着头看脚尖,脚步也很快。车站离校门口只有几十米,肖迩在和叶阡程在讨论社团活动的事情。他很会说话,简单的事情叙述起来总是因为语调的变换就显出十分的趣味来,叶阡程偶尔应几句,语气熟稔冷淡。
在说话的空隙肖迩会拿余光打量他,和他说了几句话,还是笑得明朗干净。
这种人,很难让人讨厌。
「哥!」到车站的时候肖迩忽然叫了一声。
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回过头来,身材有些瘦削,一张斯文秀气的脸,戴着黑框的眼镜,略略遮住了眼睛。
肖迩朝他们说了句拜拜就跑了过去,两个人往车开来的相反的方向走。
两个世界
因为是下雨天,车上比平时还要拥挤得多,大部分都是学生,比肩接踵的挨在一起,上车带进来的雨水和被淋湿的衣服散发着潮湿的气息,加上环境的局促,有种置身在稀薄空气里的压抑感。
流弋背后是叶阡程,拥挤里脊背和叶阡程的胸膛贴在一起,隔着湿掉的衬衫,温热的体温几乎能灼伤他。
流弋尽可能的放松身体装得若无其事,叶阡程的一只臂经过他的腰侧扶在座椅靠背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如同本人一样,干净、没有瑕疵。
他第一次注意到叶阡程就是因为这双手,那个时候刚上初二,体育课后男生争先恐后的跑到水龙头下去冲洗满脸的汗水。
他把水撩在脸上的时候一双修长的手伸到了水流底下搓洗。
很漂亮的一双手,皮肤白皙,骨节匀长,指尖圆润,一点没有那个年纪男孩捣蛋调皮会留下的痕迹。
顺便就看了眼站在身边和他共用一个水龙头的少年,也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就是感觉很精致,眉眼冷淡,整个人深沉如同一张水墨山水画。
再遇到的时候就会多看一眼,至于什么时候看进心里的,自己也不知道。
那时的时光总很散漫,散漫得连回忆起来都感觉支离破碎,好像一直就有叶阡程影子,在走廊和楼梯上很多次的擦肩而过,排队的时候有排过前后位置,竞赛颁奖的时候也比肩而立过,像这样在一趟公车上也不是第一次,但是一直都不认识。
他习惯在叶阡程视线之外的地方看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奢侈的东西他从不贪恋。
「你那些伤,好了没?」叶阡程在身后问,声音不大,但还是从嘈杂里清晰的过滤了出来。
「嗯,好了。」回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嗓子发干,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想活动一下僵立了半天的身体,刚一动就撞在了叶阡程胸口上,叶阡程扶了一下他的肩,往旁边挤出一点位置给他。
流弋的头发到现在都还滴着水,白色衬衫湿了之后变成半透明的贴在了身上,瘦得单薄的身形一目了然,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更加没勇气和叶阡程多说话,话题就这样结束在一问一答里。
下车的时候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只飞着一点雨雾。
他和叶阡程在路口分的手,走进那条破败小巷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叶阡程。
叶阡程已经走进了对面小区的大门,好像在和门口的保安打招呼,在那里顿了一会儿。
隔着一条街的而已,却是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和叶阡程之间的界线就是这样,纵横沟壑,没有一个死角和漏洞。
被雨水浸的时间久了就有些冷,缩着脖子才要开门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呻吟,高高低低的混杂不清。
流弋僵了一下转过身,蹲在转角的房檐下,书包放在膝盖上,翻了一下里面的书,还好,都没弄湿。
大雨过后天有些放晴了,看得见蓝色的天际和淡淡的云霞,流弋仰着头看天空,干净的东西,真好。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看到一个男人从他家出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有点佝偻,走了几步吐了口痰,骂了句什么才踩着水拐出了院子,流弋缩在那里像是透明人一般根本没引来注意,抱着书包站起来双腿都麻木了。
房间里充溢着他习惯了的味道,混合着家具潮解发霉的味道,让人觉得难受,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流弋开了窗子通气,去自己房间换了衣服出来做饭。
流苏穿了身睡裙从浴室出来,恹恹的表情,走路的姿势一晃一晃的,妖娆至极的懒散。
完全卸了妆的流苏美丽依旧,那种由里至外的妩媚被身上的放|荡气质衬托得近乎妖异,但是流弋知道,她真的不年轻了,三十五岁的女人,过着这样困窘的日子,再怎么没心没肺行尸走肉还是要老去的,原本紧致细腻的皮肤和没有皱纹的眼角不知不觉间已被岁月留下了痕迹。
「晚饭你自己弄了吃吧,我不想吃了。」流苏歪在沙发上,懒懒的说。
流弋看她一眼,倒了杯水放了片维C在里面,然后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什么话都没说。
回到厨房后自己炒了一个蛋炒饭,吃了饭去流苏卧室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收了,弄脏的床单换下来,一起塞进洗衣机里,干净利落,面无表情。
流苏的房间不比他的大多少,塞了一张床和衣柜后比流弋的房间还显得拥挤。
流弋从柜子里拿出白色的床单刚铺好流苏就进来了,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盖上就闭了眼,时机把握的还真好。
虽然什么事都没做,但还是觉得特别的累,不光身体觉得累,还有点心累。
七点刚过,拿出书来写作业,是他讨厌的政治作业,总是要写很多的字。
写完之后按计划本来要看一小时的数学,但是今天实在静不下心来,收了书拿了书架上的一本小说窝到了床上。
家里没有空调,床上铺的是凉席晚上都经常热得睡不着,但下过雨后感觉舒服了不少。手里的小说是十块钱一整本合集那种劣质的盗版小说,半本字典那么厚,纸质差,错别字随处可见,但是作者是他喜欢的。功课和家务之外,看书是他唯一喜欢做的事,算不上爱好,只是有些享受那种暂时忘却自己的感觉。
几乎所有的高中周六都要上课,二中自然也不例外。早上四节课之间有半小时的广播操时间。
流弋因为去上了趟厕所落在了后面,再去操场的楼梯上被林锐堵了个正着。
身边还有学生陆续经过,流弋相信他不敢做出社么过分的事,站定了身子望着林锐。
「中午等我,一起去吃饭。」
流弋听他说完也没表态就经过他身边下楼去了,林锐跟在身边继续说,「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没手机。」流弋这次答的飞快,都没一点停顿,脚步也很快,和林锐拉开两三米远的距离。
到了操场上林锐终于没跟在身后,流弋站在自己班的队伍里长长的舒了口气。林锐,算是缠上他了,这太棘手和恐怖了,本来还以为逼他做到那个程度,揍了一顿也就完了呢。
流弋烦恼无边的跟着音乐伸展着手脚,因为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做错了动作,引来身后男生的窃笑和几句调侃的话。
上完最后两节课他知道老是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心灰意冷的低着头继续看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教室里的人还没走完就听到林锐在门口叫他的名字。
流弋怕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匆匆忙忙的收起桌上的书就出了门,看上去倒像是迫不及待等得不耐烦了,所以林锐一见他出门就笑了一笑。
学校外的饭店门面都不是很大,流弋跟着林锐进了里面的单间,从始至终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淡然。林锐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一个人在边上自说自话的。
菜端上来后也是低着头吃饭,林锐一直往他碗里夹菜,很快堆的满满当当的,他吃得味同嚼蜡。
「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我们都来这吃。」
「我不喜欢。」流弋小声的说的句,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林锐认真道「林锐,你别这样,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没说讨厌,只说不喜欢。
他永远没办法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得决绝彻底。
「那你喜欢怎样?」林锐反问,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流弋被逼得没话说了,偏头避开林锐渐渐摸到他脖子里的手,手指捏紧了筷子。
「你就这么怕我?」林锐收回手杵着自己的下巴笑了笑,然后有点得意有点殷勤的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以后对你好点,好不好?」视线从流弋淡红的唇上移到刚才触碰过的白皙的脖颈上,眸色深沉,欲念横生。
流弋就算低着头也感觉得出身上赤|□|骨的目光,只和林锐对视了一眼就飞快的低下了头。
下午的第三节课铃声才响流弋就开始收书了,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唠叨的布置周末作业,同桌疑惑的问了句「有急事啊?」
他们班的教室在楼梯口,流弋下楼的时候其他教室才有人出来,他怕林锐又像中午那样等在门口,所以走的特别快,一边走还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不是做贼胜似做贼,上了公车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地。
他不喜和人斗,也清楚自己斗不过林锐。人言可畏,纵然已经小心翼翼如此学校里还是有那么多关于自己的流言,再出一点事或许都不能在学校待到毕业了。
忍耐,这是他十几年来学会和烙进骨子里的品质,忍无可忍的底线是什么他还不清楚。
流弋买东西虽然也会讲价,但是不挑剔,巷口那条街上卖菜的大婶挺喜欢他,每次遇到他要买菜都会留一些比较好的,这样流弋就不担心因为回来的迟而买不到菜。今天卖菜的玲婶有点格外的热情,不但装了好几份菜,还硬塞给他一块新鲜肉送给他。
「你就拿着吧,反正都是家前门后的邻居,这么客气做什么!」玲婶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把袋子塞在他手里。
流弋是在这个小生活圈里长大的,懂得的世俗艰难和人情世故早就超过了他这个年纪该知道的,见抹不开面子拒绝不了才微笑道「玲婶,这么多菜我家就是三天也吃不了的,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就好,真的不用送这么多菜的。」
玲婶搓着自己长了茧的粗糙手掌,似乎有些难为情,「那个,小流弋啊,我听他们说你上的那个事市里的重点高中,好像是一个很了不得的学校。我们家小凯今年也上初中了,那成绩愁的他爸饭都吃不下去,那些家教太贵了,我们也请不起,我看你能不能给他补补课?」
周一到周四都有晚自习,周五和周六也是一整天的课。流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这倒是没问题,只是我没有给人补课的经验,也不知道讲的好不好。」
「哎呦,反正比我们这两个小学毕业的强多了就是。」
「那你看周六和周日的上午行吗?其他时间我可能没办法挤出时间来。」
「成!就这么说好啦,该天你来我们家吃饭。」玲婶一听他的许诺高兴了,拍着他的肩笑,还是硬逼着他拿了那些菜。
流弋两只手都拎着袋子,走了一会儿就发现身后跟着一条狗,可能是嗅着他袋子里的肉味寻来的。很小的一只狗,大概没几个月,身上厚茸茸的一层黑毛,又瘦又脏,塔拉着耳朵跟在他脚边,倒不像是恶狗。
因为附近有个垃圾场,所以遇到这种流浪狗的几率很大,也没怎么在意,他连自己的生活都在意不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了,走到自己家门口那条狗还跟着,流弋没办法,从袋子里翻出几块碎肉丢给它,「吃了就快走吧,听话。」
也不管那狗是不是真的听他的话,见它欢快的扑着肉去了便进了门。
炒着菜的时候忽然今天流苏的咒骂声,「哪里来的死狗,都跑老娘家门口撒野来了!」接着就是几声夹杂着悲鸣的狗叫声。
怎么还在呢?流弋回过头来就看见进门的流苏了,高跟鞋踩得直响,看脸上的表情,今天大概是输了钱。
「今天什么日子?还买了肉。」流苏习惯性的过来看看流弋在炒什么菜。
「不是我买的,卖菜的玲婶送的。」流弋一边说一边把火关了,在碗橱里拿了个盘子盛起来。
「那老女人不是只卖蔬菜么,无事献殷勤的,能有什么好事!」
玲婶虽然没流苏看上去年轻,但实际年龄是比她要小上几岁的,口德是什么东西,流苏是不会懂的。流弋无奈的皱了一下眉,解释,「她让我帮她儿子补一下课。」
「你答应了?」流苏的声音又尖起来,指头频频戳在他后脑上,「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是个人都能去欺负,她那种弱智儿子补什么补,补死了不还是那个怂样!」
「我自愿的,你别管。」流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们这里就这么大的地方,房子又破,在家里吵架和站在街上嚷嚷一点区别都没有,流苏唯恐天下不乱,还不怕丢人,什么小事都能弄得无比难堪。
晚饭后流弋又想起那条小狗,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墙角缩了小小的一团,趴在地上像是在睡觉,外面的天快黑了,模糊得很,衬得有点凄凉。
流弋想了想还是找了一个有点开裂的小碗出来,添了一点饭,又把剩的肉扒些在里面。
流苏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流弋背这她偷偷的打开门出去,那只小狗一看见他就坐了起来直摇尾巴,呜呜的叫。
流弋有点开心的把碗放在小狗面前,蹲在边上看小狗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的微笑起来,不怕脏的摸了摸那颗黑乎乎的头。
现在要甩掉似乎更难了。
廖冬
因为环境逼仄,院子里并没有多少植物,只中间的空地上有棵桂花树,长年都是枝繁叶茂的样子,树冠很大,在伸展得最开的夏天会有遮天蔽日的感觉,这棵树是他记事开始就在这里的,孤零零立在那,树根边长年有人摆了板凳乘凉而光秃秃的。
月光很暗淡,从树叶的缝隙间摇曳下来,光斑错落,有点鬼魅的影子。夜风里是浓郁的桂花香味,熏得人有点晕,一不注意就被落了一头的细碎花瓣。
流弋轻车熟路的从树底下穿过去,一边回头去看跟在后面走路一点声息都没有的小狗,居然一直听话的跟着。
他们住的这个地方是这个城市最后一批亟待拆建的建了,周围越来越多的高楼平地而起,抬头仰望到处都是霓虹交织的光,衬得这个角落越发的黢黑,像是被城市弃做垃圾场的地方,藏污纳垢,扑腾来扑腾去都是徒劳的挣扎。
流弋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木门,因为注意力被蹭在脚边的狗吸引去,没听到里面的动静,里面似乎是咒骂了几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碰了东西的响动。
打开门的是个女孩,睫毛很夸张的扑闪了一下,身上只包了一条大毛巾,堪堪从胸前一直遮到大腿,但还是看得出下面什么都没穿。
流弋不自在的红了耳尖,知道自己来错了时间,说了句不好意思刚要走就听见里面廖冬的声音,「谁找我?」
面前的女孩子在流弋身上打量了几才让了开来,双手拢在胸前拉着毛巾不让它掉下去,扭着腰臀进卧室的做作背影和流苏平时的姿态很像,流弋忍不住这么觉得。
廖冬家的格局和他家一样,但是因为一个人住,东西没那么多,显得宽敞许多,家具也更新,所以并没显得过分寒碜,只是乱得有点离谱。
流弋忽然踏进这个地方,有点找不到落脚地的感觉,把沙发上的衣服拾了拾才坐下。
这种感觉上来了流弋才发现自己已近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廖冬很少在家,他自己也没时间,两人在生活上没什么交集,何况廖冬也是话少的人,就算一起长大,也显得疏远。
廖冬从卧室出来时已经穿整齐了,只是头发还乱着,眼睛有点红,看见他就问「怎么是你?」大概觉得有点语气不对,又换了句,「有事吗?」
两句话还真没多大差别。
刚才开门的女孩从卧室出来了,已经穿上了衣服,T恤牛仔裤,长发垂在脸颊两侧,背着一个小巧的包包,看上去居然有了点乖巧好女孩的错觉,看着廖冬甜甜的说了句「那我回去啦。」声音很细,带着讨好。
廖冬看没看她,弯腰在堆满杂物的茶几上刨出烟和打火机,咬着一支烟点上,然后问流弋,「抽不?」
流弋摇摇头,余光撇着站在门口和廖冬告别的人。
那个女孩完全不在意的表情,没事人似的对廖冬笑笑才出门。
流弋垂下眼睑,脸上神情模糊,手指在起了毛边的沙发罩上抠了抠,他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是遇到各种陌生女孩在的几率却特别大,忽然这么撞上来尴尬还是不会减弱。
廖冬在做什么行当他并不清楚,大抵是不太正经,别人都说他是混混头子。但是关于他的流言很少,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流苏一个人就足够了。
「我能把这条狗放在你这里一下吗?」流弋抬头问,因为廖冬是站在他面前的,个子又高,他的视线往上,睫毛就长长的翘了起来,灯光在颜色过分浅淡的眸子上照射出一种光亮来,非常期待似的。
这个眼神很难让人拒绝。
廖冬听了这句话,好半天才看见缩在他脚边毫不起眼的黑色小狗,无声无息得像个玩偶,只是眼珠子在一动一动的,「别告诉我这是你养的?」
「不是,今天从巷子口那里跟来的,撵又撵不走。它再在我家门口待下去我妈肯定要把它弄走,我看它有些可怜,想先放你这儿一下,明天再把它送走。」
小狗似乎听得懂「送走」两个字,呜呜了一声在他的脚边蹭了蹭,样子挺可爱可怜的。
「怎么送回去?你知道它哪来的?既然不能养,又怕它再跟来,直接塞垃圾箱里不就完了。」廖冬吐出一口烟来,弹了弹烟灰,说得轻描淡写的。
流弋听得嘴角抽了一下。
「我记得你不讨厌动物的啊,所以才想着放你这里。」流弋没办法,开始有点小无赖。
说起来他和廖冬有过一段很亲密的时光,小的时候廖冬还经常带他一起玩,吃过一碗饭睡过一张床,打架翻墙什么的也有过。廖冬初三那年退学时他刚上初一,还因为害怕身边没有了朋友丢脸的哭泣过。
在流弋心里,一直把他当很好的朋友,哪怕他们之间看上去根本不像朋友那回事。
「不讨厌就是喜欢?」廖冬咬着烟反问,几步跨过来坐到了他身边,长腿叠在一起,「这种狗你也敢往家里带,身上有没有病都不知道,依我说,现在就把它丢了。」
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那种疏离陌生的感觉也就淡了许多,流弋偏头看廖冬的表情里没有厌恶就偏袒的说了句「就是有些脏而已,应该没病的吧,你别碰它就好,我先把它洗干净了。」
廖冬掐了只剩下一截的烟头,忽然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嗤道,「你怎么还是这样的烂好心?」
「那我借你浴室用一下。」流弋不自然的摸了一下头,赶紧顺杆爬。
那条小狗确实很乖,泡在水里也只是哼唧了几声,流弋以前没接触过狗,一开始有点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只是胡乱的揉,揉得所有的毛都倒了起来,乱得像团毛线。好在狗也耐得住他折腾,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溅出不少的水,狼狈的样子看上去挺喜庆的。
洗了三遍水才是清澈的,流弋回头找毛巾才发现廖冬一直在站身后,双手抱在胸前靠着门框,总是阴沉的脸上有一点笑容,嘴角微微翘着,棱角分明的脸就柔和了些。
流弋不知道他笑什么,低头把狗从浴缸里拎出来,又放水洗了一遍浴缸,拔了塞子放掉水。被他丢在一边小狗甩着身上的水,冷得浑身打颤。
「先把它弄干了,抖得快站不住了。」廖冬不知道从哪里抓了条毛巾扔过来。
流弋看着毛巾还挺新,大概是他平时用的,就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太糟蹋了。
廖冬不以为然,站在边上又点了一根烟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你上初几了?」
流弋正把毛巾包在小狗脑袋上捂着吸水,那小狗挣扎了几下被他拎着脖子后面的皮差点悬空,怪叫了一声,有点凄凉。
流弋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听着廖冬的问题有点无语,半响才说,「我都高二了。」
「哦,高中了啊,不错。」廖冬懒懒的把尾音拉长,都有点找不到话题的感觉,于是干脆沉默。
把那只狗弄干净了流弋也不多待,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一事,回过头有点结巴的道「那个……今天来的时候打扰了,抱歉。」
廖冬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咬着的烟都震得落下烟灰来,「多大的破事,还说的这么郑重其事的!」
根本,没办法交流。
流弋被嘲笑得脸有点红,懊恼的得出这个结论。
周日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早餐做的不麻烦,但是费时,熬粥的时间里背了几页的单词,等流苏起床了才去煎了鸡蛋,盛了一碟咸菜出来。
流苏对食物向来很挑剔,这点几乎没受十几年的贫寒生活影响丝毫,没有鲍鱼鱼翅照样可以拿青菜豆腐来事,尽管对烹饪一窍不通,但是并不妨碍她发表意见。每个不用上课的周日做燕麦粥已经成了惯例。
从开始学着做饭,流弋就渐渐习惯流苏千金小姐般颐指气使和娇惯放纵的挑剔。傲慢,不可一世,因为过分美丽,所以尽情挥霍地招摇,有时候可以装一装清纯和不食人间烟火。所以才会觉得班上的陆以婵其实和她很像。
也许流苏在生他之前不过就是现今陆以婵的翻版,好好学生,受尽追捧。
如今红颜依旧,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象终被世俗切割,露出庸俗的,卑微的骨肉。
流苏不说话的时候其实不讨人厌,至少她沉默的时候流弋会觉得在家的时光好过了许多。
早上起了很浓的雾,看不出阴晴,流弋还是拆了床单和被套塞进洗衣机里,然后搜罗了脏衣服泡在盆里。洗衣机已经很旧,发出咔哒咔哒的噪音,像是迟暮老人骨骼快要散架了。
流苏正在涂睫毛膏,眼睛睁得大大的,涂完之后会转过头来问他「好看吗?」
她化妆的步骤本来就多,偏偏弄完一样要问一句,祥林嫂一样让人忍无可忍,流弋头也不抬的敷衍,「好看。」
然后把绞过的床单捞出来做再手洗。
等他洗完了晾起来,流苏也打扮好了,盘起的发髻,烟熏妆,长裙,高跟鞋,十几年如一日的打扮,随时穿的衣服大都是要参加宴会的样子,谈不上什么气质品位,但还是妩媚艳丽得逼人。
把廉价东西最大价值的利用,在这方面,流苏天赋异禀,全身上下的衣服加起来从不超过三百块。不带上个人感情平心而论,他没见过比流苏更漂亮的女人。
这个事实,有点讽刺。
在公共场合,流苏只有一次和他出现在一起过,那是初一的家长会,流弋的成绩忽然突飞猛进的从进校时的中上游拔到班级第一,家长会上老师特意把流苏叫了来。
那绝对是他十几年里最糟糕的一天,流苏在那里肆无忌惮的讲他们的平常的生活,顶着一张惊艳的面孔说着粗鄙到让人瞠目结舌的话。
流苏从没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妓|女的身份,哪怕是在学校,在他老师同学的面前。
但是这种曝光,流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学校就那么大,这种方式的出名,也很容易。
流苏自然没什么宴会可以参加,无非是出去打麻将,那是她最大的爱好,乐此不疲,赢一百块有多得意高兴,输一百块就有多失意痛苦,纯粹就是自己折磨自己,像是小孩子,情绪其实多半是自己掌控着的。
流弋去敲廖冬的门很久里面才有声音,「没锁,自己进来。」
声音传出来已经很小,大概是从卧室传出来的。
流弋下意识的看了下时间,快十一点了,还在睡?开门进去客厅里果然没人。
这个房子实在不大,所以抬眼就能看到开着门的卧室里的境况。卧室里比客厅还要乱,床上的人身上只搭着一点被子,身体大部分裸|露在外边,闭着眼没有一点要起床的意思。
流弋对同性裸|露的身体有点忌惮,只瞥了一眼就匆匆移开了目光,然后看到他床边的的小狗,摇着尾巴还是有点怯懦,但也看不出见到他的欢愉样。
被洗干净后看上去顺眼了很多,就是瘦得可怖,干巴巴一身排骨和黑色干枯的皮毛。
流弋很有心情的吹了声口哨逗它,还朝它招了招手。
现在他有点怀疑这狗是不是天生不会叫,到现在还是用呜呜声表达他理解不了的意思。
人和狗正玩得不亦乐乎,床上睡觉的人受不了了,直挺挺的就坐了起来。
起床气有点大,冲着流弋喊,「赶紧把这破狗弄走,昨晚半夜三更的在我房间拉屎,简直让人没法活了。」
「啊!」流弋都没在意廖冬暴躁得要掀房顶的语气,懵了一下,然后就微微笑了,笑到最后显得很幸灾乐祸。他倒不是真的幸灾乐祸,只是觉得自己居然忘了这茬就把狗塞这里了。
看着那皱巴巴的狗笑了半天发现廖冬快要下床来揍人了流弋才不好意思地收住笑,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有点尴尬。
廖冬扯过自己的衣服裤子穿上,赤脚踩在地板上时小狗挪过去讨好的舔了舔他的脚背,小心翼翼的无害样。
流弋的嘴角忍不住又开始要往上翘了,这狗很上道,知道该做什么,刚才都不理自己的。
「我看这狗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考虑养着试试?」
廖冬看他一眼,「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不养着试试?我见不得烦人的东西,早点给我弄走。」
流弋无奈,搓着手指看那条狗,自然,没法交流。
林锐的威胁
早上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流弋看到叶阡程,入秋后的白昼开始变短,不到早晨七点的天光还有些暗,路灯混杂着天边的光线,像是某个模糊的临界。
车上人算不上多,但是也没有座位,他站在靠近后门的位置,目光从上车的叶阡程脸上划过去,然后就微微垂下了眼睑。
只要不靠的太近,他总是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和不露马脚,就像他平时在生活中表现出来的那样,积极向上,努力学习。当然,也无动于衷。
除了那次在林锐面前因为过分羞耻而近乎疯狂的失控外,他都很擅长控制自己感情,难听的话他从小听的太多,即使做不到「打我左脸给你右脸」那种极端的事,还是可以在转身的时候微笑一下。
他们那个犄角旮旯的院子里住的人不算少,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孩子也多,长大之后也有像廖冬那样还住在里面的人,也有出去再也没回来的,不管是成了社会的底层蛀虫还是什么,关系都和他不大。
那些穿街过巷疯跑着打闹的孩子里从来就没有他的影子,他总是安安静静本分的站在边上,这样,就不会有飞来横祸,不会破了头或断了脚,总之,不会受伤。
这是他最初保护自己的方式,懵懂无知却准确异常。因为流苏没有过一天像过一个母亲,所以他在照顾自己这方面的天赋简直与生俱来。
自己是不一样的,他很早就明白这点,和院子里那些只知道放纵玩耍的小孩不一样,和外面那些衣着光鲜的小孩也不一样,所以他必须很乖,不乱说话也不多事,坐在明朗的教室里居然就真的有了皈依的感觉,把老师教的那些东西当做行为准则的实行着。
谎言说一千遍都能成真,又何况是一直虔诚地够着阳光爬行?
那些礼貌的,温和的,单纯的,善良的品行,自己都分不太清楚是不是自己原本就有的。
就像那天晚上,被逼急了还是能什么都骂出口,骨子里也还是懦弱,还有眼泪。
放纵堕落的事,他做不出来,不是道德尺标拦在那里他跨不过去,只是那个世他离的太近了,里面什么样他一清二楚,根本没有未来和幸福。
现在这样的生活有未来和幸福吗?没有,但是至少还有希望,所以他得忍,忍的心疼肺疼也要忍。
有时候努力没用,这点是他最近几年才明白的,以前他拼了命的学习不是为了考个重点大学,只是想又人看得起他,但是怎么样呢,不管考的是年纪第一还是倒数,在大多数眼里他还是连学校那些人渣都不如。
林锐那些话,一针见血。
林锐揍他的那个晚上会那样绝望不是怕失身,而是怕像狗一样在那种脏乱的地方被强|暴。
肮脏的事,他见得多了,可以转身就忘掉,但是连自己都恶心到的话,肯定会一直记得,然后一直折磨自己。
这种恶心的事他见过一次,而且一直记得。
就在他经常回家的那条路上,早晨起来上学,两个喝醉了酒的男人肆无忌惮的在交|合,污言秽语,淫|乱得彻底。同性恋的世界,管窥豹全的裸裎在他面前,刺人非常。
这一课,上的实在太糟糕,以至于每次把同性恋和自己联系起来都会有点难受。
这和死咬着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是一样的,太过难堪。
但这个事实和喜欢叶阡程从来没有矛盾过,人生那么多痛苦的事,总是躲不开的,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也没有奢望过去接近,伤害不到任何人,自然也无需自伤自艾。
他是真没想过要靠近叶阡程,不光因为两个人的世界没什么交集,也因为叶阡程实在太难接近了。那种冷淡气质下隐藏的其实是漫不经心的淡淡高傲。只一点点,不明显,但是就像秦岭淮水般泾渭分明,只要隔着就过不去。
对自己性向这件事,他除了知道喜欢叶阡程外,从没有过关于感情出路的焦虑,他还没有将自己与爱情这种东西联系在一起。
流弋低着头,想到这些的时候意义不明的浅笑了一下,叶阡程隔着一堆人站在那里,高挑的修长身形让他显得很突出,但是眼睛看着窗外,神色平淡,车厢里的拥挤聒噪从来和他没关系。流弋注意到他从上车眼睛的焦点就没落在谁身上,自然也看不到他。
叶阡程好像从不会主动去注意人,就好像那么多次的擦肩而过叶阡程也不认识他一样。
整个早上都没有晴开来。南阳虽然是北方城市,但北的不是很厉害,除了冬天特别有北方味,秋天也不会秋高气爽,反而有点像南方城市,晴的时候也热,下起雨来又很缠绵。
这个样子,像是又要下雨了。
中午放学时到底还是飞起了小雨,流弋去吃饭的时候不意外的看到教室外的林锐,嘴角抿了一下。面对林锐,真的很难做到一点心理波动都没有。
林锐看着他笑了笑,问「今天还去上次那里吃饭吗?」
「我想在食堂吃。」
虽然听上去是一问一答,但是流弋是说给自己听的,对比起那天晚上凶神恶煞恣意羞辱他的林锐,眼前的人像换了一个人,但谁知道笑容下面是什么?
只要是学生食堂,吃饭时间就是战场,一进去乌压压的全是黑色的脑袋,饭菜的味道并不显得那么诱人。
流弋在长长的打饭队伍尾巴上排着。
林锐好像从来没进过食堂,跟在他后面踏进来眉毛就竖了起来,「怎么这么多人?」
流弋没理他,打了饭菜找了个地方坐下,林锐亦步亦趋的,打了好几个菜,坐在对面,夹了些鸡肉放在他的餐盘里,「尝一点吧,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林锐家有钱,这好像不言而喻谁都知道,如果忘掉那个糟糕的晚上,林锐也没那么可怕,就像个单纯的富家子弟,有点桀骜,有点张扬,自以为是和霸道。
其实就是个流氓。
流弋嚼着饭这么提醒自己。对林锐,躲不开,他也找不到强硬的办法,只能这样不理不睬,尽量忽视。而林锐忽然变的很能忍,这是他想不到的。
主动闹事找茬他不会,于是等着别人爆发,激化矛盾,或许还有出路。
「晚上下自习了我送你回去,你别忙着走掉。」
流弋警觉的抬起头来,他们现在什么关系,恋爱吗?笑话。
而且他太厌恶这种被当做女生的照顾了,最主要的是林锐做这些事说这些话都让他觉得恶心。
「我自己能回去,我和你也不熟。」后半句话一出林锐的表情就变了,一瞬间有点狰狞和狠厉,看得流弋心惊肉跳。
林锐冷笑了一声,但是还没开口就被旁边的人打断了,「林大少怎么跑食堂里体验生活来了?诶……流弋也在啊?」
声音一如既往的张扬和戏谑,流弋一抬头就看到的就是肖迩那张迷惑众生的脸,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他们。
流弋几乎是立即就又低下了头,装模作样的吃了口饭,因为叶阡程也在,眼睛刚好看着他。
叶阡程不看人的时候一点余光都没有,但是一但认真看就很专注。
这种时候流弋就会有种现形的感觉,由不得他不紧张惶恐。
肖迩很自来熟,长腿一伸就在他旁边坐下了,叶阡程也很自然的在林锐身边坐下,然后让他讶异的是林锐口吻熟络的和叶阡程开玩笑,「最近地盾了?都没看见你。」
他们居然认识?流弋觉得很匪夷所思,再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惊讶纯粹是自己想当然的,而且表现的大概太明显,把叶阡程的目光又引了过来。
再低下头去肯定显得突兀,于是扯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肖迩杵着个下巴笑眯眯的在和林锐开玩笑,另一只手在戳盘子里的米饭,懒洋洋又很随意的模样,连带着他身上的紧张都带走了些。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听得出他们三人确实很熟,林锐和肖迩开起玩笑来肆无忌惮,但是和叶阡程就说话显得很收敛,神情也没那么桀骜。
流弋一直在试图将视线调至谁都看不见的程度,他知道周围总是有人在看他们,看一眼又看一眼,眼里头透着古怪和疑惑。
本来盘子里的饭已经不多,但还是想快点吃完了走人,偏偏肖迩还在边上凑趣的问「流弋你很饿?一直在埋头吃饭,话也不说几句。」
流弋被说得呛住,捂着嘴咳了几下,脸也涨得红起来,肖迩忙着拍拍他的背顺气,「不是吧,这样也能刺激到你。」
叶阡程看了他一眼,把自己面前的海带汤递过来,「喝一点吧,我还没喝过。」
「不用了……」流弋摇着手挤出三个字,咳嗽也停了,就是眼睛被呛出了点眼泪,脸还在微微的红着。在叶阡程面前他的神经好像都是搭错的,不但思维迟钝,动作也很蠢。
甩下三个人提前走掉后流弋又有点后悔,自己做的太难看了,林锐可能会想揍他,肖迩可能会想笑话他,可是叶阡程会怎么想呢?他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反应,大概还是那种冷淡平静的样子吧。
他最在意,也最不了解的,好像还是是叶阡程。
在教室里还没坐下二十分钟林锐就来了,流弋怕在教室门口和林锐待在一起的次数多了被人注意,于是和他到旁边空着的阳台上说话。
脚下踩着湿漉漉的地板,凉气好像就从脚底窜了上来,林锐看着他,眼睛里有怒色,他直接回看了过去。
「你这是什么眼神?」林锐直接捏他的下巴,「对你好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我讨厌别人给我脸色看,流弋,你别惹我……」
后面大概还是要放狠话的,却忽然停了,松手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只手机塞进他手里,「送你的,拿着。」
钱,还有性,林锐说这是自己要的。他现在开始在给了,自己就要忙不迭的伸手接吗?流弋有些悲哀地想,心脏也跟着剧烈的跳了几下。
「我不想要你的东西,也不会和你上床。」这句话说的有点艰难,还是平淡的语调,但是内心有些歇斯底里,好像自己马上就会变成另一个流苏,然后羞辱加倍,永不翻身。
林锐不知是看他惊惧得浑身哆嗦的样子太可怜还是很好玩,竟笑了一下,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脸,「我觉着自己有点喜欢你了,谈场恋爱似乎也是种不错的选择。要找人上床还很容易,?就算在学校里我也不缺,懂吗?你是长的漂亮没错,但是还没到我要花功夫讨好的地步。」
流弋不说话,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林锐「谈恋爱」这个荒谬的理由,眼睛里就还是那副战战兢兢,漏洞百出的镇定表情。
林锐就接着嘲笑他,「别一副随时警惕着被我强|暴的表情,你那点贞操还真不值钱,我对逼迫别人做那事也没兴趣,那天晚上是吓你呢。手机拿着吧,别和我说什么自尊心之类的,我听着就觉得假。」
以退为进,好话说到最后还是图穷匕首的威胁。
「那你能不能别天天找我?我不想老被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你也不希望自己被说吧?」
「他们敢怎么说我?」林锐以为然,语气不屑一顾,眼睛却瞥着他的反应,「那你把手机收了,只要别不接我的电话和短信就行。」
「真的?」流弋单纯的问,急切又小心的表情看在林锐眼里非常受用。
他第一次注意到流弋的时候就是因为这张过于精致阴柔的脸,眉眼很细,看人的时候眼梢上挑,带着很浓的妖娆味,透着少年不该有的性感,再加上学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很容易会觉得是在外边卖的。
第一次把他堵在厕所里才发现男孩很怯懦,对别人的触碰敏感得神经质,被逼着摸他那里时眼泪已经粘在了眼睫毛上。
那一刻的感觉很奇妙,少年面色苍白的侍弄着自己那里,咬牙闭着眼,所有的脆弱好像只在那颤个不停的睫毛上找到出口。
再强硬一点,或许就半推半就的把他上了,之所以没做,只是觉得那个时候太危险,以至于后来越想越后悔,越后悔反而越在意。
等到接触的多了点,发现也不是传言了那个样子,除了依旧觉得很勾人外,眼神其实很干净,说话时不太敢看人的眼睛,拘谨异常。
流苏的爱情
流弋盯着手里的手机,最后还是放在了口袋里,像是收下一个随时会爆的炸弹一样,觉得不安和烫手。
林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一点点小动作和细微的反应,那种得心应手自在玩弄的表情戳着他的神经,一跳一跳的疼。
头顶上的天色很阴霾,阳光却从云层罅隙里见缝插针的漏下来,流弋忽然问了句「叶阡程和肖迩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叶阡程怎么会知道。」林锐挺高兴他主动说话,回答的很快,语气却跟着一转,「怎么?你对他们有想法?」
流弋只想要前一句那个答案,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下意识的,他是想和叶阡程保持以前那种清晰的界线的,这样他心里会更坦然和好受一点。相识却不相知比互不相识好得多。
手机里只有林锐一个人的名字,流弋一回教室就塞进了书包里。
下午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上周的考试他的数学考的很糟糕,先是数学老师找他分析问题所在,到现在连班主任也惊动了。
像他这种既不引人注意又不需要老师操心的学生,进办公室是有些忐忑不安。
流弋一进办公室,其他低头做事的老师不免抬头看他一眼,看完之后忍不住又看了几眼,第一感觉都是——这个男孩子长的也太妖娆了,比女生还要白皙漂亮,身材也很纤瘦,一件白色旧T恤穿在身上显得很空。
低眉垂眼的安静样子,看上去很乖。
班主任对流弋的印象和其他人其实差不多,他不喜欢这种长得中性还有些媚气的男孩,加上这个学生在教室里淡得可以忽略的存在感,也没多加注意,只有每次考完试在前几名看到这个名字才会想起来。
这个学生其他成绩都很拔尖,唯独数学拖得厉害,继续下去,只会把距离拉的更开,一个好苗子说不定就废了。
「这样吧,我找个学生帮你补一下,你是申请了上晚自习的吧?那除了要考试的晚自习你也别去上了。数学组办公室旁边就有个自习室,你就在那里补,遇到不懂的也可以就近问办公室的老师,一个学期还补不上去你来找我!」班主任哗啦啦的翻着他们这一年多的成绩单,说的特别豪迈,一切他都能轻松搞定的架势。
班主任风风火火的做事风格他也有所耳闻,但是用到自己身上时还真不怎么好接受,在脑子里过虑了一遍班上数学好的同学,再联系一下自己和他们不咸不淡的关系,真是……补上去了才怪。
尽管如此,嘴上也不敢说什么。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历来独断专行,说一不二,最讨厌别人质疑他这个金牌班主任的眼光和才智。
因为在办公室里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家已经晚了,流弋先绕道去了廖冬那看那条流浪狗……
不过还没敲门就听见小狗的呜呜声了,然后是廖冬低声的咒骂。
流弋推门进去,看见的景象就是廖冬像是拎抹布一样拎着小狗的脖子往门外丢,吓得赶紧接住。
小狗在流弋怀里倒腾了几下,大概是真伤到了哪里,一直在嗷嗷惨叫,一双小眼睛水汪汪,看着很可怜。
流弋把狗放下了才抬头看廖冬,疑惑地问「它又怎么了,你一副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它一天到晚的叫,烦人。」
「你是不是没喂它吃什么东西?大概是被饿坏了吧。」
一看廖冬的表情,流弋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
流弋在廖冬的厨房里看了一遍,厨具上都落了一层灰,也不知道多久没开火了,垃圾桶里都是些方便面和零食包装袋。
「我还是把它弄我家去喂点东西吧。」
「先别忙着回去……」廖冬忽然拉住他的手臂,流弋不解地回头。
「你们家这会儿可能有客人,你等一会儿再回去。」
有客人,廖冬这样的直神经居然也这么客气委婉,能把话说的这么好听。
流弋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笑笑,蹲下身子摸摸小狗,掌心的皮毛很柔软,但实在是太瘦了,连骨头都摸得到。
廖冬看流弋一眼,抽了根烟点上,转身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电视一直都开着,这个时间段几乎每个台都是广告。
流弋虽然在边上逗小狗,眼神却不时瞟着自己家门口。
「喂……」廖冬喂了一下,「以后家里来人的话你到我这里来好了,我不在家时这里的门也没锁。每次像个傻瓜一样躲在外边算怎么回事?冬天的时候也不怕被冻死。」
「哦,知道。」流弋回答。
这个地方没什么秘密,和廖冬,实在没必要在意颜面或其他。
每次下过雨后这个院子总是特别的潮湿,因为找不到太多的阳光,很久之后才潮气才会散尽。流弋看着从自己家门出来的男人,很往常那些人不太一样,长的很周正,不到四十岁,西装穿在身上和这个地方的格调极度矛盾,最奇怪的是流苏居然送了出来,踮着脚尖在男人脸上吻了一下。
流弋有一瞬间觉得流苏脸上那个表情挺单纯和美丽,没有往常调情的妖媚和放|荡。
直到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流苏才转身进去,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
客厅里好像喷过了空气清新剂,没有往常潮湿难闻的气味,流苏出奇意外的好心情,头发似乎刚吹干,长长的披散在肩上,看见他回来笑容更盛,有些兴奋过头的抱了他一下,「儿子,秦柯说他爱我,他爱我哪!」
流弋的记忆里流苏好像从没这样亲昵的抱过他,此时反而觉得别扭和不自在,尤其是她身上的香水味太浓,刺得人想敬而远之,也不管她的兴奋劲和难得一见的亲近,伸手将她推了开来。
流苏还沉浸在自己导演的戏里,如数家珍的说着秦柯有多迷人,多与众不同。迷醉的神情让她像初恋的女孩一般,在勾画的童话故事里神经质的叙述着自己的点滴悲喜。
流弋放下书包去厨房里做饭,他分不太清自己这样的态度是冷静还是冷漠。他不相信爱情会和流苏有什么关系。
流苏是个傻瓜,而且从来不会吸取教训,总是跌倒在一个地方,跌的次数多了,旁人也不会再觉可怜和同情。
妓|女和和嫖|客的爱情故事,古今中外,已经被小说写成经典或者烂俗,百转千回或肝肠寸断,只是与现实的流苏完全搭不上。
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男人因为外表追求和许诺过她爱情,但哪次的结果不是被踩在烂泥里?
被糟践也就算了,还要自己也踩上一脚才觉得彻底。
流苏遇见的好像都是骗子,第一个骗子就是他的爸爸,骗完之后走得干干净净。
那个男人姓谁名谁,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流苏也只提过那么一次。
那是他们唯一比较正式的谈话,流苏对那个男人没什么好的言辞,也不恶毒,最后和他说的一句是,「流弋,你是我生的,你不能像其他男人那样薄情。」
是的,他是流苏生的,所以无论如何,他们相依为命。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他会长大,会离开这里,但是会和流苏一起。打断骨头连着筋,是不是这句话?
而流苏,就像一支渐渐衰败的花,还没有人欣赏过她的娇艳就凋谢了,她只是寂寞而已,爱情是什么,她或许是根本不懂的。
一整个晚上流苏都陶醉在自己臆想的爱情里,心情好得连空气都能感染似的,也没出去打麻将。流弋虽然不敢苟同她那种奇怪的想法,心里却有一点安慰,流苏这个样子挺正常,没有那些神经质的举动也没有坏脾气。
收了桌上的碗后弄了些饭菜拿到廖冬那里去喂狗,去的时候廖冬正在吃饭,小狗在他脚边的碗里埋头吃饭。
廖冬叫的是外卖,菜色不错,边吃边挑了肉丝丢在小狗的碗里,看上去很欢乐和谐。
流弋看着挺放心,忍不住又揉了几下小狗的脑袋,「乖啊,我去上晚自习了。」
廖冬在一边嗤笑,「你还真是婆妈。」
流弋笑笑,不做声。看了下时间,今天先是在办公室耽搁了一阵,回来后又在廖冬这儿半个多小时,路上要是倒霉再遇到堵车的话肯定是要迟到。
不敢再磨蹭,背上书包赶紧走人。
今天是语文晚自修,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
口袋里的手机从他在路上就震动了好几次的。
五条短息,都是林锐发的,「吃过晚饭了吗?」
「怎么不回我?」
「在路上?」
「到教室了吧?」
「什么晚自习,在做什么?
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
流弋回了最后一条,「语文晚自习,在写作业。」
按下发送键就放进了书包里,打算不再理会。但十几秒钟后还是感觉在震动,流弋有点烦的忽略掉,拿出他不敢轻忽的沦落到要靠同学补习的数学来做。
自习结束也只做完了选择题,后面的大题依旧感觉棘手。流弋看着满满的草稿纸,无力感丛生,笔尖在纸上无意识的划出一个叶字,又被他涂得一点都看不出。
最近好像特别容易想起这个人,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叶阡程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形象都和第一次遇见时一样,冷淡,礼貌,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容易让人去仰望而不是平等地去靠近。
这种人不可能行差踏错,如果自己主动靠近一些会不会被嫌恶?流弋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想法。只要叶阡程频繁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这样的希冀就变得不可逃避。
流弋用劲把稿纸上的叶子划得面目全非,似乎这样就能把他心里最见不得光的秘密掩盖起来。同性恋也就算了,偏偏还喜欢上一个最无可能的人。不光让别人觉得天方夜谭,也让自己觉得无可奈何。
这样的自己,和今天的流苏何其相像。傻瓜一样,自导自演。
都是凡人
数学组办公室旁的自习室以前是教室休息区,只比普通教师小一点,因为总是有很多学生在下课或放学时间去找老师问问题而被单独开辟成自习室自习室。
虽然名义上是普通的自习室,但是因为去那里的经常是学习刻苦的好学生而渐渐被默认为某些人的专用自习室。
这样的地方在普通学生嘴里是多少有点不屑和嫉妒的,觉得学校太喜欢搞特殊化了。
流弋是那种不太在意身边的学习环境的人,无所谓被别人干扰而无法静心。
今天到的比平时要早点一点,自习室里已经有不少人,许多似乎都是住校生,大概是吃过晚饭就直接来自习了,理科生文科生都有,三三两两的在讨论一些难题,声音不算小,但确实很有学习的氛围。
肖迩也在那些人中,不像是在学习,翘着腿坐在桌上低着头和旁边一个挺文静的女生在说什么,眉开眼笑的样子,惹得女生也微笑起来。
难道是肖迩帮自己补课?
流弋有点惊讶地这么想,整个自习室里就肖迩在逍遥自在,他居然忘了班主任也教理1班的数学。
肖迩的成绩不算顶尖,但是好像也不差。
流弋有点摸不着头脑,在角落找了个地方坐下。
没过几秒肖迩就来到了他面前,敲着他的桌子,「喂喂……招呼也不打一个,太冷淡了吧?」
「陈老师让你帮我补课?」流弋问的有点直接,表情又过于认真,透露出的就是一种完全不相信和匪夷所思这样的信息。
虽然有点打击人,但肖迩太吊儿郎当,的确没一点能教人的样子。
「啧,流弋,你和我还真是不客气,进步的快嘛!」肖迩故作惊叹,半个身子无力地趴在他桌子上,语气却是嬉笑着的,一手撑着下巴眨了眨眼睛,「我说小陈怎么这么起劲,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原来是给自己班的开小灶。」
流弋移开视线看自己的书,他和肖迩并不熟,也就不习惯他这样的亲近和玩笑。、肖迩最吸引女孩子的就是俊俏的外表和眉眼弯弯的笑容,最擅长的却是用状似深情的目光俘获别人的好感。骨子深处有点邪气和风流,而且很会揣度别人的心思。
如果不是错觉和太敏感,流弋觉得肖迩刚才一系列的动作和眼神都带着点挑逗的成分,像是在试探和恶作剧。他对别人的好意和靠近很容易抱一种怀疑和审视的态度,这和他面对别人莫名其妙恶意的那种平淡完全相反,只因为过于自卑和心底藏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肖迩一个人说了好几句话没人理,有些丧气的哀叹了一声,手指在他书上画了一个圈,笑道「别人都说叶阡程难相处,我看他比你只是小巫见大巫……」
肖迩的话还没说完流弋的余光就看到叶阡程进来了,旁边跟着陆以婵,两个人一起进来的。
流弋注意到肖迩看到进来的两个人时轻微抬了一下眉毛,然后嘴角就翘起了微笑。
陆以婵从入学伊始就和这两个男生传绯闻,一直到现在也是种似是而非的暧昧关系。
像陆以婵这样擅长给自己制造话题的女生往往受其他女生排斥和孤立,看上去也就越发的孤傲,只剩一张美艳的脸蛋支撑着这样这样的姿态。
流弋对着三个人的关系没想太多,他不关心这些。
他只是有些纠结的微微皱了眉,因为他知道班主任找来帮他补课的人应该是叶阡程,他一直矛盾的要不要主动靠近叶阡程似乎也给出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来的太顺理成章,反而连退路都没了。
「不好意思,迟到了一会儿。」叶阡程很自然的在他旁边坐下来,微微笑了一下。
肖迩笑得有点古怪的在叶阡程肩上拍了一下,「侦查完毕,我回教室去了。」
然后才装出十二分正经的朝流弋说了句拜拜。
「他和你说什么了吗?」叶阡程偏头看着他问,有些疑惑不解的样子,侧脸刚好被头上的白炽光线切成明灭的一片影子,从下巴到锁骨的线条利落地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没有……」流弋被他温和的声调感染得有些放松,声音有些低软,但是还是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咚咚直跳,如同水流冲刷而过,溢满胸腔的是些跳动不安的情绪和难以言说的悸动。
时间过的很慢,流弋几乎没听进去叶阡程在讲些什么,只是机械的动着手中的铅笔在草稿纸上计算着答案。叶阡程在边上偶尔会指出错误的地方,然后用蓝色的笔在旁边写上正确的式子。叶阡程的字不太像他的性格,有点飞扬和恣意的韵味,写「9」的时候拉了很长的一笔,笔锋冷锐。
流弋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种只隔着十厘米的距离让他无法专心和若无其事,在开始的半个小时里他的耳尖一直都热得发烫,连周围同学讨论问题的声音都被过滤出去,剩下叶阡程慢条斯理的声音折磨着他。
折磨他的不止是声音,还有叶阡程身上一种类似草药的淡淡清香味,每次他靠近的时候流弋会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那是种诱惑,来自叶阡程的,由外表到性格,由声音到气味的诱惑。
教室里很凉,流弋的手心却汗涔涔的,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不可救药和猥琐。
他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近于迷恋的感觉,难以言述又真实得足够刺疼神经,至少以前,他没觉得喜欢一个人需要痛苦。
「流弋你在听吗?」叶阡程的笔尖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流弋回过神来,歉意的笑了笑,嘴角有些僵硬,「不好意思,有点走神。」
「没事儿,别着急,你的数学功底不差,没陈老师形容的那么夸张,考试放松一点就好。」叶阡程把他做的卷子抽过去看,话说的很平淡,似乎从来就没感觉出旁边流弋紧张得连数字都写歪的样子。
快要下自习时一张卷子还只做了一半,叶阡程平常也不会来这个自习室,所以其他学生会过来和他请教一些题或讨论。叶阡程一直是淡淡沉稳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废话,给人的感觉确实是——不太好相处。
叶阡程和别人说话时流弋都在装做与己无关认真算题的样子,他知道那些人是在好奇他和叶阡程怎么会坐在一起,会不时朝他看几眼,但是又不会和他搭腔,不屑抑或退避三舍。
熬到下自习时流弋几乎是长舒了一口气,不光手心里是汗,连背上都出了汗,身体更是因为长时间有些不自然的坐姿而微微僵疼。
出自习室后流弋在人潮拥挤的走廊里看到高大显眼的林锐,条件反射的就往旁边叶阡程的身后躲了一下,混在人群里下了楼。
他看到林锐身边还站着一个瘦小的男生,看不清容貌,但是两个人的姿态有点亲昵。想到某种可能,流弋有点侥幸的轻松感,然后捏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今天一整天林锐都没有找过他,这种被他遗忘掉的感觉甚至让流弋有点高兴起来。
因为一路都在想林锐的事情,和叶阡程一起回家也变得自然很多。
公交车上依然挤得只有立锥之地,流弋白皙得过分的皮肤和瘦削的身材很容易给人病怏和弱不禁风的脆弱感。
叶阡程站在流弋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姿势微妙,像是保护着他不被挤倒了。
下车分手前叶阡程忽然说了句,「流弋,以后和我相处不需要那么紧张。」
睡觉前流弋又把数学卷子拿出来重做了一遍,对目前的状况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让叶阡程给他补课,越不越差也说不定。流弋疲劳地捏了捏眉心,有点自作虐不可活的觉悟。
白天繁忙的课程让人没太多的精力想别的事,但是快要上晚自习时紧张的情绪还是准时袭来,流弋在公交车上回忆起昨天的自习来就觉得无力。他
尽力回忆着那些细节,然后发现自己确实紧张过了,举止行为也就漏洞百出,看在叶阡程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一路忐忑的到了学校,才爬上六楼就看到叶阡程在自己教室外,像是在等他。
流弋有些意外,「找我吗?」
叶阡程今晚有考试,昨晚又忘了告诉他,所以在自习前等在这里告诉他晚上不能给他补课了。流弋听完后有点庆幸的感觉,点着头说没事。
「把你手机给我一下。」
流弋一点防备也没有,加上有点失神,没怎么反应就把口袋里的手机递了过去。叶阡程接过手机,手指在上面存进自己的号码又拨到自己手机上才递还给他,「这是我的号,有事联系。」
有些客套的措辞,语气也无波澜,流弋看着只有一串数字,连姓名都没存的电话号码,心里的想法却是:叶阡程有时候其实一点也不客气。
自作主张,还心安理得。
不过……挺好,流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微微笑了。
每天回家流弋都会往廖冬那里跑一转,廖冬的行踪又恢复成以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房子自然而然成了名副其实的狗窝。
那条小狗被廖冬取了个不知所云的名字——菜菜,流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时常一起吃菜的缘故。但是每次叫菜菜,那只小狗还是会撒丫子欢快摇尾巴,只是依旧不会「汪汪」叫,也不知道算不算遗憾。
好在菜菜在廖冬的暴力教导下已经学会了不乱拉屎撒尿,皮毛变得光滑后也不再那么丑,流弋有空的时候就会放它出来溜溜,自己跟在边上看着它不要跑太远。
接近期中考,小考更多,补课一直都是断断续续,一个星期最多也就两次。
虽然相处起来已经不会再紧张,但少得可怜的交集并没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什么起色,流弋最任性的动作大概就是偶尔会趴在桌上偏着头假装休息地看叶阡程,有那么一点肆无忌惮和做贼心虚。
叶阡程总是坐的很笔直,看上去漫不经心,但是手底下写出来的东西一点也不马虎。
流弋很喜欢看他握笔的手,手掌有些窄,指节修长,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轻轻扣笔杆。
这段时间他有点忘记林锐的存在了,手机似乎也很久没再振动过,所以中午忽然被林锐堵在楼梯口时脸上诧异甚至是惊惶的表情就格外的明显,连转身就跑的动作都做了出来。
林锐的心情似乎也很坏,几步就追了上来,揪着流弋的衣领往楼上的角落里拖,「你他妈的看见我跑什么跑?」
这里是往七楼教室办公室去的楼梯,又是午休时间,很少有人会往这里过,林锐似乎也不怕被人看到。流弋被反剪着双手压在墙上,手肘隔着衬衣抵在墙上,疼得他皱了一下眉。
林锐腾出一只手来捏他的下巴,「你刚才那个见鬼的表情什么意思?我最近没找你你就这么轻松?」
流弋不说话,林锐的眼睛有点红,是发怒的前兆,眼睛瞥见他松着一个扣子的领口里明显的吻痕,在锁骨上密密的分布着,在这样暧昧的情况下显得有些淫|靡。
林锐加重力道的掐他的下巴,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你也就是个婊|子,满大街都是你这样的婊|子!」接着,嘴巴贴上来,流弋厌恶地抗拒。
林锐变本加厉地捏开他的嘴巴,湿滑的舌头跟着钻进嘴里。舌尖抵在喉咙的感觉让人觉得恶心难受,挣扎的动作却引来一阵粗暴的啃咬,嘴巴里很快就尝到了到血液的味道。
林锐吻够了,或者说发泄够了才放开他,靠在另一边的墙上,有些颓废地斜撑着身体点了支烟刁在嘴里。
流弋被嘴里的血腥味呛得咳了几下,抬手在唇上抹了一把,也不知道是舌头上的血还是唇上的血,口腔里一阵麻木的疼。
林锐一副看笑话的表情看着他,一只手松松的插在口袋里,抖落烟灰的动作看上去有点刻意,平淡道「流弋,和我上床吧,反正别人都是把你当婊|子看。」
流弋看着手背上的血,有些不可思议林锐的无耻,轻蔑地看了林锐一眼,「你和我比,谁比谁下贱?我就算再欠|操也不想和你这种人渣混。」
林锐嗤笑了一声,笑得夸张讽刺,「别在我面前假清高,我们这样的人就他妈这样,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见不得光,看对眼了就上床,你还想谈感情啊?」
流弋冷冷的看着林锐,发现他也不过如此,凡人而已,也会为自己的性向痛苦。
求而不得,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林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还在滔滔不绝,「不屑和我这样的人渣上床,你想和谁呢?肖迩?还是一副清高样,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叶阡程?哈……你也是个蠢货!叶阡程是谁?谁他都看不入眼!」
流弋被迫听着林锐发泄的烦闷怨气,听到后来居然觉得可笑。唯一刺激到他的似乎也只是那几句关于他痴心妄想的话。
饭店相遇
回家后照了镜子才发现不光舌头被咬破,嘴唇上也有伤口,细微的牙印都看得出来。
流弋小心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抹上点消炎药,不太疼,但是吃不了热的东西。牙齿偶尔会碰到,疼痛牵扯着神经,比上次的拳脚伤还要不容忽视,心里只期待着明天看上去不会这么明显。
去廖冬那里喂狗的时候发现廖冬居然在家,正拿着牛肉干逗菜菜。
廖冬平时穿的都很随意,T恤家牛仔裤,流弋都没怎么注意,但今天打扮的很不一样,穿了件修身的灰色外套和黑色长裤,外套里是白色的立领衬衫,冷色调衬着那张俊朗的脸,看上去时尚又无拘无束。
流弋是拿着钥匙自己开门进去的,乍看到房子主人还愣了一下,然后才觉别扭和尴尬,无话找话的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廖冬抬头看他一眼,把手里剩下的一截牛肉干丢给菜菜,「这小东西是不是被你喂的太好了,几天不见就胖了一圈,我刚进来时差点没认出来。」
「不是我喂的好,是它什么都吃,一点不挑食,根本饿不着。」
流弋也蹲下去,低着头在菜菜身上摸了摸,确实胖了些,没刚开始那么皮包骨了。
唇上忽然传来冰凉的感觉,流弋惊讶地后退了一点,发现是廖冬抚摸了一下他的唇,脸上是一丝玩味表情,「交女朋友了?这么豪放,唇都咬破了?」
流弋的脸红了一下,抿着嘴没说话。
廖冬也无意八卦,甚至连玩笑都不算,说完也就说完了,看了凌乱桌子上的台历一眼,问他,「明天周日,没课吧,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等会儿我妈可能要回来,我走不开,而且要给玲婶的儿子补课。」流弋说的是事实,另外是觉得这个邀请本来只是廖冬随便说说,他自己没太当真。
结果却听到廖冬说,「我今天看到流苏被一个男人接走了,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今天我生日,他们已经在饭店订了位子,我们直接过去。」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不容违拗。
流弋知道不能再推辞,内心深处有点尴尬。
他以前是记得廖冬的生日的,还送过礼物,廉价的东西,但是费尽心思。
那么依赖亲密的关系,居然渐渐淡薄到连生日都忘记的地步。
天空很阴沉,有点要下雨的前兆。出了那条逼仄的巷弄就是华灯初上的繁华街道,廖冬走在他旁边,英俊的外表和冷然气质很吸引人注意。因为是周末,随处可见的都是附近大学的女生,三五成群,说话的时候叽叽喳喳,像群小麻雀。
流弋融进人群里,忽然神经质的回头看了眼他们走出来的那条昏暗街道,旁边墙上钉着的小牌子上写着「南锡路锦华区」,好听的名字,却是个被遗弃的角落,脏乱,贫穷,没人愿意属于那里。
每次从那里走出来,都会有些奇怪的错觉,产生一种类似归属错乱的感觉。
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饭店,到了之后心里就有些惊讶,他只听别人说廖冬在外面是混混流氓,以为他的生活并不好,但是看他从容淡然的样子,似乎是经常出入这样的地方。
流弋的这些疑惑被大厅里过分明亮的灯光搅乱,到最后只能归结到他对廖冬不了解上。
但无论如何,他希望廖冬过的好,不管是哪种形式。
包厢里的人也是出乎他意料的多,都是些二十出头和廖冬差不多大的人,也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一群人吆三喝六正玩的开心,期间夹杂着一些女人的娇笑声,流弋他们进去时不知道谁先叫了声「老大来了!」
然后就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冬哥你来了!」
「怎么现在才来!」
廖冬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话很少的客套了几句。
流弋走在后面,被廖冬高大的身躯遮住了些,里面的人刚开始没太注意,等在桌边坐下来才有人问,「哪来的美人啊?!」
语气有些轻浮,说话的时候凑很近的在流弋脸上打量。
廖冬冷着脸看了一眼就把人打发了,其他自来熟要开流弋玩笑的人也自动打住,只多看了流弋几眼。廖冬本来也没想介绍,因为不是有交集的人,于是捡了句「这是我邻居,一起长大的。」
流弋看他们都挺随和,礼貌的笑了笑,心里有点忐忑和莫名的亲切感。忐忑的是这些人他都不认识,陌生环境带来的局促让他有些无措;亲切的是有种被包容的感觉,至少从他们的言语表情里他见不到学校里别人给予的恶意和嘲弄。
廖冬说是请他吃饭,流弋差不多真的只是在吃饭,规矩异常。食物碰到唇舌还是很疼,他只敢吃一些清淡的凉菜。包厢里上了菜后闹的很欢腾,因为都是年轻人,没什么拘束,场面很乱,说话都是带吼的。
流弋喝了几杯啤酒,刚才调笑他的男孩拿了块蛋糕给他,「喂,你还是学生吧?」
「嗯。」流弋点点头,觉得有一点晕。
「一看就是,我叫孔文,你呢?」男孩干脆在他身边坐下。
流弋这才注意到这个男孩有双很大的眼睛,笑起来单纯的样子,头发上被人抹了坨奶油,看上去有点滑稽。
「流弋。」
「哪个yì?」男孩话多地继续问。
「游弋的弋。」
「游弋怎么写?」
流弋沉默,有点哭笑不得,孔文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一张娃娃脸和装出来的成熟矛盾地充斥着,让人讨厌不起来,而且看得出他很招其他人喜欢。
「我去一下洗手间。」流弋站起来摆了一下手,包厢里的烟酒味道太浓,他简直要被熏醉了,要命的是还有个不耻下问的人在边上。
「洗手间你找得到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孔文热情有余地问。
「谢谢,不用。」流弋忙不迭的拒绝。
他对人虽然礼貌,但多数时候生硬而疏离,会刻意拉开距离。
只是有一点头晕而已,结果还真被孔文说中——找不到洗手间。这个饭店的楼层设计太回环往复,绕到后来头真被绕晕了,好在还是找到了,不至于丢脸到自己都羞愧的程度。
洗手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像是叶阡程的声音。
流弋转身看了看,哪里有什么人,也没有再听到什么声音。流弋忍不住扶额,自己最近越来越无可救药了,老是出现幻听的。这种状况好像就是从叶阡程给他补课开始的,那冷淡好听的嗓音就如同附身一样的挥之不去了。
回包厢时远远就听到异常大的动静,走廊里有些混乱,别的包厢里出来一些人在朝张望,不知道凑什么热闹。
「靠!流氓打群架呢,保安呢,还不快报警啊!」旁边一个男人喊了一嗓子,惊得凑热闹的客人也躲开了。
流弋听到乱糟糟的声音从他廖冬他们那个包厢传出来,跑过去后发现门是从里面反锁了的,桌椅相碰的声音夹杂着打斗叫骂声,猜都猜得出里面的状况。
里面自然没人管外边的敲门声,大概也听不到,流弋只能叫「开门,警|察来了!」
话音才落门就开了,撞在他身上的人是孔文,脸上有血迹,一双眼睛也红得像是染了血。
流弋赶紧扶了他一把,「怎么回事啊?」
包厢里一片狼藉,入眼的场面像是电影片场,根本分不清他们谁是和廖冬一伙的。流弋现在知道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简单了,被他扶住的孔文推了他一把,「你傻啊,还不快跑!这帮狗娘养的今天带刀了!他妈的真会找晦气!」
从开门到孔文推开他其实就几秒钟的间隔,追过来的人连他一起揍,一点没留情。
流弋没怎么打过架,刚开始还躲开了几下,然后就感到腿上被踢了一脚,失去重心跌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感觉心脏都被震得生疼,头晕目眩。
混乱里身上又挨了几脚,那种仿佛踩踏在骨头上的疼痛剧烈得让他惨叫了一声。
「操他妈的!」孔文拽着流弋从地上爬起来就跑,身边不知道谁也拉了流弋一把,然后朝里面的焦急地喊,「冬哥,快走,他妈的条子来了!」
前一秒还打做一团的人一听这话马上作鸟兽散,地上还有躺着的人在叫唤,到处都是「快跑!快跑!」的声音。
流弋脑子里一片哄乱,什么思维都没有,只有两条腿不受支配地跟着混乱的人群向前移动,牵扯出的疼痛则加剧了大脑的麻痹感。
面前不断的有人影晃过,喉咙腥甜,头晕的厉害。流弋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每踏一步都是悬空,下一步就会坠入深渊。
手腕忽然被人拉住,然后整个人就被一阵力道拉了过去。
流弋撞进一个怀里,因为惯性,下颌重重磕在对方肩上。流弋本来就昏头了,闭着眼在对方怀里喘息了一会儿才浑浑噩噩的睁开眼,鼻尖闻到清新的淡淡香味,视线往上是线条倨傲的下巴和冷淡的唇线。
流弋脑子里那根线一下子崩断,只剩三个字:叶阡程!
流弋松开紧紧抓着对方衣服的手,无力的身体马上就向下滑倒,叶阡程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怎么是你啊?」流弋觉得自己又做梦了,而且荒诞怪异。
「嘘!别说话,外边有警|察。」叶阡程竖起食指放在他唇边,让他噤声。
流弋是从叶阡程温暖的手指触到他唇上才真正有了思维的,但是那丝温暖在唇上蜻蜓点水一下就消失了,然后带来浅浅的失落。
哦,叶阡程居然在抱着自己。
意识到这个事实,流弋觉得自己又要醉了,叶阡程的气息笼罩在他周围,鼻息在耳膜边放大成异于自己剧烈心跳的声音,他被这些声音搅乱得做不出太多别的举动,比如推开叶阡程,或者拉开有点距离。
但是他做不到,这种氛围太诱惑,距离太危险,他可以给自己找足够的借口,事后再装疯卖傻,放纵无赖。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在这个混乱时空混乱的混乱感官里,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理智抵挡不住这种近距离的诱惑,他抬手抱住叶阡程的腰,情不自禁地靠过去,脸靠进叶阡程脖子里。
流弋从未和人如此亲密的拥抱过,这是种陌生又安心的感觉,是他期冀得到的东西。以前他没想,现在知道了它的美好,这种欲念开始有了。
外边吵嚷的声音很大,夹杂着警车鸣笛。那种尖利的鸣笛声在任何时候都有种惊心动魄穿透力,流弋却恍然未闻,他早已把自己的灵魂剥离了丢到另一个空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抚摸到脸上,叶阡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哭了?是不是受伤了?」
我哭了?流弋被这句话惊醒,从叶阡程怀里抬起头来,然后看到对方手指上的水迹。他吃惊自己的脆弱,也羞耻自己的忘情,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叶阡程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只在最开始流弋抱住他时流露了一丝讶异,后来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很平淡。声音比平时温柔很多,正是这份温柔,模糊了原本泾渭分明的间隔线。
流弋低垂眼睑,习惯性的咬着下唇,他和叶阡程的距离依旧还很近,抱在对方腰上的手甚至都没有松开。这一刻,他没有该与不该的考量,他在不知不觉间把放纵和任性维持了下来,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奇怪反映和心思,根本没机会如平时那样去猜度叶阡程的想法和看法。
叶阡程陪着他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外面应该没人了,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叶阡程说话时拇指顺着他的脸颊擦过去,将其余的泪痕一并抹去。
他的动作很温柔,流弋屏气宁息不怎么敢动,身体里那股酸软过去之后就是僵疼,尤其是之前被踢到的小腿骨,疼痛沿袭而上,整只脚像不是自己的。流弋试着站直了身体,以化解挂在叶阡程身上的暧昧姿势。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叶阡程松开他,走到一点去打电话。
流弋低头看自己,衣裤上都有脚印和灰尘,衣服被孔文拽得掉两个扣子,里面的衬衣更是斜挂在身上,狼狈程度和那次在巷子里被林锐揍的晚上相差无几,怎么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地相遇?
叶阡程拉他进来的是一个休息室,有简易的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有烟灰缸和几盆绿色植物,平时大概供客人来这里吸烟的。
叶阡程打完电话走过来,看着他问「能走路吗?」
「没问题,一点小伤。」流弋避开了叶阡程那双深邃专注的眼睛,话说的有点艰难。这样的相处状态比较接近之前的模式。
医院
流弋不想麻烦叶阡程,一听对方说要送他去就忙着拒绝,声音太过急切而有点颤抖。
而叶阡程对他的拒绝几乎是置若罔闻,拉着他手腕的动作有些强制。
外面的夜风很大,有冬天的深冷氛围。饭店外还停着一辆似乎是处理打架事件遗留问题的警车,旁边围了不同身份的人在热切的交谈着什么,也有好事的人远远围观。流弋不知道廖冬孔文他们有没有出事,身体有些僵硬地跟着叶阡程上车。
去了最近的医院,路上流弋都没出声,苍白的脸色给人受伤很重的错觉,以至于司机在后视镜里古怪地看了他好几眼,叶阡程似乎因为他的强硬拒绝而有点在意,动作小心地把他塞进车里时微微皱了一下眉。
「怎么总是受伤?」躺在病床上打点滴时,一直没开过口,只是细心安排的叶阡程忽然问,略微感叹的语调惊扰了流弋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其实也没受很重的伤,只是下腹和右腿还在隐隐作痛,并且没到影响走路的程度。流弋不敢和叶阡程对视,垂下的睫毛因为太长几乎把眸子都遮住了。
但是这种关心给他的除了不可言说的甜蜜外更多的是困惑和微微的心酸,一颗膨胀起来的心就会患得患失地急剧收缩,连怦怦跳的声音也总是没有规律。
「是一个朋友过生日……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断断续续的,手指在被子里绞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声音最后掐断在床边的人抚摸他头发的动作里,流弋愣怔地看着神情冷淡的叶阡程,被划过发间的手指触感弄得有点不自在。
「你的头发和看上去一样的柔软,」居高临下的少年说着与冷淡神情不相符的言辞,连微笑都吝啬给予,但是很明显,这样的叶阡程更接近他的本性,比起那个温和微笑却不可靠近的人来,反而没什么距离感,「以后不要随便搅进今天那样的事情里,出事的话会被学校记录在案,会影响以后的升学和工作。」
「你怎么会在那里?」
绕着他一缕头发玩弄的人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的话一点也不客气,言简意赅得像是在逗他,「吃饭。」
这应该算是糊弄人了吧?
我又不是要问这个。
流弋闭上眼,自我催眠一样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脸颊却不可抑制的热起来,只因为叶阡程轻轻弯了下嘴角,那一闪即逝的促狭表情配合着的动作却是逗弄般摸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热意就从皮肤相触的地方蔓延了开来。
滴液里似乎含有能催眠的药物,流弋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醒来是被拔针的疼痛惊醒的。他的睡眠一向很浅,一直没醒只能归结为病房里太安静。护士一张平板没有表情的脸,利落的动作有点粗暴,拔掉针头血马上就流了出来,然后按了一个棉签在上面。
叶阡程帮他按着棉签,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一下,「头还晕吗?你刚才有点发烧。」
流弋不是头晕,而是刚睡醒脑子有些不清醒,迷糊地看了叶阡程一眼,问他「几点了?」
「快凌晨了,感觉好点了没?」叶阡程把他止了血的手放进被子里。
叶阡程的手很暖和,他无意识的在被子底下拉住了。
对方没有拒绝,反而把他的手反握进了掌心里。
直到两只手的温度平衡了流弋才反应过来似的把手抽出来,慌张的突兀反应引来叶阡程的疑惑,「怎么了?」
「没……」流弋一慌张就说话结巴,然后就是来医院之前那些谢谢麻烦之类的客套到连自己都觉得罗嗦的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转移这种过于靠近带来的违和感。
叶阡程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态度,眉毛都没有动过一下,这样的冷处理让流弋的焦躁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显得很孩子气和无理取闹。
「好了,我们走吧,我想你不会喜欢在医院过夜。」叶阡程没理会他意欲开口的为难表情,和医生谈话时更是一副监护人的口吻。
凌晨的车子并不容易打,两个人在冷风里站了许久才打到车,期间叶阡程问他冷不冷,还抓着他的手试了试温度。
「医药费,我会还给你。」在计程车静默的气氛下流弋这么说,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口吻也可以很淡然,但是说出口后发现自己的语气太刻意和没有力度,像是力求撇清什么一般。
旁边的叶阡程看他一眼,外边的霓虹灯照进车里,在他脸上投下一片五颜六色的光斑。
叶阡程没接他的话,断在空气里的余音就成了虎头蛇尾没有作用的一个残句。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也是叶阡程的处事方式之一,一旦认定某件事之后就不会在意别人的意见,也没有商讨的余地,于是连多余的口舌都没有。
这样的说法或许很主观臆断,但今天不长的相处时间了解到的却比之前多许多,叶阡程,其实是有些独断专行的,只是方式看上去很温和。
这个认知造成的后果就是在车子在南锡路边的高级小区前停下来时,他还傻傻地跟着高挑少年走了好几米,然后才梦游惊醒地立住了脚步,叶阡程居然带他回家。
无视他脸上的错愕,叶阡程说了句与问题实质不相干的话,「我一个人住。」然后补充似的加了句「你这个样子回去,家人会担心的吧。」
流苏才不会担心。他现在想不到这点,他只觉得面前的人实在奇怪得不行,分明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为什么变得这么不一样?
门口的保安警觉地看着半夜在门口磨叽别扭的两个少年,那副审视的表情像是鞭子打在身上,成功的将流弋驱赶到叶阡程的身边,然后稀里糊涂地跟着进了电梯。
超过一百平米的房子即使不考虑装修,对一个高中生来说都过于奢侈了些。房间里的灯光不像医院里的白炽灯那么刺眼,有些朦胧的梦幻感。流弋就像是被催眠了似的无条件听任叶阡程的安排,不管是穿他的睡衣还是睡他的床,除了没有创意到自己都不屑的推辞外根本撼动不了什么。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拒绝不了叶阡程的要求,从身体上来说他疲累得亟需一场睡眠来让脑子清醒一点,而且被揍过的地方依旧闷疼着。相比起和叶阡程诡异的相处状况,他也分不太清哪种更折磨神经一些。
早上醒过来并没有出现那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缺神经反应,房间里的光线很厚实,身下的床又太过舒服,很容易让人再度睡过去。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闻到的全是平时叶阡程身上的淡淡清香味。他有些贪婪地嗅了嗅,然后觉得难为情,这样的自己像是染上了什么怪癖一样。
浅蓝色的墙纸和黑白色调家具搭配出的是如同主人个性的冷淡风格,一点十七高中生房间该有的凌乱都没有,所有东西都整洁得不染纤尘,给人一种走进博物馆的不敢乱摸乱碰的错觉。就连书桌上都不是课本参考书杂志之类的书本,书架上大部分都是与建筑及美术有关的书籍,许多甚至都是外文原版。
流弋坐在床上,撑着有些沉重的脑袋打量叶阡程的房间,连空气里似乎都飘着虚假的味道。是的,只觉得虚假而已,这间充满着叶阡程气味的房间和他本人一样,干净冷清得没有一点世俗味,不太像生活的地方。
除了卧室,客厅的装修也很简洁明快,但是奢华体现在细枝末节上,精雕细琢的感觉在那些微小的装饰物上无孔不入。
卫生间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万事妥帖无一遗漏的样子。流弋看着镜子里有些脸色苍白的人一眼,唇角往上牵起,想让自己看起来有精神一些。身上一些地方还有点隐隐作痛,但是已经没有昨晚那么分散精力,于是从心底滋生出密密麻麻的后悔来。
这样的自己真是非常的不坦率和莫名其妙,应该很容易让人厌烦的吧?流弋回忆起自己昨天晚上逻辑混乱的言辞,总觉得是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梗在心底,又找不出切入点做出改变。
厨房不是那种闭合式的,那些厨具看上去并不常用,但是冰箱里居然塞满了新鲜果蔬。不管是不是自作主张,做早餐这样的事其实是不合时宜的吧,但是无所事事的晃悠又不是他的性格。
煎蛋的时候身后响起叶阡程的声音,「我还以为看到了田螺姑娘。」
流弋被忽然出现的声音惊到了似的回过头,对上的是叶阡程刚起床还有些惺忪的双眼,松软的头发翘起了几根,原本冷淡的气质就从这个小缝隙一点点皲裂开来,有些柔和的异样情调。
流弋看着叶阡程平淡无波的俊美脸庞,忍不住想,这句话如果是从肖迩嘴里说出来一定是调戏味十足,而叶阡程大概即使说黄色笑话也像是在说数学公式一样吧。根本不可能和笑话扯上关系。
事实摆在眼前,明显到让流弋只能作出僵硬微笑的反应。
叶阡程那种过于闲庭信步的姿态和房间氛围同调一样地契合,举手投足间冷峻优雅的气质让他像只昂贵精美的玉器,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如果只是这样,那流弋还是可以用自己那套拙劣的办法来应付,但是眼前的少年完全不把他当客人一般,没了客套,连距离也刻意拉近一般,有些慵懒地靠过来,「本来还想起床给你做早点呢,身上还疼吗?」
两句话之间一点联系都没有,流弋懵了一下忘记了做声,而锅里的煎蛋发出滋滋的声响,好像快要焦掉了。
靠过来的叶阡程确实很平时太不一样了,赤着脚走在地上一点声息都没有,更洒脱不羁的是衬衣的扣子也只稀稀落落扣了下面几颗,露在外面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膛除了增添这个年纪少年不该有的性感之外,就是对被他笼罩在荷尔蒙气息之下的男孩的感官冲击了。
「糊掉了。」叶阡程的手臂越过他的身体把火关了,低下一点头看着几乎要把自己缩得看不见的男孩问,「哪里不舒服吗?我来好了。」
流弋被这种意外的贴近冲击得心神激荡,除了克制那股不该有焦躁感就是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发红的耳尖和因为羞耻自己心思而发白的脸颊让他无法正视近在咫尺的人。
被叶阡程「赶出」厨房的时候流弋真是无比感激,然后是对自己的深深厌恶。即使这样的厌恶,还是收不回跟在叶阡程身上的目光。如同过去一样,他总是掩耳盗铃,只要叶阡程看不到,他偷看的目光偶尔会肆无忌惮。
叶阡程的动作并不熟练,流弋猜测他并不常做东西。但是端上餐桌的金黄色煎蛋规则圆整,还撒了一点细碎的葱花在上面,看上又不像是生手做出来的东西。
「我平时都是在外面吃。」叶阡程像是看透他心思地解释了一句。
排除上次在食堂那次不期而遇,这应该是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吃东西。流弋食不知味,余光里是对面坐姿端正的少年捏着筷子的好看手指。他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所有动作都像是编排过一样的雅致好看,如果不是精心设计,那只能是天生了,反正和后天的教养没太多关系。
如果说主人没起床自己就走掉是种无礼行为,那早餐过后也没什么理由再呆在这里。整个低头吃早点的过程里流弋都在心底演练即将开口的话,然后又一次产生深刻的挫败感,似乎只要开口自己要说的都是「谢谢」「麻烦了」这样的无聊句子,简直就是毫无长进。
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里,许久之后才感觉出脸颊上有异样触感,愣怔之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脸颊的竟然是叶阡程的手指,指尖柔软的温热触感有吸力一般,鬼使神差的,他没办法躲开,只是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毫无轻佻可言的抚摸动作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上就收了回去,温柔的触感因为冷静平淡的表情也谈不上什么温情,诡异气氛的始作俑者甚至没有合理的解释,「你又在发呆。」又是跳脱的言辞。
暧昧 1
流弋因为叶阡程抚摸他脸颊的动作呆愣了半天才回神,原本打好的腹稿也一并遗忘干净,卡在喉咙的食物无知无觉地下咽,发出一点哽住了的丢脸声音。
叶阡程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端起牛奶喝起来,那不经意的悠游姿态让他怀疑自己是太心虚产生了虚妄的错觉还是对方原本如此。
拉开窗帘后房间里泄进大片的光线来,叶阡程站在窗前被光线照得微微眯起眼睛,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侧脸隐没在背光里,浅色的皮肤被描绘得模糊了五官,「今天没事情吧?」
「啊?哦,没事……」流弋被那迷惑的声线引诱般回答,神情有点恍惚地沉浸在自己的混沌的思绪里。
对话不再有下文,叶阡程犹自收拾了餐桌,修长的手指在水槽里搅动洗涤剂的泡沫,漂亮的手型和细致的动作一点也不像是在做家务。
表演,只能用这个词形容,如同文艺片里镜头拉长后再无限靠近后处理过细节的动作,再世俗的生活镜头就成了不食烟火的艺术。
那双手却是和家务他格格不入,违和的感觉让流弋脱口道,「还是我来洗吧。」
不光是主人没了客套,连做客的人没有客人的觉悟,卷起袖子把手伸进水槽里都没考虑到那么几个碗实在不是什么大工程,四只手都在里面才是怪异至极的行为。
只是看不下去而已,流弋这么安慰自己。
叶阡程退位让贤地冲掉自己手上的泡沫,靠在边上的碗橱上看着他喧宾夺主的行为,忽然笑了一下,低低悦耳的声音有逗弄的意味。
「嗯,笑什么?」流弋抬起头发问,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指尖过于滑腻的水流让他怀疑对方究竟倒了多少洗涤剂在里面。
「我讨厌洗碗。」叶阡程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打开,喝了一口后手在他肩上搭了一下,「那这里交给你了。」会直言「讨厌」的人应该是爱憎分的很清楚的人吧,不像自己,总是用中间词「不喜欢」代替过于直露锋利的言辞表达。
望着不关己事离开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又要往一边撇了,还真是……随意。
但是,感觉起来好像也不坏。这样一想,肩膀就松垂了下去,豁然轻松的感觉代替了紧绷,一瞬间觉得身体很疲惫,连肌肉都有些酸痛感。
收拾干净厨房出去的时候叶阡程正在拿着一瓶药看说明,穿着拖鞋,交叠双腿的懒散坐姿让流弋有所警觉的不敢靠太近。叶阡程身上的味道已经很能诱惑他,领口敞开似乎散发着热意的大片皮肤简直是催生罪恶的巫蛊。
这样的叶阡程像个陷阱一样,面对他毫无抵抗力的流弋生怕多靠近一厘米就会掉下去,然后万劫不复。这是个阴谋,流弋越想越灰暗,穿着比自己身材大一号的叶阡程的衣服站在客厅中央的地方,浅色的眸子没有焦距地出神。
「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让流弋觉得危险的少年抬眼看他,开阖的嘴唇发出好听的声音,一样的满是诱惑。
傻站了十几秒后才在稍稍远离叶阡程的对面坐下,中间的茶几上摆着昨天晚上从医院拿回来的药,品种繁多,数量可观,让流弋怀疑会不会太夸张了。
叶阡程把手上的研究了半天说明的药放下,「这种药还是不要用了,对皮肤有副作用,医生居然没附加说明。」
流弋看了一眼药瓶的外包装,一片英文字母。叶阡程专业的评断语气让他不由自主地点头附和,看上去却有些像是心不在焉的敷衍。
看出他恍惚忐忑的叶阡程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你是……很讨厌和我相处吗?」
流弋惊讶地看着叶阡程,摇头否定,「没有,是我自己一直在麻烦你,很不好意思……」、因为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讨厌和他相处的意味,流弋牵起嘴角微笑着解释,有一点畏缩和勉强。
他是真的怕了叶阡程的目光,太专注和岿然不动,随时会被钉住了似的。
「我看你家离这里也不远,以后周末有空的话都可以过来这里,现在校的晚自习考试太多,也错不开时间补课。」叶阡程没有询问意思地自行安排着,眼神已经转开。
流弋有点要发疯,叶阡程给他的冲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从之前那个莫须有的质问里走出来就又掉进了语言沼泽里,他张了张嘴巴,半天只说了句,「会不会太打扰了?」
周末的话很多人都想有私人时间的,更不想被和学习沾边的事情占用。
「我一个人住,不会打扰谁。」
又是这个该死的毫无关系的理由!
几乎没有任何话题可谈,连对话都不够顺利,但是居然这样过了一个上午。
流弋都不知道是自己的忍耐力长进了还是已经开始免疫叶阡程的存在了。至少以前他没想过和叶阡程距离五十公分还能心跳正常地说话和呼吸,当然,叶阡程好像也不是远远观瞻时的印象。
也不是那么难以靠近吧,流弋开始得寸进尺地这么觉得。
午饭是在外面吃的,周末的饭店总是特别的拥挤,落座后叶阡程把菜单递给他,「喜欢什么,自己点。」
流弋原本也没什么胃口,肚子也不饿,但又好意思推辞,看着比较常见的家常菜点了两个。
因为不知道叶阡程的喜好,点了一个清淡的素菜和辣子鸡,两个菜放在一起看上起一红一绿,有点极端。
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但是叶阡程点的数量实在不算少。
流弋看着桌上的菜一盘盘摆上来,眼睛睁得有些大的看着叶阡程,「会不会太多了?」
饭厅里有些嘈杂,没那些虚无的情调点缀,但是叶阡程坐在满桌风味混搭的食物前除了格格不入外就是四处流窜的怪异气氛,流弋觉得这人真是天生和俗世搭不上边,然后就听到对方似是无辜的回答,「我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哈……」流弋捏着筷子,发出一声短促的讪笑,接着就抿起了嘴唇,果然还是不开口最好。
最后每样菜都常了一口,酸甜麻辣,全占齐了人,嘴巴里什么味道都有,即使没有挑食的坏毛病也不禁对那些菜肴生出畏惧来。被林锐咬伤的嘴唇已经结痂看不出来,但是舌头碰到辛辣的食物还是疼得神经发麻。叶阡程吃的不多,只动了其中两三个菜,有些不露痕迹的挑剔。流弋在看了几眼,悄悄在心里记下。
放晴之后的城市上空,灰蓝的天际被淡薄的云层分割得杂乱无章,植物的阴影只有模糊的一片。走到往日分手的路口时叶阡程忽然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臂,只隔着一件衬衣的指尖意外的有些冰凉。
流弋回过头用眼神询问,街头熙攘的人群在身边等红灯,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他忽然喜欢起这种红尘喧嚣的环境来,有种置身其中,唯有彼此的感觉。
气流穿过扬起柔软的头发,有几根长的钻进眼睛里,流弋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轻松自在的笑容一点点扩大之后就成了明显的开心表情,放低了的声音柔软得有点煽情,「怎么了?」
叶阡程那一瞬间脸上闪过欲言又止的神情,可是很快恢复成平淡,把手里装药的袋子放在他手里,「别忘了拿药。」
叶阡程离开时候流弋在街头站了许久,目送那个背影离开消失在视线范围里才转身离开。走进逼仄的街巷,阳光被两边的写字楼一点点吞没至完全不见。
房子里潮湿得几乎可以闻见水分的味道,流苏依旧不在家,好像每次结交了可以发展的男人,流苏就会长久地消失,等激|情消退了再回来,看不出心伤和狼狈,但也一无所获。
只是一天不在家,家具上就落了薄薄的灰尘。
如果真的离开了,这里不用多久大概就被尘埃湮灭了吧。
晚上一个人随便弄了一点东西吃过之后去给玲婶的儿子补课。低矮的平方里凌乱地摆着菜筐,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小孩子也没有单独的房间,写作业就挤在客厅的茶几上。流弋就去的时候只那个小孩正在看电视,瘦瘦黑黑的男孩子,因为智力上有些缺陷,反应总是木讷迟钝,简单的问题讲很多遍也未必能懂。
这样的补课其实没多少作用,有时候自己也会讲得没有耐心,但是答应了的事又必须尽心做好,所以每次都做了准备,讲的很细心认真。这种时候就会联想起叶阡程是不是也是自己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情?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忽然出现的画面让他一愣,主持人正在绘声绘色的描述昨天那张斗殴事件。自己经历的事情忽然出现在镜头里感觉有些怪异,在他看来只是普通的群斗的事情到了新闻里就成了寻仇滋事,因为差点出了人命,影响恶劣,上面要严查。
镜头里的画面都是事情平息后对经理和其他目击者的采访,夸大其词叙述说得流弋都像是听故事一样,却从始至终都没出现一个参与者的名字来。这种虎头蛇尾的新闻和所谓的追查往往是个噱头,过几天大家也就忘记了。这让流弋稍稍放心,觉得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被忽然叫去政教处才知道事情没自己想的简单,教务处主任和班主任都在场,神色凝重又失望,坐在一边穿警服的男子处理公务的几句话让流弋原本就悬起的心惶恐起来。
「你怎么会和社会上的不良青年混在一起?还打群架?你是不要命了还是不想毕业了?」班主任连发三句疑问,气得不轻,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早就破口大骂了。
流弋解释得语无伦次,期间还夹杂着无数的质问和冷眼,越说语气也弱,怎么把叶阡程说出来的都不清楚。他从小没惹过什么祸,没遇到过这种场面,被逼问得狠了就潜意识的往安全的地方躲,叶阡程也就成了下意识的选择。
等叶阡程被叫来后流弋又后悔了,班主任和教务主任的态度好了不止一两分,生怕叶阡程受牵连,说了许多夸耀他是怎样品学兼优的话,不管是场面客套还是真心诚意,他们的话都多到啰嗦乏味。流弋几乎没听进去,站在几个男人面前淡薄的身影孤单得可怜。
叶阡程在站在边上只看得见流弋低垂着头抿紧了嘴唇的动作,垂在腿边的双手苍白地绞着手指,脆弱得像是会一触即碎。
最后两个人都被带去派出所做了笔录,流弋一路几乎都是跟在叶阡程身边,没说话。
叶阡程还是在师长面前那张冷静淡然的脸,事情解释得滴水不漏,而且强调流弋那天一直和他在一起,只是无意卷入其中,还受了伤。
流弋和廖冬的交情本来就不深,他们没抓到主凶,只能这么遍地撒网,询问的结果和他们想要的东西也相差甚远,于是了了收场。
签完字出来时已经下午,太阳晃得人眼花,流弋出门的时候拉住叶阡程的胳膊,手心里全是冷汗,干涩的喉咙半天没挤出一个字来,眼睛有些红。
叶阡程先是有些疑惑,遇上他的眼神微笑了一下,反握住他的手,「好了,没事了,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暧昧 2
秋天一到尾声,期末考试的脚步就逼近了,感觉开学的喧闹还没过去多久,一个学期就快要完了。林锐在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又卷土重来一般开始频繁地发短信来,但是极少来找他,给他喘息的同时也不忘用露骨的言辞恐吓。
渐渐的提心吊胆的心情也开始麻木起来,课余有时间的时候也会回复那些短息,只要林锐不对他动手动脚狎戏,一切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里。林锐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但自从上次在阳台上发泄了一通怨气后似乎也改变了些,具体改变在哪里他没空细想,大概是没那么无耻了。
班主任在那件事情之后在班上冷嘲热讽地批评过他好几次,直到后面这次月考他考了年纪第一脸色才变好,顺便还自夸了一番,当然,也没忘了提叶阡程的功劳。
流弋在班主任欣喜变幻的表情里长舒一口气,冒出一点夸张的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实在不喜欢和过于强势的人打交道,师长面前更是虚心小心,这样一来怎么看都像是宠辱不惊似的,每次考试过后被点名夸奖总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弄得老师都有些尴尬和没意思。如此一来,尽管是优等生,却并不找老师的喜欢。
班主任自夸半天发现面前的男孩一直都微垂着脑袋没做声,不善谈也不会迎合,瘦削的身材穿的有些薄,露出袖口的手背被冻得发紫,苍白中看得见细小的血管。就连那张终年犹如刚刚病愈的精致脸孔也依旧不招人喜欢,表情那么淡,淡得从来没有变化,五官却是兀立鲜明的漂亮,这种漂亮不是女孩子的明媚娇艳,而是更刺激视觉的妖娆,层层叠叠,如同夏季铺展开的茂盛藤萝,让人看一眼之后会生出一点错愕的感觉,只为那种苍白又繁盛的美丽。
这种突兀的美丽让人心生厌恶,如同某样熟悉的植物开出了颜色异样的花朵,看着太过诡异。
班主任皱起眉来抽了根烟,也不介意是在办公室并且当着学生的面,然后简单的说了几句再接再厉的陈词滥调就把面前站立良久的学生打发走了。
低垂着脑袋的少年临走才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礼貌得近乎恭敬,教养良好的摸样,出门的时候还仔细地把门带上了。既不做作也不卑微,可也没有一点点的骄傲,实在不像以前接触过的优秀学生。
从办公室出来,冬天的阳光苍白而暖和,在走廊里漫开一大片,时间就寂静地慢了下来。远处的操场依旧人声熙攘,似乎一点不受期末考的影响。流弋在廊前站定,因为眼睛有一点近视,眼睛微微眯起了往球场上看,习惯性地寻找那个身影。
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距离太远,只凭身影寻找也只是一个个晃动的人影。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句课本上的煽情诗句来,「众里寻他千百度」,然而回首,也只是安静的办公室走廊。流弋被自己的自娱自乐逗得笑起来,然后步履轻快地回教室了。
周六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是周末假,因为时间尚早,男生会在学校逗留打场篮球赛或者踢场足球,女生则抓紧了时间三五成群的逛街去,这样一来操场边难得的没了女生的尖叫咋呼,视野也变得开阔不少。
流弋因为看到叶阡程而停了一会儿脚步,但是马上就看到林锐也在,于是只匆匆看了几眼就马上走了。出了学校门口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男孩子朝他走过来,嘻嘻嘻的一张娃娃脸,走到面前了才想起这个人是孔文。
「我等你半天了!你真在这里上学啊?我听过这个学校,很牛|逼的样子!」孔文走过来亲密地拍拍他的肩,语气是那种混惯了的轻浮。
流弋警觉的往后退开一些,没有故意装作不认识,但也没什么表情,「你等我干吗?」
孔文抓了一把原本就乱的头发,粗神经地又靠近了些,完全没觉得流弋冷淡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似的,话说的很流利,「冬哥不放心你啊,让我回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麻烦。他妈的谁知道那天怎么那么倒霉,遇上了寻仇的,伤我们好几个兄弟……」
孔文很爱说话,神采飞扬的,也不管自己逻辑混乱语义不通,流弋从他乱七八糟的表述里只得出一个他比较关心的信息就是廖冬现在在B市,一切尚好,但目前不会回来。至于原因,孔文敷衍地避开了。
「冬哥在这个地方仇家太多了,他妈的,这年头太难混了!」孔文每句话几乎必带「他妈的」这三个字,其他脏字自不必说。流弋也不是讨厌他 ,但也找不出亲近的理由,说话语气就是礼貌的淡漠,走远了还听到孔文在后面不甘地叫着「流弋你真不够朋友,这么久不见都不多聊一会儿!」
他都没想过要和孔文来往,也不知道那个「不够朋友」是怎么来的。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买菜了,因为流苏一直不在家,他吃的就很简单,多数时候下一把面就应付了晚餐。菜菜依旧养在廖冬家里,很乖,喂什么就吃什么,养得毫不费力,每天放学都是先过去看一眼才回自己家。
没有流苏在的日子很安静,但是也更加寂寥,没有了挑剔的尖细嗓音和高跟鞋的咚咚声,会觉得缺失了什么。流苏每次这样的失踪总能引来周围居民的高度关注,这种程度的关注比明星八卦还要热情高涨,因为那些明星与他们无关,近在眼前的才是可以嘲讽和发|泄的。说不上谁的心思更丑恶,流弋经常相信,这些世俗的人,其实是善良的,就像流苏一样。
从玲婶家补课回来已经十点半,看了一会儿书洗澡睡下后又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摸了出来。像是做剩余工作般机械地回复了林锐白天上课发的几条短信,然后又翻到另一个号码,想半天后只发过去三个字,「睡了吗?」
显示「发送成功」字样时流弋的表情稍稍扭曲了一下,觉得自己发过去的内容过于白痴,如果对方睡了肯定会被吵醒,没睡的话回复一句「没睡。」自己岂不是很尴尬,就算要无事找事都没了话题。叶阡程偶尔和他会发信息,简明扼要的几句,无隙可寻,自己每次回复却要斟字酌句,生怕泄露了一点心思,这样一来内容也就格外的干硬。
等待回复的时间不管长还是短,情绪总是焦灼,结果捏着手机睡了过去,早晨醒来屏幕面也是什么都没有,有点失落。
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写作业,冰箱里只有几个鸡蛋,就只做了一个蛋炒饭。收拾好了稍稍动过的厨房才拿了数学卷子和资料书出门,一边走一边抬起手腕看时间,尽量把步子放慢,顺便把自己过于外露的心思收敛了,以免看上去显得太急不可耐。
只能怪这段路实在太短,再怎么慢还是只花了十几分钟,站在叶阡程公寓门外好半天才摁下门铃。等了好几分钟都没人开门,又摁了两下,以为叶阡程可能出门了,刚要离开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流弋看着叶阡程,感觉……不可思议。
叶阡程穿着一身睡衣靠在门边,头发横七竖八的乱着,困倦地睁了睁眼睛,看清是他后,懒怠无比的说了句「流弋,是你啊?进来……」
流弋看他的样子像是梦游一样,忍不住问,「你还在睡觉?」
「嗯,昨天打完球一起去吃饭,喝醉了……现在有些头疼。」叶阡程皱了一下眉,难受的样子。
流弋坐在沙发上,叶阡程从洗手间出来时似乎才彻底醒了,换了一件黑色衬衫,领口依旧开着两个扣子,问他,「已经很晚了吗?」
流弋错开眼睛,点点头。
他乖巧的样子惹得叶阡程弯了一下唇角,「你吃午饭了吗?我要先吃点东西,饿了。」
说的时候摸了一下肚子,随性得让流弋微觉诧异。
本来以为叶阡程要做饭,等一会儿就看到他咬着一个面包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流弋仍旧是端坐的姿态,叶阡程的吃相很斯文,但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好半天才恍然是自己先入为主界定太多东西了,自以为是地把叶阡程隔开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想得正出神,对面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流弋愣愣地抬头就遇上了微含戏谑的眼光,叶阡程嘴角沾了一点面包屑地问,「你怎么老是在发呆?」
流弋尴尬地回过神来,依旧呆呆的,看着有点傻,「啊?你说什么?」
这一句不是装傻,他是真的没听清叶阡程说了什么。
「没什么。」叶阡程吃着自己的面包,嘴角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逸出一丝隐忍的笑来。
房间因为拉开了窗帘而光线明亮,感觉和上次有些不一样,只是依旧不染纤尘。虽然是说补课,但也没那么正式,多数时间是流弋在一边做题,遇到做不下去的题或模糊的概念才会询问。就像叶阡程说的,他的基础不差,只是缺乏信心和一点做题技巧。
解题技巧这种东西有点玄乎,像是智商那种东西,天生因素决定的更多一点。流弋自己也说不清这样的补课是不是卓有成效,毕竟叶阡程讲题的时候他总是因为对方的靠近的气息和迷惑的声音失神,然后回家后再恶补,完全是事半功倍的事情。但数学成绩有所起色也是事实,也算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为自己的心猿意马负责。
流弋话很少,叶阡程话更少,坐在旁边看物理书,偶尔抬头看流弋一眼。风从开着一点的窗子吹进来,撩动窗帘的一角,阳光的阴影就在木质地板上破碎地摇晃了开来。
一室静谧,只有写字声和书页翻动的声响,唯恐惊吓到第三人似的。
这是流弋第一次毫无杂念的在叶阡程身边专心写作业,放松了身体,脖颈微垂,弯出一段漂亮的弧度,连带着脊背的线条也异常的柔软轻松。
如往常一样,大部分时间是流弋在做题,做完后叶阡程再看一遍,纠正疏漏和错误的地方。流弋对待学习,向来奉行勤能补拙这套方法,一旦认真起来就特别投入,停笔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叶阡程手中的书已经换成了英语。
叶阡程学习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浅色的唇抿成冷淡的线条,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错觉。
因为这次做的格外用心,叶阡程拿过去看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忐忑,结果叶阡程闲聊似的问了句,「上次月考你数学几分?」
上次的数学成绩并不是特别好,只是后面的综合题失分没以前严重。他知道叶阡程上次的数学是满分,总成绩也是别人望尘莫及的分数。初中的时候叶阡程就代表他们学校得过几乎所有大型数学竞赛的冠军,对比起那个时候努力才能保持前几名的自己来说,差距一开始就很明显。
虽然每年期末都有过比肩而立领奖的机会,但过程永远是排列着走过主席台,接过奖状,然后依次走下去。期间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假装陌生或者原本就很陌生。
说出分数来后叶阡程只是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等流弋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了之后又忽然冒出一句,「那你其他科目都很强呐,我看过这个月的成绩排名。」
「呃,可能是别的同学发挥不太好吧……」流弋谦虚地搪塞,和叶阡程讨论成绩这样的事情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两人不但文理不同科,而且天差地别。
「我记得你语文很好的吧,初中的时候每次作文课我们老师都把你的作文当范文念。」
叶阡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流弋惊奇,一脸的不可思议,「你骗我的吧?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后悔了,这话说的太暧昧亲昵,上扬的语调听起来甚至有些任性。
果然,叶阡程扬了一下眉毛,「我有什么好骗你的?那个时候老是写什么理想啊青春之类的题目,反正我遇到作文就很头疼,老师没办法,让我把你的作文本子拿去仔细看看。嗯,你写的很认真。」
认真两个字还真是中性的评价,流弋心想的却是这也太扯了,他们以前好像根本不是一个语文老师吧?但是叶阡程说出来的话,就算是玩笑听着也像在做课题报告一样,一点虚假成份都没有。
流弋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表情被各种情绪拉扯得有些古怪。叶阡程适可而止的把话题拉回到数学上,开始了错题分析,轻松的过渡。
流弋脑子里塞了些关于初中的事情,敏感的神经也变得迟钝起来,等叶阡程讲了半天题才幡然回味过来地指控,「你刚才说我写的‘认真’是在笑话我啊!」
叶阡程不置可否,只淡淡说了句,「你专心一点。」
暧昧 3
一整个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流弋收拾了书要离开的时候叶阡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都这个时候了,我们出去吃饭。」
流弋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还没到六点,不算迟,但是叶阡程的建议,他不会拒绝,脑子里没有这个的念头。
在叶阡程面前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顺从和接受,想抓住每个相处的机会,去感受和体味往日觉得是奢望的点点情愫,可以不喜欢,但是不能被讨厌。
流弋在客厅里等叶阡程回房间穿外衣的时候有人开门进来,两个陌生人忽然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下。进门的是个中年女人,手里拎着两袋菜。
流弋看她的穿着打扮知道应这人应该是保姆之类的人,礼貌地笑了一下。
「咦,小程不在啊?」似乎觉得他的存在很奇怪,女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打量和警戒,站在门口没进来。
流弋被看的有些尴尬,解释道,「那个,我是叶阡程的同学。」
「哦,同学呀?同学好,没事多在一起玩,我们小程就是太安静了,也没见他和同学有什么来往。」陌生女人说着话进厨房把袋子里的菜一样一样放进冰箱里,顺便打量着厨房其他地方有没有弄脏或弄乱。
「嗯?刘阿姨你来了?」叶阡程从房间出来了,身上穿了件连帽的外套,帽子两边缀着两个小结,衬出一股掩盖不了的青涩气来。也只有这个时候会让人忽略他高大挺拔的外表和冷淡沉稳的个性,怎么看,都只是个未成年少年而已。
流弋看着叶阡程稍露稚嫩的穿着,要笑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然后很快就收敛了表情。
「我买了新鲜的菜,放冰箱里了。」刘阿姨大概还想说别的,看流弋在场大概觉得不合适,于是简单的说了几句照顾好自己之类的就走了。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不咸不淡。而叶阡程不管是对什么人态度都一样,礼貌,保持距离。
「刘阿姨是我家以前的保姆,我一个人住后我爸妈不放心,让她多照顾我。」叶阡程自觉地解释了一句,然后问他,「刚才怎么用那么奇怪的目光看我?」
流弋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装傻地反问「有吗?什么时候?」
「那就没有吧。」叶阡程还是那副淡淡的口吻,深邃的眼底里泛出一点笑意来。
「既然买了那么多菜就不要出去吃了吧?」流弋觉得叶阡程不像喜欢在外面吃饭的人,更不喜欢人流拥挤的地方。
叶阡程看着他,不置可否,在流弋以为自己的主张是不是惹他反感了事才略显尴尬的说了句「我不会做饭。」
「呃?」流弋有些无言以对,细长的眉微微挑了起来,「那还买那么多的菜?」
「没办法,家长的担心总是没完没了的,当初为了证明可以一个人生活还学了几个菜,但是也只会做那两个菜,味道也糟糕,平时都是学校食堂或叫外卖。」
流弋闭嘴了,这次是真的无话可说。
叶阡程似乎一直在打破他的底线,总是在下一秒推翻自己刚刚认定的东西。
虽然上次来就发现厨房没怎么用过,但没想到这里的主人连油盐酱醋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两个人在厨房里打开一个个橱柜,翻了半天才找齐全了。洗菜的时候流弋有点手脚不灵便的感觉,因为叶阡程站在旁边看着。
只是单纯的看着,没说话也没要搭手的意图。曲着一条腿斜靠着墙的姿势保持了很久,散漫又不可轻忽,怎么看都像广告牌上那些摆出完美角度,勾人魂魄的魅惑男人。
真是该死!
流弋被看得生出一种焦躁感来,耳朵又开始不争气地发热。
「那个……你还是先出去吧,油烟挺呛人的。」依旧没改掉紧张就说话结巴的毛病,眼睛盯着手里洗着的菜,揉得叶子都有些碎了。
「没事,我学做菜呢。」叶阡程一点也不客气,微微笑了笑。
流弋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好在客厅里的电话及时响了起来,叶阡程出去接电话他才觉得自在些。
电话是肖迩打来的,叶阡程捏着电话听着,眼睛却落在不远处的人身上。有些单薄的纤瘦身子微微弯着背,双腿修长笔直,围裙松松的系在腰上。
从后面只看得见白皙的脖子和垂到耳朵上的柔软鬓发。砧板上切着菜的漂亮手指捏着红色的甜椒,是对比鲜明的颜色。
简单的画面,透着某种暧昧的诱惑因子。
电话里肖迩笑得有些邪气恣意,「你真的让他去你家了啊?」
「嗯。」叶阡程低浅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眼睛看着流弋的背影眯起了一点眼睛,「他很有趣。」
虽然食材很齐全,但因为是临时准备,只做了三道简单的家常菜和一个汤。叶阡程挂了电话后又回厨房去「陪着」流弋了,而且还真是好学生的样子。
端上了餐桌流弋也不确定做的是不是合胃口,之前做的时候叶阡程一直在接电话,也没机会询问。「会不会很难吃?」可能是在家里习惯了流苏的挑剔,叶阡程一声不吭吃饭的态度让他有些忐忑和疑虑。
「我不挑食。」四个字,噎人的评价,顿了一下才又加了句,「味道很好。」
惜字如金也不过如此吧?流弋戳着自己碗里的饭,忽然觉得叶阡程也挺恶劣的,怎么能用这么简单的几个字让人的心情跟着忽起忽落呢?而且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
希望和无望
学校在进入十二月份后学校终于开始通暖气,教室里暖融融一片,无聊的历史课和语文课让人昏昏欲睡,下课不得不跑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提精神。
两场雪过后的操场角落里还有小堆的残雪,从六楼看下去,星星点点,白的黑的混在一起,有些脏。流弋穿的太薄,一出教室就冷得牙齿打颤。
晚自习去上厕所路过六班门口,不意外的看到林锐,旁边站着一个清秀的男生,两人挨的很近,低着头在说笑,灯光在脸上暧昧地留下影子。
林锐看见他,只抬了一下眼皮。
流弋没功夫研究他玩的什么心思,原先的那点惴惴不安被时间一磨就成了无动于衷。
他的耐心和逆来顺受的性格给予他更多的是冷漠和木然,眼泪和情绪失控多少只发生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等到他不想在意的时候,他就能真的不在意。
林锐不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居心叵测和他接触的人,只是最直接和无耻。
厕所的隔间不大,被林锐推搡进去的时候重重撞在门板上,流弋稍稍皱了眉,揉了揉撞疼的手肘,抿着唇,无视居高临下压迫着他的人。
虽然是自习时间,还是有人来上厕所,外面依旧有开门关门冲水的声音。
林锐把冰凉的手伸进他衣服里,贴着皮肤色|情地抚摸,嘴唇从耳朵一点一点吻到脖子里,很突兀地咬了一口。
流弋偏着头躲避,「嘶」的叫出声。
林锐满意似的笑了一下,舔了舔咬过的地方,小声说道,「怎么穿这么薄?什么时候我带你去买衣服吧,这个周末怎么样?」
疯子!完全就没办法沟通。
流弋抬头看着林锐,眼神里是淡淡的嫌恶,语气却是商量般的柔和「你和别人去玩吧,我真不喜欢这样。」
林锐没说话,他觉得新奇。
这个唯唯诺诺,沉默寡言的男孩,除了有张惊艳得惹人遐想的脸蛋之外四处都透着索然无味,不会打架,不会骂人,被欺负了会掉眼泪,会反抗,却没有一点杀伤力,如同还没长大的雏鸟,让人想怜惜的同时也激发着虐待欲。
只是漂亮得有些特别而已,林锐都不知道那些愚蠢的执念是哪里冒出来的,就算有了新的床伴忘记去招惹他,一段时间后在学校里遇到,又会被他躲闪的眼神和满不在乎的态度吸引。就像猫戏老鼠,一口吃掉太乏味,逗着玩儿才有些意思。
「和我玩的人多了去了,上床还不缺你一个。」林锐只留下这句话,在他紧闭的唇上吻了一下。
流弋用手背擦着自己的唇,眼神只狠了一秒钟就被淡了下去,他毕竟不是狠得起来的人。
回到自习室的时候里面好些人已经走了,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墙上的时针指向九点二十,已经快要下自习了。坐在靠窗边的叶阡程还低着头在写什么,流弋怕打扰他,轻手轻脚的走路,走近了才发现叶阡程是在桌上画画,卡通形象的人物,看着有点眼熟。
「像不像?」叶阡程头也不抬地问。
流弋没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像什么?」
「你呀。」叶阡程咬着笔头,扬起脸来笑着看他。
像我吗?流弋傻乎乎的认真去看,俯身靠近了过去。脖子上传来指尖冰凉的温度,叶阡程疑惑的声音接着在耳边响起,「这里怎么了?」
流弋吓一跳的慌忙拉开叶阡程的手,脸色都跟着变了,他知道那是刚才被林锐咬到的地方,「没,没什么……」
叶阡程的手被他过分用力的握住,感受到他皮肤的冰冷,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岔开了话题,「手怎么这么僵?」
流弋不光手僵,简直是全身都僵,心里一瞬间荒凉到极点。
晚上照镜子发现脖子上还是一片红色的痕迹,流弋不确定叶阡程看见的时候上面有没有齿痕。
也许是因为心虚,晚自习回来的路上气氛异常的沉默。虽然平时两个人话也很少,但也轻松安然,除了靠太近时还会紧张外已经可以坦然。
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脸上,深深的叹气声还是飘了出来,这样的不安像是昭示着心底的秘密就要被揭穿了一样。房间外面流苏打电话的声音丝毫不露的传进来,尖细娇媚的笑声搅的他思维有些乱。
这次维系了多久,快两个月了吧,居然还没有厌恶。流弋在家里见过那个男人一次,除了长相不错外也很有风度,坐在他们家低矮的客厅里显得有些伸展不开。流苏依旧打扮得艳俗至极,美得让人嫌恶,可是窝在男人身边笑得好无城府发时候竟也有几分可爱。
那个男人留下来吃饭,自然还是流弋做的饭。饭桌上男人和他说了几句话,没有特别的亲密也没有冷漠,纯粹只是教养作祟。
流弋大概知道流弋和这个男人是年轻时就认识的,唯一遗憾的是他早就忘记这个男人叫什么了。
他关心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最近的一次见面是上周,男人和流苏来拿行李。流弋站在房间狭窄的过道里,男人帮流苏拎着行李箱出去,临走前在茶几上留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够他几个月的生活费。
流苏的离开带走了廉价的香水味和陌生男人的烟草味,剩下的时更加潮湿的空气和随时会发霉的简陋家具。
晚自习回来后不会有电视的吵闹声和抱怨,本该觉得清静才对,但是清静得过分了就是凄冷。
流弋不会承认这种复杂的,掺杂着寂寞的心情,只是在睡下后格外想念在叶阡程公寓里的时光,回味着他抚摸自己脸颊时微凉的手指入睡。
肖迩和叶阡程
周末下午如往常一样去叶阡程的公寓,意外的遇到肖迩。
开门的时候肖迩探出脑袋来,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流弋你怎么会来这里?」
流弋站在门口,懵了几秒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嗯……我来补课。」
门口的肖迩变脸很快的笑起来,左边的嘴角往上扬,表情有恶劣的捉弄,「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来那什么呢!」打了个哈欠,语调暧昧地压低,「我们刚起床没多久。」
流弋忍不住斜了一下嘴角,无话可说。
肖迩在学校里一直有着让人望尘莫及的人气,以前只对他那张眉眼弯弯的俊美脸孔和有印象,稍微接触就会发现他最吸引人的是性格,高调,桀骜不驯,带笑的眸子偏偏给人一种亲切感。没有人会讨厌他,哪怕是本应该嫉恨的男生。
当然,流弋也喜欢不起他来,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每次见面都调笑自己的人吧?
肖迩很快发现自己像是对着空气在笑,伸出手在少年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捏了一下,「流弋,你不是被叶阡程传染了吧?面瘫久了肌肉会萎缩的。」
流弋打掉他的手。
肖迩悻悻的耸耸肩,脸上还是挂着笑。
这个男生,即使生气了,肯定都是带着笑的。流弋早心底这么想,至少他没觉得肖迩真的是别人定义的温柔又多情的王子。
房间里暖得有些过分,窗户蒙了一层水汽。流弋在沙发上叶阡程刚从浴室出来,吹干的头发柔软的搭在额头上,一副确实刚起床没多久的样子。
叶阡程赤着脚在客厅里晃,过了一会儿菜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似的,疑惑道「肖迩你怎么还在这里?」
肖迩嗤了一声,龇着牙狰狞地笑,「我说,你这口吻怎么这么像打发419的床伴呢?」
「难道我还要留你吃午饭?」
「嗯,说不定我还有后续服务呢!」
「那有需要再说。」
……
叶阡程一脸的云淡风轻,淡漠的口吻和暧昧的内容一点不相符。
这是心理素质好还是说不表现在脸上而已?流弋局外人地听着他们你来我往,越说越隐晦和需要想象力才能明白过来。
能把色|情玩笑开到这个欲语还休的程度,也只有这两人做得到了吧?
最后话题却又回到了他身上,肖迩忽然说了句我饿了,然后笑着凑到了他眼前,「叶阡程说你做的菜很好吃,我今天就在这里蹭饭了。」
厨房冰箱里永远不会缺菜,流弋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叶阡程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流弋做饭的时候肖迩拎了叶阡程的电脑在客厅里打游戏,期间不知道接了谁的电话,说了很长时间。叶阡程站在厨房里,表达一下要帮忙的意思,但真的只是表达一下,只会递盘子和油盐酱醋。流弋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叶阡程确实一点都不客气。
「要辣一点吗?」流弋习惯性地询问,偏过头的时候鼻尖撞到叶阡程下巴上,呼吸间是沐浴露和皮肤的温热气息。
叶阡程因为要看锅里的菜而伸着脑袋越过他的肩膀,两人意外的靠近,也意外的刺激心脏。
流弋很明显的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太突然,确实是吓到了。
「撞疼哪里了吗?」叶阡程若无其事地问,关切的表情一点不作假。
这人还真是该死!
流弋摸摸自己差点变形的鼻子,视线从对方低领露出的大片皮肤上挪开,难得没有脸红和外露情绪。他觉得自己继续这么下去,大概能修炼成精了,和叶阡程相处,在意太多细节,绝对是要吃亏。有时候都不知道这人是真的迟钝还是冷静过头了。
距离第一次在这里做饭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但是后来几次两人也一起弄了东西吃,面条或者饺子,有时候甚至是方便面。流弋胃口不好,很快吃完放下碗筷,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偶尔看一眼餐厅里吃饭的两个男生。
肖迩不知道在和叶阡程说什么可笑的事,笑得要喷饭的样子。叶阡程挑眉看他一眼,无动于衷,捏着筷子,面对着普通的碗碟,吃相还能优雅得像是在高级餐厅里吃西餐。
换台换了两三遍后,流弋也看了好几次的时间。周末他的时间并不多,虽然每次来这里多少有些心怀鬼胎,但成绩还是相当要命的东西,他还没晕头转向到顾此失彼的地步。肖迩虽然在重点班,但是成绩并没有叶阡程那么拔尖,对学习,似乎也不太放在心上。
每个学校里都有这种不用太费力就能保持好成绩的学生,凤毛麟角的人,自己就遇到了两个,运气好得也太过分了。
在心里腹诽走神时肖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身边,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距离近得让人不太舒服。流弋往旁边挪开一些,看到叶阡程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流弋,你喜欢叶阡程吧!」肖迩忽然这么问,笃定的口吻。
流弋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没否定,因为知道对方不会信。
肖迩距离更近的靠过去,膝盖跪在他腿间的沙发上,鼻尖蹭着他的脸颊滑到耳朵边时,给他一种要吻他的错觉。但是流弋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怎样黑亮嗜人,和他的感觉一样,肖迩只是金玉其外,褪掉那层翩翩公子的外表,露出的是邪恶惑人的本质。
流弋倒吸一口气,听到肖迩在耳边低语,「对付那个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收到情书,眼高于顶的家伙,你有几分把握呢?」
「……」
耳边灼热的吐息让人汗毛倒竖,流弋第一次知道肖迩这么容易给人压迫感。
「放心吧,就算是男生,你也不是第一个,我可不想看见你这么容易就被三掷出局了。叶阡程呢,对感情可是非常吝啬的,当然,也很珍贵,得到了就不会有失去的可能。」
肖迩说完就坐直了身子,厨房里的叶阡程一直没回头往这边看一眼。
流弋松开掌心才发现里面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看着恢复了骗人表象的肖迩,不解的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难道,你想听我说我只是看不下去了?」肖迩嗤笑,「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欣赏暧昧,只说不做,那么一切都是零。」
偶遇
流弋看到叶阡程从厨房出来,依旧不习惯他卷子袖子做家务的样子。那双匀称好看的手被热水浸泡得有些发红,端了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苹果削的有点惨不忍睹。
流弋看着那几只苹果,心里开始产生了那双手也是金玉其外的想法。
肖迩咬着苹果接了个电话,没说几句就挂了。
「我哥的电话,看来我得必须回去了,好啦,现在你心愿得逞了。」
肖迩朝叶阡程晃晃手机,忽然又转过头笑眯眯的问了流弋一句,「知道该怎么办吗?」
流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背对着叶阡程,肖迩用唇语一字一顿地说,「把—他—骗—上—床!」
肖迩离开后流弋的脸才慢慢红起来,叶阡程疑惑地看他,「你们俩打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哑谜呢?」
这个……你还真不能知道。
两个人只做了一个多小时的题,外面是少见的晴天。叶阡程思考问题时习惯用笔头敲击桌面,比起流弋的专心致志来,总是显得很漫不经心,解题力求用最简单的方法。授人鱼不如授人渔,流弋平时做的就很多,所以即使叶阡程讲解的很少也已经足够。
「嗯,写完这些题还有别的事吗?不忙的话陪我出去一趟。」叶阡程把玩着铅笔,眼睛望着他。
流弋真是怕极了叶阡程专注看人的目光,不留余地,温和的深处是让人拒绝不了的锐利。一个眼神,可以代替可多言语。
出了小区绕过两条街就是繁华的市中心,周末的喧嚣是坐在家里无法感受的。
商场里的音乐重复而嘈杂,几乎掩盖了说话声。
流弋亦步亦趋的跟在叶阡程身边,无所不在的镜子里是他表情有些游离的脸孔。
导购小姐总能准确区分出谁是真正顾客,一直跟在叶阡程身边介绍冬季的新款外衣。
流弋没有陪人逛街的经验,也没来过这种一般人会望而怯步的地方,从一进来就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虽然早就知道叶阡程家庭环境很好,却因为他总是礼貌温和的言行而没把那种像是骨子里带来的骄傲和冷淡与物质联系起来。
叶阡程选的都是面料细致、纯色的衣服,挑的不是很仔细,也不怎么试穿。偶尔试一下,也是惊艳的效果,流弋坐在边上只负责点头肯定。他的身材修长,偏瘦,不是强壮的类型,但是骨架匀称,是标准的衣服架子。
「喂!流弋?」
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流弋回头,嘴唇一下子就抿了起来,居然是林锐。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锐扬着眉恶质的笑了一下,然后才看到叶阡程,笑意跟着就敛了起来,看上去特别的正经。
「好久不见了。」叶阡程冷淡地打了个招呼,跟着看了林锐边上的男孩子一眼。
那个男孩子流弋在学校里见过,就是好多次出现在林锐身边那个关系暧昧的男生。只是他今天和往常太不一样,刚开始都没认出来。男孩穿的不算太另类,但是化了妆,浅紫色的眼影,眼线拉的很长,普通的清秀脸蛋就显得很妖媚。
那个男孩因为叶阡程的目光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眼睛睁大了兴奋道「诶,叶阡程啊?!」
一句话就就暴露了本质的单纯。
流弋看林锐一眼,林锐难得没有往常在他面前的嚣张,匆匆说了句还有事情就走了,男孩忙不迭的跟了上去,回头笑着朝他们挥挥手。
流弋松了口气,有种侥幸的感觉,他不知道叶阡程会不会多想。
没有不透风的秘密,也没有传不开的流言。那个男孩子叫谭旭,在高一时就被盛传是同性恋,外表不算很出挑,但是高调地追过男生。也是那段时间,他因为外表阴柔,性格又孤僻引起其他男生的猜疑。
那是一种被无聊逼出来的疯狂,男生开玩笑都喜欢说「他妈的你是同性恋啊,这么恶心!」
林锐不怕和谭旭扯上关系也是算准了别人不敢多嘴,至于他那种怕叶阡程知道的态度他是不太明白的。
「你和林锐关系不太好?」回去的路上,流弋试探地问了句。
他其实在思考着如果叶阡程疑惑他和林锐的关系该怎么解释,可惜叶阡程对这些似乎很「迟钝」。
「还不错吧,我们一起长大的,以前经常在一起,后来就有些疏远了,可能是因为家长很喜欢拿我们做比较。」
两个人在外面吃的东西,叶阡程的口味有些怪,有时觉得他很挑剔,有时又百无禁忌。到最后才发现忌口的是他自己,可是叶阡程询问意见时他又习惯点头,结果就是自己的胃难受。
没办法,还是买了菜回去自己做饭。在叶阡程的公寓里他已经厚脸皮地有些「宾至如归」的感觉,很少去注意什么时候该走了。
叶阡程一如既往的在厨房做做样子就回客厅里去,流弋听到他在客厅里和父母打电话。声音柔和,有些乖顺,报备了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后面似乎因为对方关切的太过了,语气有些无奈。
流弋伸长了耳朵,感觉听着叶阡程这种如同自言自语的情景觉得很好笑,平时根本听不到他说这么多的话。
礼物
晚饭后是叶阡程收拾的桌子,流弋坐在沙发上翻一本杂志,英文版的建筑类杂志,看着有些费力,尤其是那些复杂的专业名词。
「大学你想考建筑系吗?」叶阡程从厨房出来后他这么问。
「也许吧,不过我爸妈更希望我读医或者法律,父母多少都会希望子女延续他们的事业,怎么想都觉得挺无聊的。」
流弋是后来才知道叶阡程的父亲是高级法院的院长,母亲则是出名的外科医生。
叶阡程问他,「你呢?」
「……我还没想过。」
「哦,也没什么,成绩好的话选择也会很多。」
「那你是要考Q大的吧?」Q大的建筑系,就连他这个不太关心高校的人也听说过无数次。
「也不一定,高考完我爸妈可能会安排我出国。」
叶阡程淡淡的一句话,听得流弋从头冷到脚,一下子咬紧了牙齿。
虽然从来没奢望过什么,但是提前得到这样的结果,心里泛起的难受还是鲜明而尖锐。刚刚拉近一厘米的界限,被一句话轻易的隔开更远。
流弋脸色有些难看的忽然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叶阡程拉了他一下,「等等。」然后把下午买的几件衣服递了给他,「衣服,送给你的。在商场的时候本来要和你说,看你有些心不在焉就没提。」
流弋有些受辱地瞪着叶阡程,眼角都开始微微红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叶阡程面前他一直是温顺如同羔羊的形象,忽然这么犀利起来,让叶阡程也愣怔了一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送你而已。可能太突兀了,对不起……」
解释的话到「对不起」三个字已经变得冷淡,以叶阡程的性格,从来不会为了讨好谁去做什么事,大概也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曲解心意,心里同样不是滋味。
出了小区后,流弋被冷风吹得有些清醒了,街边的路灯亮来一排,照在身上也没什么温度,而胸腔里那股无名之火也一下子没了气焰。
他都不知道自己反应那么激烈干什么,即使叶阡程不出国又怎样样呢?竟然会生出马上就会被抛弃了的荒谬感觉。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资格用那种态度对叶阡程。
流弋又折了回去,叶阡程开门后看,也没说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的沉默了一会儿,流弋先说了对不起,低着头的时候叶阡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手指顺着发梢滑到耳朵边停了一下才收回手去,「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
流弋过去把沙发上那些衣服袋子拎起来,「是送我的吧,现在还能接受吗?」
叶阡程把他手里的袋子拿开,有些莫名的寻根究底,「这不是重点,你生气了?」
流弋扯了一下嘴角,一点笑意都没有,反而有些冷漠的意味。
他怎么会有立场生气,这么陌生的情绪。
他是为自己的僭越不能释怀,人大概就是这样,给自己一个标尺容易,但是画地为牢就能圈住欲望吗?看得到摸得到之后就会想着怎么据为己有。
在叶阡程转身的时候流弋忽然抬手抱住了他的腰,「叶阡程……」
「嗯?」
我喜欢你。
他在心里这么说,开口的却是,「我没生气,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对我好。」
叶阡程任他抱着没有动,两人的身体隔着几层衣服,没有温度,也不会有暧昧,自然,也感觉不出这个拥抱有什么意义。
那些衣服最后全部被塞进了衣柜底。
自卑和自尊,从来就没单一存在过,自卑到极点的敏感,在流弋还很小的时候就凸显殆尽,所以他比一般的同龄人更成熟和世故。叶阡程不会嘲笑和看不起他,但是也不会理解这种情绪。
走过的是同样的街道,上的是同样的学校,那么长那么多有交集的时光,可是成长的代沟却抹不掉,不明显,但是深刻。
期末考将近的气氛压抑而沉闷,课间操后的广播每周一固定的通报批评,陌生的名字,从来引不起注意太多的注意。
流弋恨透了在否个地方忽然看到林锐出现在面前的状况,只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个时候广播里刚好冒出谭旭的名字,流弋只从那些陈词滥调里捕捉到「开除」两个字。
林锐像是幽灵一样跟在他身后,潇洒的姿态,就算和谭旭关系暧昧叵测也不会有人敢说他是「恶心的同性恋!」
他霸道,有钱,别人自然会捧着他。
流弋知道林锐是有话要和他说,直接就去了厕所边的阳台,这个地方因为挨着厕所,很少有人过来。
林锐一脸的「你很上道」的表情,咧嘴嘲笑的神情让流弋厌恶。他第一次厌恶一个人,里面掺杂着恨,以至软弱的退让和害怕都发酵成了隐匿的火星,好像会一点就着。
「你那是什么眼神?想吃人呢?」林锐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流弋鼻子里哼了一声,缩了肩膀没回答,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过来,让人一点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本来以为林锐要和他说谭旭的事,结果问的却是「叶阡程有没有和你说我?」
流弋挑了一下眼睑,平时给人妖媚感的细长眼睛就显得大而锐利。
那一瞬间的光彩是嗅到了某种隐晦秘密的惊诧,他从没见过林锐那副小心翼翼,装得毫不在意却被眼神出卖的忐忑模样。
他的敏感,很容易捕捉这些细枝末节。
「他说你们一起长大,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流弋断章取义地回答,眼睛一直盯着林锐的脸,竭尽全力想要一眼看透了似的。
「别的没说了?」
「你希望他说什么吗?说他知道你是同性恋?」
林锐像是这才发现流弋的态度不对劲似的,眼睛象征性地眯了一下,「我还想问你怎么会认识叶阡程呢,还一副很熟的样子,我记得他最讨厌的就是逛街。」
「我喜欢他不可以吗?」流弋继续挑衅。
林锐忽然高深莫测起来,「流弋,在我面前你最好别这副态度,知道谭旭为什么被开除了吗?因为有人在老师面前告他性骚扰。同性恋就这样,想要张扬也是要资本的,什么时候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谭旭了,所以你还是老实一点。我比较喜欢你乖的样子,知道吗?」
以退为进
从那个周末之后流弋对叶阡程就有些刻意的疏远,算是给自己的警告,让他在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前先弄明白自己要的仅仅是愉悦的平淡相处还是遥不可及的爱情。如果是后者,那就该有自知之明和对现实的准确估量。
他从来不是爱自作多情的人,但是肖迩的话让他甘于现状的心活络了起来。坚持下去的话,在毕业之前,叶阡程或许会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吧?
步步为营,这个词语离他还很遥远。
他还没试过怎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小心翼翼的结果往往是举步维艰。
流弋不知道他其实是在画地为牢,每一次探索和后退都在加深执念,最后被「叶阡程」三个字套住,从无可救药变成在劫难逃。
很久之后他在图书馆的里看到这样一句话,「没有如果,只有未来。」
泛黄的纸张,俗气的爱情故事,只是信手翻了开来而已,但是记住了这句话。如同梦魇被点醒般豁然开朗,开始不再后悔和自我折磨。
在寒假之前,流苏回来过两次。一次是给他送生活费。流弋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激她还记得自己。另一次是回来拿房屋产权证。他们住的那个片区在年初就已经被政|府列入拆迁名单,因为一直竞标一直没下来,当初十分轰动的新闻就淡了下去,时间久了还以为只是传闻。
四十几平米的房子,补贴价格再高也买不到新房子的五个平米,这意味着很多人将失去住所浪迹街头。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在最冷的一月还没来临就开始上演现实残酷的戏码。
流弋分|身乏术,密集的考试让他没有太多的精力应付居委会找上门来的人。他们是配合政府来做工作的,春节一过这个地方将被拆除,他们得尽快搬走。
「对不起,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妈妈在哪里,我也没权利处理这间房子。」流弋淡淡地解释,居委会的人用无比诧异的目光看他。
电话给流苏,流苏说她会解决房子的事。
流弋对她笃定的口吻满是怀疑又无能为力,这么多年,流苏就没在正经事情上心智成熟过。
知道她的承诺根本靠不住,流弋在这边商量,「妈,就算你要走,也得把产权证留下,不然一分钱都拿不到。」
没有人会这么和自己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因为没有他们这样的母子。
「你是我儿子,我不会抛弃你。」流苏难得的和他心意相通,说出的话却不见得感动电话这边的人。
他们本来就不会分开,不管是依旧年少的他还是终会老去的她,所谓的相依为命。流弋一直很明白这点,所以根本不需要漂亮话来修饰。
晚自习的补课已经完全停了,更多时间在应付没完没了的考试和作业。
周末在街上乱七八糟的广告里搜罗房屋出租消息的时候意外地遇到叶阡程和肖迩
。肖迩手里抱着篮球,两人像是刚打球回来的样子。
想装没看见太迟,流弋稍稍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冬日的阳光总是格外的刺目,照在身上也没多少温度。
流弋站在斑驳的广告栏前,原本就白皙过分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衬着妖娆惑人的五官,将冬日凋零的街景染上了艳丽的糜色,妖精一般兀立。
肖迩偏着脑袋笑眯眯的在叶阡程耳边悄声调笑,「流弋还是这么勾人。」
叶阡程看了他一眼,双手放在口袋里走快了几步,徒留一个俊挺的背影。
「流弋你怎么在这里?」肖迩追上来,一只手勾在他肩上,笑得亲密无间地问。
「没什么,随便逛逛买点东西而已。」流弋已经习惯了肖迩的自来熟,没躲开他的亲昵动作,但也没实话实说,倒是旁边沉默不语,目光深邃的叶阡程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不自在感。
「那一起啊,我们也刚好要买点东西呢。」肖迩自作多情地建议,完全不管流弋的表情。
三个男生在周末挤超市绝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肖迩装出一副很会挑东西的样子四处乱看,实际上都不太分得清玲琅满目的东西什么是什么,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宠惯出的少爷。叶阡程一个人住惯了,没肖迩那么五谷不分,买的大部分都是日常用品。
站在食品区的时候流弋有些奇怪地看了叶阡程一眼,「你还吃这些东西?」
「很好吃啊,你不喜欢?」叶阡程理所当然地反问,顺便拿了一罐咖啡。
流弋动了一下嘴角,没回答,有时候还真不能太高看叶阡程的口味。
肖迩最后空着手出了超市,嘴里嚼着口香糖还朝他们吹口哨,「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即使不笑也永远上扬着的唇角带上玩味后就有了一丝藏不住的邪气,给光鲜华丽的外表添了点真假莫辨的属于「恶」的气质。
和叶阡程往回走的路上叶阡程问他,「你刚才是去找房子?我在新闻上看你住的那个片区最近好像要拆迁。」
「嗯,可能是年前的事,房子也会很快找到的。」流弋先一步下了定论,语速很快,生怕叶阡程会说出要不要帮忙这类的话似的,哪怕叶阡程身上没有一点透露出「乐于助人」的信息来。
他的手段太拙劣,态度生硬得近乎刻意,叶阡程不会察觉不到,于是沉默下去。
流弋走进那条光线隐没的小巷,旁边拆迁的字样早就被风吹日晒得脱落了痕迹。往常摆在路边的小摊也收了,只有被风卷得到处都是的垃圾。巷子里有点吵,流弋发现声音是从廖冬的房子里传出来的,中间夹杂着似乎是菜菜的呜叫。
门没锁,流弋推了一下就开了。客厅里乱七八糟的如同打劫现场,坐在沙发上一脸饶有兴趣地掐着菜菜脖子逗弄的正是消失了很久的廖冬,旁边似乎是在帮他收拾整理东西的是孔文,看见流弋在门口先喊了句,「流弋啊,怎么不进来?」
菜菜从廖冬的魔爪底下挣脱出来,跑到流弋脚边蹭了蹭,然后对着孔文呲牙。孔文瞪大了眼睛,「喂,这狗也太势力了,知道柿子找软的捏,又不是我掐你耳朵的。」
廖冬笑了一下,抬眼看流弋,「你把这小东西养的不错。」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流弋问着,四处看了看,发现只有廖冬身边有空位就在他边上坐下了。
「不是要拆房子么,我回来拿一些还要用的东西。你呢,打算搬哪里?廖冬习惯地抽出烟来点上,转过头来问流弋的时候,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喷了一口烟在他脸上。
流弋在缭绕的烟雾里呛了一下,看到廖冬勾着嘴角在笑。
「还没找到,我妈现在在和一个男人同居,我一个人,倒不担心住的地方。」
认真的回答并没传达到对方耳中,廖冬似乎不太在意他的回答,有些跳跃的问道,「你上次没事吧?出去的时候也没见到你,他们没去学校找你的麻烦吧?」
孔文在那边插嘴,「冬哥,你这是在怀疑我还是怎么说?我不都说了他没事了,要你记挂这么久?也不看是谁在办事!」
廖冬横他一眼,孔文立刻闭嘴,装模作样的收拾去了,没几秒嘴里又开始嘀咕抱怨,「我都不知道冬哥你还住过这样的地方,你不带我来我还真找不到。」
「怎么,觉得这不是人住的地方?这里再怎么小也住着好几十户的,这么多年也没见人少过。」廖冬看着孔文整理出的那些东西,「没用的都扔了吧,本来这个房子就是当个回忆的。」
流弋记得小的时候廖冬一直和他奶奶住在一起,后来老人去世也就辍了学。后来的好几年,不过是偶尔见到,原本亲厚的关系就在无暇自顾的忙碌里变得很淡了。
谈不上有多伤感和遗憾,生活有太多的负担和苦涩,让人没有余裕的感情去伤时悲秋。彼时的难过悲戚也成了让人莞尔的笑话。
话题被孔文打断,流弋也就没再多做解释。上次在饭店的事情虽然让他心有余悸,却也不必草木皆兵。他无意踏足任何人的世界,自然不会对廖冬的生活心生好奇。
因为菜菜一直放在这里养着,房间一直被流弋收拾的很干净,廖冬带走的不过是和他奶奶有关的几件遗物和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流弋在一本相册里看到自己,廖冬勾着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脑袋上,两个人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
照片上的人还很小,十一二岁的样子。流弋想不起自己因为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了,手指在照片上戳了戳,觉得不可思议。
廖冬的脑袋越过他的肩看过来,指着照片上的他低声笑了起来,「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爱笑也爱哭,当然,最喜欢黏我。」
「那你怎么就丢下我不管了?」流弋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问了出来,然后就觉得说错话地闭紧了嘴。
廖冬疑惑地嗯了一声,好像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俊气逼人的脸孔离的太近,那上面探究的表情让流弋垂下了眼睑不去再去看他。
晚上三个人一起出去吃的饭,孔文在边上吃的心无旁骛,出奇的话少。
廖冬又问起房子的事,「要不先搬去和我一起住,房子挺大的,离你的学校也不是很远。」廖冬说的直接,没有敷衍的意思。
「不太方便吧……」流弋想起上次送菜菜去他那里时遇到的状况,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没什么不方便,我不常在家,也不会打扰你学习。」廖冬这才把视线转过来,线条利落的轮廓有种摄人的气魄,让人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一个电话打破了僵持,流弋刚好借此离开桌面。
电话接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叶阡程打来的。
「这么吵,你是在外面吗?」电话里的声音被嘈杂的环境掩盖了语调。
「嗯,在外面吃饭。」流弋拿着手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心跳的有点厉害。叶阡程极少给他打电话,少有的几次也是关于补课的事。
「有事?」流弋的声音有点不太真切,温软甜腻的语调听在他自己耳朵里都觉得烦。他有些讨厌自己只要一面对叶阡程神经就被攒住了的失常。
「可以过来一下吗?」
「……」流弋不解,沉默了一会儿,「怎么了?」
「胃疼。」
流弋深吸一口气,有一点砸手机的冲动,胃疼你找医生啊,找我干吗?
而且,那是什么语气?
旖梦
冬天的天幕黑的格外的早,挂了电话回到餐桌上,流弋简单地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因为来过不少次,保安已经认识他,见到他的时候还打了个招呼。
电梯直上的时候流弋还在走神,多少有些懊恼自己不假思索的行为。
他一百二十分的努力抗拒永远敌不过叶阡程百分之一的主动靠近。
就算是陷阱,他也跳的心甘情愿,这才是悲哀所在。
摁下门铃,叶阡程的脸出现在眼前,纷乱的思绪才被打断。
叶阡程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穿着棉质的睡衣,头发潮湿、胡乱地耷拉着。
一如既往的懒散和……该死地性感。
「你不是胃疼么?」流弋问,秀气的眉不受控制地挑起。
叶阡程被他质问地莫名其妙,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才醒悟似的反驳,「胃疼和洗澡有什么矛盾吗?」
「是没有……」但是看得出你很休闲自在。
叶阡程侧身让流弋进门,流弋忍不住又上下打量叶阡程好几眼,「你真的胃疼?」
叶阡程的表情古怪了一下,「好像没必要骗你。」
「那你……」流弋说了一半又住嘴了,感觉这好像是在吵架。
他们实在不适合吵架这种「亲密」的行为。
「你吃过饭了?」叶阡程转移话题地问,自顾自地往宽大的布艺沙发上坐了,微仰着偷看他。
「托你的福,吃到一半。」流弋站在叶阡程面前,这个状况像是在等待差遣?
他的感觉很准确,叶阡程的下一句话就是,「刚好,我也没吃。」
「你让我来,是给你做饭的?」
冰箱里的菜蔬很新鲜,流弋挑了几样貌似叶阡程比较喜欢的出来。
他的心思不在做饭上,不会去挑战那些费时费力的菜式。
叶阡程依然碍手碍脚的跟在旁边,修长俊挺,像一个活物标本。
「流弋……」伴随着响在耳边的悦耳声音,靠过来发是叶阡程的身体。下巴挨着耳朵,胸膛贴着脊背,手臂很自然的横过他腰间。
无比要命的姿势,让流弋僵了身体。
「你是还在生气,这么多天过后?」叶阡程把后半句话补充出来,唇间的吐息温热地拂过他的脸颊。
「没有。」流弋没挣动,像是已熟悉这种不正常的亲昵一样,只是有些意外叶阡程会这么问。
叶阡程松开他,没让暧昧的气氛蔓延开来,捏着他的一缕头发把玩了一下,「喏,别发呆了,菜要糊掉了。」
「是已经糊掉了。」流弋很快的回了一句,伸出指头在叶阡程胃那里戳了戳,「你还是出去比较好。」
晚饭两个人吃的都不多,客厅的茶几上有散开的胃药纸盒,流弋早该相信,叶阡程不可能因为他而撒那么低级的谎言,但是从叶阡程表现出的看,确实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
是信号,也可能只是烟雾弹,不管怎么说,叶阡程不会轻易敞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他的揣测总显多余和没有道理。
流弋左思右想地呆愣发傻,电视里购物广告的聒噪声终于让叶阡程关掉了电源。
「外面下雪了,你晚上就这里睡吧。」
「下雪了?」流弋趴到窗边想要看看,叶阡程在身后调笑般提醒,「在室内当然看不出来。」
「一点都不像要下雪的天气。」流弋自言自语,抹开玻璃上的一片水雾看出去,只有茫茫夜色和灿烂霓虹。
南阳的冬天有些像南方气候,不是太冷,但是湿气很重,下雪也就意味着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到了。屋子里的暖气隔绝了真实的冷冽,暖得让思绪像是塞进了棉花,迷糊得像是放纵自己去享受。
叶阡程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听话,流弋早有这样的觉悟。
洗澡的时候浴室的门锁忽然动了一下,流弋被吓了一跳,不假思索道「有人。」
叶阡程在外面低低的笑出声来,有些开心的戏谑,「我当然知道有人,我给你拿睡衣的。」
接住从门缝递进来的睡衣,棉质的料子,捏在手里很舒服。等浴室门重新关起了,流弋才反应过来叶阡程是逗他玩的,汗毛也就忍不住地竖了起来。一点都不好玩,他敢发誓。
晚上流弋做了个奇怪的梦,似乎有人在吻他,柔软的舌尖在唇上舔过,一点一点侵蚀进口腔里。舌尖的纠缠在时间的延续里掠走空气,让他呼吸不畅,难受地呻吟起来。但是本能的,嘴唇还是迎合地张开着,炙热的温度烧得连梦境都模糊起来。
从甜腻的梦靥醒过来,室内还是一片漆黑,只有他自己稍微急促的呼吸声。流弋头疼地捧着脑袋,好半天才将自己摔回床上。
居然是春梦……居然在叶阡程的床上做春梦!
后面还有什么过分的?
流弋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干脆白痴地更彻底一点,确认一下上面是不是有陌生的温度。
后半夜完全失眠,早上顶着黑眼圈遇到从客房出来的叶阡程,心虚得几乎把脖颈垂断,拽紧了衣角,捏得像团咸菜。
叶阡程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几乎是闭着眼睛走路,根本没空欣赏流弋的自我折磨。
刷牙的时候舌尖有细微的疼痛感,让他不可遏制地联想起昨晚的梦来,这种感觉是不是太真实了点?流弋的动作慢下来,最后狠狠地闭了眼,见鬼了!
期末考试在第二场大雪里结束。考语文的时候窗外飞的一直是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又盛大繁华。考语文的气氛从来不会太紧张,偶然会有不专心的学生抬头朝窗外张望几眼。
大多数学生头疼的作文对流弋而言从来不是什么难事,不管是材料作文还是命题作文,不用思考太多就落笔。写完后时间还剩十几分钟,窗外走廊经过一个身影,刚转过视线就遇上了叶阡程的目光。
叶阡程大概也没料到流弋会忽然看过来,竟然小小的怔了一下,然后对他做了个我等你的手势。
流弋也没检查就交了卷子。监考的是班主任,瞟了眼卷子又盯他一眼。流弋装作没看见,最快速度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提前交卷的又不止他一个。
「这么快就交卷了?」流弋小跑到叶阡程面前,眼睛晶亮地问。
「作文写不出来,就交了。」
「……不是很简单的题目吗?」流弋无比惊奇,语调止不住地上扬。
「简单吗?你又不可以替我写。」叶阡程从书包里拿出一条咖啡色的围巾丢给他,「围上吧,挺冷的。」
流弋拿开几乎丢到脸上的围巾,往脖子上一扎,没话说了。很显然,叶阡程是在和他开玩笑。如果没写作文,他应该提前一个小时交卷才对。
纷纷扬扬的雪阻拦了视线,看不太远。
雪落在身上,融化的很快,两个人跑到车站时头上肩上都有些白了,阴冷潮湿的感觉。
叶阡程伸手把流弋衣领上的残雪拂掉,冰凉的手指触到脖子,流弋缩了缩脖子,回过头朝叶阡程笑了一下。流弋只是眉眼精致妖娆,真正笑起来却很干净明亮,意料之外的夺目动人。
公车在这样的天气注定很挤,羽绒服,大衣包裹起来的陌生身体紧紧挨在一起,行动间全是摩擦布料的窸窣声。流弋被挤在角落里,背靠着栏杆,面前是下颌几乎碰到他鼻尖的叶阡程。两人身体相贴,距离近得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抱住。
叶阡程身上有种疑似香水的沐浴露清香味,流弋被熏得有点醉。车厢里焦躁的人群制造着嘈杂的音符,与陌生人挨得太近让人没什么好心情。没人理会角落里姿态过于亲密的少年,也给了流弋把唇贴到叶阡程耳边讲话的借口。
无非是学校里一些常见的事情或课间偶有的笑话,两人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地说笑。
「嗯,你喜欢狗吗?我家里养了一条捡到的狗,都不会叫,一点也不吵。」流弋开心起来说话的语调也有些飞扬,把捡到菜菜的过程说了一遍。
「怎么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是我一朋友取的。」
叶阡程真的跟着他往巷子里走了流弋又忐忑起来,他还准备好把自己隐藏的世界完完全全地裸裎在叶阡程面前。
路灯亮的很早,藏污纳垢的地方却注定没有太多的光亮,越往里走光线越黯淡,雪已经下的很小,细碎地落在睫毛上,一眨眼就消失在眼睛里了。
旁边有几个穿着邋遢的男孩经过,看了流弋一眼,又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叶阡程一遍。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眼神使叶阡程微微皱起了眉。
「哦,流弋啊?」其中一个男生打招呼似的问了句。
住在一个巷子里,流弋当然认识他们,所以才特别的紧张。从他们开始打量叶阡程就悬起了心脏,叶阡程的穿着不算招摇,但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样子。
好在他们很快就走了过去。
叶阡程回握了一下流弋死死拽着他的冰冷手指,微笑道,「你是怕他们打劫我?」
叶阡程的笑模糊温暖,流弋的心脏骤冷骤热,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你别笑,他们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这里,以前死过人的。」
他是真的不该带叶阡程来这种地方。
虽然已经做了思想准备,但是真的开门让叶阡程进去,流弋还是急促不安得像是进了别人家门一样。撇开衣着不谈,叶阡程身上的华丽气质和狭小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太明显了。不管是作为背景还是衬托,这间屋子都不堪负荷叶阡程的存在。
可惜,流弋的担心永远多余。叶阡程的不客气,似乎也体现在别人家中——自己找毛巾擦干头发,自己找杯子倒水,在沙发上悠闲地坐下了才问呆愣着的某人,「你的狗呢?」
菜菜似乎很喜欢叶阡程,也不认生,在他面前摇着尾巴转圈,呜呜乱叫。
叶阡程笑着摸它的脑袋,「还真的不会叫!」
冰箱里几样失了水分的菜注定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菜式,流弋干脆只做了蛋炒饭。厨房很狭小,唯一的特点大概就是特别的干净。
叶阡程也不用像在他家一样跟进去,坐在客厅里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叶阡程可能对他的家庭情况也有所耳闻,对房间里四处可见的流苏的痕迹一句好奇的询问也没。这是叶阡程的一种处世方式,不让别人轻易踏足自己的世界一步,也不会贸然打破别人的平衡。
过夜 吻
虽然确信叶阡程不会很在意吃的是什么,但是桌上只放着蛋炒饭的盘子还是显得特别的寒酸。流弋小心翼翼地看着叶阡程的表情,担心的模样简直让叶阡程都生出一点想要欺负他的心思来。
好在只是想了想而已,流弋做的东西不会难吃,他的挑剔也不会用在吃上。对面的男孩吃相比往常在他公寓还要拘谨,形状漂亮的唇一开一合,像是心不在焉的机械动作。但是在不小心沾上一点蛋黄时,红润的唇色愈加的突兀,也莫名的惑人,让人很想吻上去。
流弋一直在用余光看叶阡程,见他的表情古怪起来,就开始忐忑不安,「是不是吃不下去?鸡蛋好像放多了,应该会觉得腻吧。」
「没有,挺好。」叶阡程虽然口不对心,说的却是实话,脸上的表情也维持的很好,还是那么无懈可击的冷淡。
流弋悻悻,没有再多说话。
害怕叶阡程从这个地方回去可能遇到傍晚的那几个男生,流弋开口留叶阡程过夜的时候还不至于紧张心虚地说话结巴,但脸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
发红的耳尖露在薄薄的碎发下,别样的可爱和单纯。
叶阡程「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在流弋看来是这样的,因为叶阡程似乎考虑了一下,微微纠结和思索的表情被放大地落进他的眼里。
有点伤心和困扰,但是很快的,流弋觉得这是活该。他一直都是这样,舍不得放手,又做不出太出格的举动。懦弱和胆小叠加在一起的效果真是可怕。
但是从心底里,他希望叶阡程能看出他的别有用心,好让自己的装模做样有点意义。
本来就不大的房子分出客厅,两间卧室和卫生间后有多狭窄可以想象。占了卧室一半空间的单人床也忽然小得极端碍眼起来。
流弋抱着干净的被子铺在床上,动作僵硬,呼吸有点困难。而叶阡程对他的房间有些好奇似的看了好一会儿,修长的四肢往哪里放哪里就显得拘束。
浴室里没有保暖灯,洗澡是件很痛苦的事,流弋站在门外,听到里头抽气的声音就跟着紧张。叶阡程出来的时候已经裹紧了显得有些小的睡衣,牙齿微微打颤。流弋拿着干毛巾,仰着头帮他把头发擦干。
叶阡程没有动,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心里有点没底。
那目光尽管淡,但是太柔和了,让人有温柔的错觉。
「你要是不习惯和别人睡我可以睡沙发。」流弋说着几乎咬掉自己舌头的话,已经可以装得脸不红心不跳,实际却万分紧张,生怕对方流露丝毫的厌恶神色。
叶阡程只勾着唇笑了一下,开玩笑似的随意道,「会喜欢也说不定,试试不就知道了。」
得到一个暧昧的首肯,流弋有些哆嗦地钻进被子里,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身体,裹着属于自己的被子往床边挪,直到半个身子都悬在床外为止。
这张床好像从来没这么小过,流弋虽然纤瘦,但到底也是超过一米七的身高,叶阡程比他还要高上十公分。两个大男生再加两床棉被,空气都变得稀薄和燥热起来。
流弋在被子里皱着脸,身体维持着高难度的动作,扭曲得异常辛苦,睁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一只手钻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臂往中间拖过去,「你想掉床下去?我占不了这么宽位置的,挪过来一点吧。」
「你还没睡着?」流弋吓一跳地问。
其实他们睡下也没过太久,只是分分秒秒对他来说都是双重煎熬。既不敢挨叶阡程太近,又压不下脑子里电光火石一样飞掠而过的大胆想法,很想,做点什么。
像是觊觎了太久的东西忽然砸到面前来,有点突然,弄得他惶惶然不知所措。
「你身上很暖和。」叶阡程一直把他拉到怀里,手很自然地搂在他腰上。
流弋从和叶阡程贴在一起身体就僵了,脸刚好嵌在叶阡程脖子里,嘴唇稍微一动就能碰到他的皮肤。
叶阡程身上有他们家廉价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香,一点也不特别,但是流弋被轻易地熏醉了,脑子也沉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叶阡程成年后一定是很适合洒香水的男人,优雅俊美,冷淡之外再加一点点的犯罪因子,就会是致命诱惑。
一直一直都被诱惑着,流弋放纵着自己这么想。
上身紧绷着没动,下|身却刻意拉开距离。相比起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流弋没有太多的欲望,就连自|慰的次数也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想象着叶阡程抚摸自己的时候他会有罪恶的悲哀感。
但是靠的这样近,身体的激动根本不受控制。
也只有在身体诚实反应的时候流弋不会再困惑自己对叶阡程的执念。就好像是与生俱来,或是本能,没有因为所以和伦理之类的逻辑束缚。
他是同性恋。
喜欢叶阡程。
就变成了无比简单的陈述句,不需要自欺欺人和惶恐惊疑。
被子上有阳光和樟脑的味道,在发潮的冷空气里有着最后一丝属于外界的温度。隔着睡衣,可以感受到对方平缓有力的心跳。与之相反的,是自己昭然若揭的剧烈。
房间里的光线弱得只能看清物体的轮廓,流弋有点庆幸,这样叶阡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可以假装镇定。
支起上身半趴在叶阡程胸前,流弋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叶阡程……」
「嗯?」叶阡程的手依然搂在他腰上,清越的声音显示着他的清醒。
「你接过吻吗?」并非打过腹稿的问题,也没有该有的心虚。流弋才知道自己也会为了某种目的,山路十八弯地绕。
「你呢?」叶阡程反问,手顺着他的腰往上移,像是亲昵的摩挲。
流弋想到林锐,顿了一下,「……那不算。」
他说的模糊,眼睛却很亮,有着让人移不开的光亮。
「……」
沉默的空隙里,流弋有些着魔地缓缓低下头去,先是试探地碰了碰叶阡程的唇,然后拉开距离。胸腔里的心脏不堪负荷后反倒疲惫了一样安静下来,掩饰了他的慌乱。
温热柔软的触觉还残留在唇上,叶阡程没什么动作,像是早有心理准备。流弋对叶阡程的平静反应没想太多,身体自作主张地动作,唇又覆了上去。这次加上了一点力度轻轻地碾压,然后伸出舌尖小心翼翼的舔了舔。
预想之外的平和,不激烈,也不情|色,因为心底塌陷了一方柔软,这个吻的性质就特别的干净。
舔过唇角的时候叶阡程张开嘴含住了他的舌,轻微地舔|舐和吮|吸。流弋的手指紧紧拽住了叶阡程胸前的衣服,很微弱地呻吟了一声,然后就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叶阡程扣住他的头下压,吻的很深,另一只手钻进到睡衣底下,用微凉的手掌抚摸。
安静的夜里只有稍嫌急促的呼吸和唇舌滑过的水渍声。身体炽热的温度却在这样的亲吻里一点一点地降下去,变成淡淡的温暖。
流弋习惯早起,早上醒来看到身边还睡着另一个人,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安心地躺回去。天光熹微,照进窗来的只是薄薄一层白光。叶阡程的脸有点模糊,挺直的鼻梁下有小小的阴影,睡的很沉。
流弋凑近看了半天,从被子里伸出手指摸了摸叶阡程的眉眼,又顺着脸颊摸到了脖子里的锁骨,小心地摩挲了几下。
叶阡程完全不受干扰,只微微侧身搂住他,浅浅的呼吸和乖顺的睡相让流弋更加大胆地凑上去亲吻他的唇。美好的温软触感唤醒昨晚的记忆,不是梦,叶阡程和他接过吻。流弋把脑袋靠在叶阡程胸前,傻兮兮地笑起来,声音闷闷的震荡着胸腔。
如果不是八点半要考试,叶阡程想要睡到什么时候都没问题。但是流弋有点低估了他的嗜睡程度,时间快到七点半的时候不得不把他叫醒。
叶阡程刚睡醒的样子他已经见过几次,还是那两个形容词——慵懒,性感。抱着他睁开眼后好半天才把视线聚焦在他脸上。流弋却因为下|身忽然触碰到的硬物猛地涨红了脸,更羞耻的是自己也因为那小小的摩擦有了反应。
虽然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但是出现这样的状况还是很尴尬,有点慌张地分开了贴在一起的四肢。流弋的反应有点夸张,掀掉被子跑到洗手间的慌张背影让叶阡程笑的有一点恶劣。
流弋在洗手间刷牙的时候脸上的红色还没退下去,门外传来的开锁声却吓他一跳。拿着房子钥匙却又没道理这种时候出现的只有流苏。
流弋有点发慌地从洗手间跑出去,看到的是流苏和那个他没记住名字的英俊男人。
「你怎么还在家里,不上课了?」流苏看也不看流弋地问,一点没注意到他脸上不正常的表情。
「今天考试,马上就走。」
「嗯?」流苏忽然惊奇地望向他身后卧室的门口。
流弋回头,刚好对上叶阡程有些疑惑的脸。
叶阡程已经换回了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衣服,几丝头发很不规矩地翘着。
流苏桀桀地怪笑了一下,带着意义不明的怒气和恶毒,「我不在家,就带男人回家过夜?你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
难听的话让流弋难堪地白了脸,争辩道,「他是我同学,只是在这里住一夜而已,你不要说的这么难听。」
母子之间的对话尖刻又直白。他一点也不奇怪流苏怎么会联想的这么快,在这片不大的住宅区,有妓|女自然也有MB,肮脏的世俗没那么多的忌讳和不可见光,赤|裸|裸地摆出来反而不会烂的那么快。
低贱的,卑微的,难堪的,一样一样,无一遗漏地摆在这个他最想隐瞒的人面前。
不用再回头,流弋也猜得出叶阡程会有什么表情。他那样的人肯定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应该也没见过会这么对儿子说话的母亲。
拉着叶阡程匆匆逃出家门,流弋还有从头冷到脚的感觉,一叠声地说了很多的对不起,眼角和鼻尖都红了起来。
叶阡程不甚在意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没什么,不要再和我说对不起了。」
他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我竟然喜欢上你?是这样的检讨吗?
缠绵
下雪后紧随而来的是好久没见的晴天。午休时间的教学楼也比平时还要安静,厕所里水流的声音掩盖了隔间里窸窣的衣料摩擦和急促喘息的声音。
冷风从开放的走廊灌进来,再从罅隙间肆意逃开。
厕所尽头的隔间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林锐拉起自己的裤链,抬起手拍了拍被他压在墙上的少年青白细嫩的脸庞,唇边一抹不带感情的笑意,「下周二我生日,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记得来。」
流弋眼睛都没抬一下,低垂着头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
林锐冰冷的手一直伸进他领口里,抚摸了好一会儿才拿开,「其实你也挺恶心的,装纯装清高,其实也就这么回事。」
「没你恶心。」流弋淡淡地回他一句,「你喜欢纯的清高的,何必来找我?」
林锐像是被戳到痛处似的瞬间变了脸色,俊朗的脸显得十分狰狞,「流弋,知道男生为什么偏偏喜欢针对你吗?不是因为你漂亮,而是你长的够骚,就算是直男多看几眼也会想入非非。你说我不找你这样的找谁?」
流弋斜觑了林锐一眼,无动于衷。
他发现林锐也没他想的那么强悍和可怕,尽管依旧卑鄙下|流,但是只要提到「喜欢」这样的字眼就会气急败坏,眼底甚至有痛苦。他隐约明白,林锐在心底藏了一个很深的人。
林锐离开后他才出去,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固定的响着抽水的声音。
流弋在水龙头下一遍又一遍地搓着弄脏了的手。属于别人的白浊液体很快就被水流冲走,手掌在冰冷的水里冻得通红,感知麻木,还是觉得没洗干净。
手掌机械地搓洗着,脑子里却是幻灯片一样播放着昨晚和叶阡程接吻相拥着睡去的画面,最后定格在流苏有点扭曲的脸上。
去学校的路上叶阡程只说了句,「那是你妈妈?看上去很年轻。」
流弋默然,他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承认。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流苏的身份,但是在叶阡程面前,他说不出口。他那点卑微到极致还在坚持的小小自尊忍受不了叶阡程的别样目光。
他不在乎很多人,所以也不在乎别人施与的伤害,可是一旦在乎上,那么一个眼神,也能刺痛。
最后一科是英语,感觉不好不坏,流弋在还剩半个多小时的时候就频繁地向窗外看,惹得监考老师都皱了眉。如果不是他平时成绩好,直接怀疑他有作弊的嫌疑。
结果没看到叶阡程,倒是看到了肖迩在外面朝他招手。
流弋一出去肖迩就勾了上来,他今天戴了一顶毛线帽,看着有几分可爱,但是眉眼弯弯的笑脸却是十足十的逼人气势。
「别看了,叶阡程没在。」肖迩看破他心思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被老师留下帮忙阅卷。」
流弋把肖迩勾在脖子上的手拿开,很好脾气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肖迩改用手指来捏他的脸,「流弋,我发现你笑的时候比不笑要可爱,被叶阡程调|教出来的?」
流弋挡开他的手,有些突兀地问了句,「你是同性恋吗?」
「嗯?」肖迩收起一点不正经的笑,想了一下,嘴角往两边上扬,凑近了在他耳边低笑道,「我不是,但是我和同性上床。」
他的语调有些诡异,直白露|骨的言辞透着邪恶。
流弋往后退了一步,有些震惊地看着笑容慑人的肖迩。
他原本只是觉得肖迩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让人不解,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肖迩笑得更夸张了一点,「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叶阡程是不是,他没你想象的那么神圣不可侵|犯。」
「他什么都没说。」就连那个暧昧的吻。
肖迩怪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笑,「流弋,相信我,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我了解那家伙,如果不在乎你,他根本不会让你进家门。」
流弋并没怎么把肖迩的话放在心上。他知道肖迩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就算叶阡程是他的朋友,他也不会错过看戏的机会。但要说完全不觉得心动,又是自欺欺人。
他没有忙着回家,一个人在教学楼外面等到几乎天黑的时候才看到路灯下走过来的身影。
叶阡程看到他有点惊讶,「流弋?」
流弋冻得有点僵,他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忽然很想确认一下对方的存在——在打破平衡之后。他做不到叶阡程那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整天都在胡思乱想,晚一天都觉得不可等待。
「吃饭了吗?」流弋有点牙齿打颤地问。
「吃过一点垫底了,你一直等在这里?」叶阡程走到面前来,「饿着肚子到现在?」
流弋伸出手拉了叶阡程的衣角,凑近了些,「没,吃了一个面包,我也不知道会等到现在。」
路灯隔的有些远,把两人的身影拉长了叠在一起。远处有三三两两的老师走过来,说笑声一片。
流弋松开叶阡程,两人拉开点距离。
经过的老师看到叶阡程,笑着招呼,「这么晚了,早点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们了。」
跟上来的其他老师也关切地说了几句话。好像没人看到隐没在叶阡程身后的他,就算看见了,也只是稍嫌奇怪地瞥一眼。
即使是优等生,区别也很明显。
等人走远了,叶阡程才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两人在学校外的路边摊吃的牛肉面。
太阳留下的温度早被融雪吸纳干净,到了晚上只剩寒冷。流弋怕冷地缩着一点脖子,从冒着热气的面碗里抬起头来,看着对面没怎么动筷子的人问,「吃不下去?」
叶阡程大概是第一次坐在这样的地方吃东西,坐下的时候有些不太习惯的样子。
叶阡程把自己碗里的几片牛肉夹到他碗里,「没有,我不是很饿,你吃吧。」
流弋低下头继续吃面,叶阡程伸过手来摸了摸他冻红的耳朵,「流弋,搬过来和我住吧。」
流弋被呛了一下,被叶阡程抚摸的耳朵也热了起来,「不……不用……房子已经找到了。」
他下意识地撒谎,抬起头慌乱地看着叶阡程。
叶阡程很淡地笑了笑,「我好像总是很容易吓到你。」
付了帐,叶阡程去买了热的奶茶给他,「以后别再穿这么少站在冷风里了。」
流弋捧着暖进心里的纸杯,用属于他的沉默方式敛掉流于表面的情绪波动。
要改变的终要改变,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没有人可以改变叶阡程,他无比坚信这一点。可他还是觉得安心,只要这样在一起,就没有理由地安心。
晚上去了叶阡程的公寓,鬼使神差,又像是顺其自然。只是到公交车站下车,叶阡程拉了一下他就跟着他进了小区了。
穿的是上次在这里穿的那身睡衣,叶阡程的卧室铺了茶褐色的地毯,在灯光下有些暗淡。
流弋坐在床上有点发愣,眼睛不时地看看书桌前在电脑上查找东西的叶阡程。
叶阡程的脊背很直,有些瘦,但是线条优美,坐卧皆成画的美好。
下面的接吻变得自然而然,嘴唇先是试探地碰在一起,然后被搂住腰压在了床上,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舌尖伸进嘴里,挑逗地四处舔|舐。叶阡程表现的很有经验,没有急不可耐的热切,温柔和力度掌握的恰如其分,手掌贴着腰侧抚摸到胸膛上流弋都没太察觉到。
流弋被吻的一阵晕眩,这个吻不在他的掌控之下,身体似乎也不是自己的,只在半勃|起的下|身被握住时呻吟了一声,脑子里空荡荡的,被紧随而来的快|感填满。
抓紧床单的手被拉过去覆在另一个同样火热的地方,没什么思考,就被牵引着抚摸起来,灼烫手心的温度蔓延至全身,心脏和身体一起燥热麻痹。
怎么睡过去的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只是身体被抱住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乖顺下去。唇上落下几个轻柔的吻,流弋呢喃地发出点鼻音,挨进了抱着他的怀里。
一点在乎
考完试后是为期不长的寒假,得到这个不用再上课的心理暗示,早上起的比平时迟很多,房间里充盈着白炽的自然光线。
被子里两个人的身体赤|裸着挨在一起。叶阡程的睡相很好,侧卧,身体很自然地曲着。流弋从被子里钻出来,穿了衣服,把自己这边的被子拉过去给叶阡程盖好才下的床。
厨房已经是他很熟悉的地方,但是像这样清晨在里面做早餐却十分的陌生。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女人像他这样认真地给叶阡程做早餐,满怀爱意,虔诚无比,却不会见不得光。
廖冬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刚煎好蛋。
「流弋,你在哪里?快点回来,流苏出事进医院了。」
来不及给叶阡程留句话就匆匆换了衣服出去,转了两趟车到廖冬说的医院。
廖冬站在走廊里吸着烟,被经过个护士提醒医院不可以吸烟才抱歉地捻灭了。
流弋跑得气喘吁吁,知道并且没什么危险才松下一口气。
廖冬很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他们都嫌补偿金太少,拆迁了就要流落街头,想闹出点动静引政府和媒体政府。结果耍横没耍成,差点没捡回小命来。这次竞标成功的房产商很有背景和手段,根本不把这种小打小闹放在眼里,暗地里就把事情解决了,之所以动手,大概是想给个警告。你也知道,那里住的,没几个是要命的。」
那些人不要命是真,但是流苏不应该。那个女人,只要生活安乐,根本伤不了谁。「
她怎么会掺和进去?」
廖冬很看他一眼,有点斟词酌句的味道,「那个秦柯,也就是流苏现在的情人,他的公司刚好承包了这次的拆迁。他们在别人手底下吃了亏,心里大概不服气,又见不得她过的比他们好,迁怒的吧。」
流弋默然,他没料到流苏也有让人嫉恨的这天。又没有得到幸福,只是稍稍不那么悲惨而已。这种形式的关注,还不如以前被边缘化的忽视。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紧闭着眼,退去妆容的脸姣好精致,细腻的肌肤掩盖了年纪。
因为美丽,医生护士都会多看几眼。
流弋对这样脆弱易碎的流苏很陌生,他习惯杂院里桂花树下打着麻将和男人调情的流苏,画着浓艳的妆,透着俗气又市井的气息,看不出忧愁来。
没心没肺,想要别人心疼都会觉得是对牛弹琴。
她那么怕疼的人,也不知道麻醉药过去后会不会哭出来。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们都没见过彼此的眼泪,隐藏的太好,抑或是真的没被伤过。
在医院里吃了简陋的午饭,流弋有些心事重重,没问廖冬怎么会和这件事有牵扯,也没说谢谢。就好像习惯了和叶阡程说谢谢,对廖冬,他反而客气不起来。他们在相同的世界长大,有些认同,是刻进骨子里的,因为他们对很多东西有相同的感知。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姗姗来迟,表情严肃,有点让人生畏。经过流弋身边时依旧用打量的目光看他一眼,没有其他的言辞和表情。
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种奇怪的相处方式,这个男人,对他的态度不像是厌恶,却也没有一丁点的热情,完全不因为和流苏的关系对他有任何差别待遇。这样的人,不是太冷漠,就是原本无情。
而流弋,也不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即便是和流苏,也不是那么不可分离。
「昨晚去哪里了?」出医院的时候廖冬忽然问。
「嗯?」流弋对别人的问题很少会不经大脑思考就回答,于是明显地顿了一下才说,「去同学家了。」
「脖子上——」廖冬朝他扬了扬下巴,「有吻痕。」
流弋惊诧地抚上自己的脖子,脸也一下子红起来。
廖冬只是笑了笑,听不出是故意调笑还是真觉得好笑,「我还真是想不出你和女人亲密是什么样子。」
「没你想的那种事。」流弋还是觉得尴尬,被冻得苍白的脸色透着绯红,有种异常的冶艳。
廖冬敛起了一点笑,视线在流弋脸上停的有些久。
流苏醒过来后就开始发脾气,她没受过伤,对医院似乎非常的恐惧,一直嚷嚷着要出去。那个男人很耐心的样子,一直在安抚她。流弋在病房里无能为力,只觉得疲惫。不是一天两天的疲惫,是长久积累起来的劳心的疲惫感。
「搬去和我住吧。」廖冬在他狭窄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后再一次丢出这句话。这一次流弋没了拒绝的余地。拆迁在即,房子却遥遥无期。能帮他的人,寥寥无几,接受起来不会让他难受的,也只有廖冬。
廖冬的动作很快,他答应后就开始和他搬东西。流苏的东西几乎都已搬走,剩下的大都是旧而破的家具,已经没有搬的必要。流弋自己最多的东西就是书,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课本,废旧的杂志和盗版的小说,装了好几个纸箱。其他东西则少得可怜,根本不用怎么收拾。
廖冬的房子意外的宽敞,是去年刚开的楼盘,三室两厅,装修的也很精美。这个地方虽然不是市中心,却是政府规划重点开发的片区,近几年已经发展的很好,很多人都想在这里争得一席之地。
「真的是你自己的房子?」流弋忍不住怀疑,愣怔的惊讶表情有些幼稚,看得廖冬笑着捏了他的脸一下,「别这副表情,房子是我的。你的房间我已经让孔文收拾出来了,把东西放里边吧,有什么缺的再去买。」
晚上躺在陌生的床上有些失眠,白的墙壁反射着月光,白得让人不太适应。流弋赤着脚下床把窗帘拉上,脚下柔软的地毯让他莫名的想起叶阡程卧室里的地毯来。这两天都在为医院里的流苏和新的住宿忙,都没时间想起这个人来。
期间叶阡程也打过电话来,很简单的聊天。他话不多,但是不会让人觉得无趣。
流弋喜欢和他保持通话的感觉,哪怕大多数时间会因为没什么要说的而沉默下去。
短信发过去没一会儿叶阡程就回了过来,「没睡呢,在看电影。」
「一个人?」
「怎么,你想陪我?」手机屏幕的光在房间里忽亮忽暗,流弋看着这几个字笑了笑。
叶阡程太不适合暧昧的玩笑,任何暗含隐射的话由他说来都像是笑话。
「嗯,想陪你。」流弋顺杆爬地回过去。
那边很久没有再回过来,流弋嘴角的笑也淡的下来。
有的玩笑,开太认真了果然还是不行。
第二天醒过来,开机后发现手机上有两条未读短信,是昨叶阡程发的。
第一条是,「不好意思,刚去洗了个澡。」
第二条隔了十分钟,「睡着了?」
流弋看着两条短信,有点哭笑不得的挫败感。
叶阡程,我们要怎么办?别告诉我这都是错觉,其实你也有一点点在乎我的吧?
舍弃
流苏出院的那天流弋去的很早。
一周时间的住院时间让流苏的情绪很坏,经常乱发脾气,医生护士都很头疼。
流弋在家里就很习惯了她的这种喜怒无常,只是觉得这次受伤后有些变本加厉。
流苏的精神不是很正常,心智甚至还保留在未成年的程度,这是流弋一直都知道的。
很小的时候还会为她的行为觉得不可理解,慢慢长大后就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指责什么。
流苏的外表很容易把这样的事实掩盖掉,剩下的统统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充满了市井味的鄙俗低贱。流弋自己也很容易忘掉这点,因为身边从不缺乏流苏这样的女人——生活在最底层,却挣扎着生存。这到底是本能还是假象?如果是后者,那也太高估了流苏。
医生开的满是英文字母的进口药再次让流弋认识到这个问题。医生看他还未成年,只含糊其辞地说了流苏的病症,大堆的专业术语并不能解释他的疑惑。
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理由让人爱上?
流弋把这个疑问丢给那个叫秦柯的男人。
这个男人让他越来越觉得困惑。
他们在医院里遇到过好几次,流苏在男人面前很安静,正常地说笑。
流于表面的无知和俗气都收敛了起来似的,有点像是本来就生活在一个世界的人。
男人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淡淡的,看不出深情,但是起码的关切不像作假。
「你是在包养她吗?」流弋这么问的时候男人正在结账,教养良好又深沉的样子一点不适合被问这样的问题。
男人波澜不惊地看他一眼,「我有自己的家庭。」
流弋忽然就笑了出来,觉得眼前的男人和往常的嫖|客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更有钱和英俊。
「看来你们母子的关系比我想象的好得多。」男人看着比自己矮了差不多一个头的单薄男孩,第一次产生出有些亲切的感觉。
这个男孩给他的印象并不十分好,长相和他母亲很像,显得病态的苍白脸孔上是细致的眉眼,浅色的唇,尖细的下颌,在抬眼抿唇间透着和学生气不相符的冶艳。即使常常微笑,也给人虚假甚至是敌意的感觉。
流弋习惯性地抿了一下唇,「叔叔,我不觉得有人可以评判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只希望你哪天丢掉她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她这个人什么都相信,尤其是爱情,而且也不太在意是谁说的。你知道的,她脑子不是很好。」
「嗯,我知道,她以前头部受过伤,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流弋听出男人应该很早就认识流苏,心里滞了一下,试探着问,「那您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流苏没有告诉你?」秦柯有点惊奇。
「大概她自己都不知道。」流弋撇着一点唇角笑了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
男人沉默了一阵,再开口已经转移了话题,「你还住以前的地方吗?那里这个星期就会拆掉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提供一套房子给你。」
「不用了,我现在住朋友那里。」
「男朋友吗?」男人问。
「你指的是什么?」
秦柯淡淡地笑了笑,放下他的精英面孔,真的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来交谈,「社会上什么人都有,接触的多了总会敏锐些。像你这样环境长大的男孩,性取向比较容易出问题。上次在家里看到你和那个男孩,你很紧张,而且你掩饰的也不好,稍微试探,你就给出了肯定的反应。」
「好像所有人都喜欢试探我,我脸上写着‘同性恋’三个字吗?」流弋无不讽刺地问。因为是不在意的人,所以被看穿了也觉得无所谓。掩饰的不够好,大概也是因为没有真正用上心。
「在这方面,我有认识的心理医生,或许我可以帮你介绍去看看。你年纪还小,大概还不了解这条路有多难走。」
男人大概确实心怀善意,即使是带着施舍的关切,他也厌恶不起来,只是语气有些冷了下来,「谢谢你,叔叔,我没必要去看医生,也不觉得这是一种病。而且比起我长大的这些年来,我不觉得还有更艰难的路。」
他们在医院门口分别,流苏坐进车子后从车窗里递出一张银行卡给他,「拿着,生活费,自己多买点衣服。」
流弋捏着卡望着车子开远了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有些事情不必点醒,他们有足够的默契。不是谁抛开了谁,而是游戏规则如此,流苏不可能带着他去依附一个男人。联想到自己,对廖冬,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依附?
四五度左右的温度,行人依然穿的很厚,林锐的电话打过来,「上次和你说的,我今天生日,晚上你不过来吗?」
「过去陪你上床吗?去你妈的混蛋!」流弋只吼了一声就挂科了,路过的人纷纷回头惊奇的看他。公交车在身边停下,没看是不是自己要坐的就跳了上去。木然着表情在角落里坐下,流弋用手指压住了眼角,把涌上来的酸涩逼回去。
无可奈何和逆来顺受的底线,似乎并没有他预期的难以触及。
漫无目的地饶了一个下午才回去,开门的时候发现廖冬居然在家,暖气扑到脸上,暖烘烘的感觉。廖冬如同之前住在窄巷的时候一样很少回家,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流弋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工作,因为怕打扰到他的生活,总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房间里,顺便承担了所有的家务。
「回来了?」廖冬转过头来看他,顺手挂了正在讲的电话。
流弋点点头,在玄关处换鞋,又抬眼看了廖冬一下,问,「还没吃晚饭吧?我等一会儿去做。」
「不用麻烦,叫外卖就好了。」廖冬说着弯起了唇角,似乎觉得流弋这种自觉又自然的行为让他觉得新奇和亲密,「你要是以后都做饭,我每天都回来也不错。」
「嗯?你不嫌味道不合口就好。」流弋很认真地应答。
谢谢你
寒假并不长,要找一份轻松的零工并不容易。这个城市有很多所高校,比起年轻的大学生,高中生很难找到适合自己的兼职。而且流弋很容易给人荏弱的感觉,经常刚见面就直接pass掉他了。最后还是廖冬帮忙才在一家酒吧当服务生。
他的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虽然外表很好酒吧的经理刚开始也不敢要他,廖冬说他是我弟弟,你就照顾一下吧。这样经理才勉为其难地接受。每天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每晚八十块钱。流弋很开心,回去的路上话也多了些。廖冬好笑地看着他,「你还真容易满足。」
流弋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一直很想挣钱,却没有实践成功过。不管是周末还是假期总有那么多的作业和家务,而且有流苏在,注定什么都做不了。
「那边的酒吧虽然小,但好在环境不乱,你平时多注意一点,没事别乱跑。」晚上吃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廖冬抽了一支烟点上,看流弋有些在走神就把点着的烟塞进了他嘴里,「试试,你总不能一直不抽烟吧。」
「我不想得肺癌。」流弋把烟拿掉,说得一本正经。
「男人才没那么多忌讳,抽烟混社会最基本的,你那套老师教的乖孩子理论不顶用。」廖冬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雾吹到流弋的脸上。
相差三岁的年纪,到了他们这里其实有些被放大。
廖冬有点想不明白这个小时候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沉默寡言不爱笑的男孩子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变过。说话还是很小声,笑起来也淡淡的,就连表现出来的一点依赖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看似来自同一个世界,却又相差甚远。而流苏那个女人他是没想过要去了解的,印象里就是一个漂亮又有些神经质的女人。可以打扮得很高贵,也可以放荡得很彻底。但是刨除其他,让人记住的也只有那风情万种的妩媚妖娆了。
流弋被廖冬盯得有点不自在,把香烟放在口中很小心地吸了一口。比闻上去更呛人一点,但是烟雾腾漫开的时候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很多作者都喜欢在小说里用尽华美的词形容这一瞬间的烟雾缭绕。
「抽个烟而已,搞得像是在吸|毒一样。」廖冬有点没办法克制地抽了下嘴角,顺带连自己的烟头也捻灭了。
流弋腼腆地笑笑,「感觉没想的那么坏。」
和流苏分开后,他觉得有些轻松,平时说话做事也多了份生气。锦熙路那边逼仄的旧巷,已经在推土机的里默默无闻地塌陷了。电视新闻里只用了几句话叙述了这件事,而且都是旧貌换新颜的美好说辞。
尽管没有太悲戚自己的流离失所,但还是舍不得院子里那棵伴随他一起长大的桂花树。那些不同身份的同样游走在社会底层的邻居,也许现实和粗俗,但多少是善良的,每天下学听到几句熟悉的「流弋,回来了啊!」也会觉得亲切。
流弋知道,他缺的,其实是一个我家的概念。
廖冬之前搬家就把菜菜也带了过来,小东西的适应能力很好,等流弋搬来,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在小区花园里撒欢了。
春节的前几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寒流持续的时间也意外的长。
冷天气总是格外的让人无法忍受,但是飘雪会让他的心情好一些。
期间见过叶阡程一次。在市中心附近的广场上,人很多。为庆祝春节的大红灯笼和中国结也高高挂了起来,远远看去一片的红。
叶阡程穿了灰色的外套,被耀眼的白色和红色掩映得有些模糊,脖子里围着那条他围过的围巾。清清冷冷的脸,俊气逼人的五官,只是眼角有点疲惫的感觉,像是缺乏睡眠的样子。
流弋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刚从床上起来,叶阡程的嗜睡,他是有点了解的。
心里这么想,就不假思索地抬手摸了摸他下眼睑的青色,「你最近没睡觉啊?」
叶阡程把他的手抓下来握在手里,「没有,是昨晚刚下的飞机,时差好没倒回来。」
「你出国了?」
「嗯,因为要到春节了,所以去陪爷爷奶奶住几天,我爸妈又抽不出时间去看他们。幸好老人都很喜欢孙子,只要陪着他们就很开心了。」
广场上的大部分喷泉都开启了,水声和周围人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很嘈杂,说话需要有些大声,流弋问,「那你找我有事吗?」
「我看那边正在拆房子,你现在住哪里?」
流弋只说是以前的邻居借的房子,其他的都没提。他没想到叶阡程约他出来只是为了这件事,下意识地就开始撒谎。
两人在广场上站着说了一会儿话都觉得冷,融化了一半的积雪潮湿阴冷,冻得脚底发木。流弋去买了热饮料,因为不知道哪种好喝,直接买了最贵的一种。他的手上起了冻疮,对比起叶阡程的修长手指显得很难看,到后来他都不太敢伸出来。
「对海鲜会过敏吗?我们去吃海鲜。」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叶阡程偏过头来问他。
流弋想也没想地点头,他不在意吃什么,他喜欢听叶阡程说「我们」,就算不是亲昵的口吻也感觉两人离的很近。
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并不少,流弋一直没摸清叶阡程究竟爱吃什么,有的时候表现的很挑食,有时候就像他自己说的一点不挑食。
叶阡程给他夹菜,自己吃的不多。
放松了心情后流弋很容易忽视外在的环境,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两个人的相处被简化成一个人的小天地。即使是沉默的氛围,他也觉得惬意和满足。
回去的路上又开始飞小雪,路灯很亮,天幕很黑,流弋没看时间也知道自己打工迟到了。
在岔路口分手时叶阡程送了他一个黑白色的挂饰,「小礼物,送你的。」
「啊?」流弋又开始发懵了,等叶阡程把东西塞进他手里了才说了句谢谢。叶阡程笑了笑,「每次你说谢谢我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没,是真的很谢谢你。」流弋说完也开始觉得自己无聊又乏味了,从认识到现在,一直就这么几句枯燥的话说来说去。
没有什么回礼,流弋只说了句「我经常想起你。」
喜欢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暧昧或许伤人,但是也很温暖。喜欢有很多种方式,不在一起,也不是天理难容的事情。
叶阡程笑着凑过来吻了他的唇一下。
所谓朋友
流弋第一次和流苏之外的人一起过春节,有些拘谨,又有些兴奋。
孔文在客厅和厨房之间不停地穿梭,说话总喜欢很大声,他说这房子真好,他也想来搬来这里住了,话音还没落就被廖冬一个眼神瞪得闭了嘴。
孔文是很小就随打工的父母在城市漂泊的,断断续续地上了几年学,如同大部分被边缘化的青少年一般,过早地游走在社会上,可能肤浅和野蛮,但是笑起来比很多人都明亮天真。
「流弋,冬哥好人,也比我们都有本事,我们都崇拜他……」孔文喝醉了酒就开始说些没有逻辑的话。
流弋跟着笑,目光模糊,葡萄酒的感觉一点都不辛辣,喝进嘴里清凉而熏甜。
孔文还在骂骂咧咧地说醉话,说「流弋你刚开始给我的感觉真不太好,一脸的优等生摸样,不笑不说话,让人挺捉摸不透的,你可真能装!」
最后好像还喝了白酒,流弋醉的有些厉害,自己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早上醒来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孔文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睡相糟糕透顶,一只脚还吊在窗外。爬下床洗了澡回来孔文也醒了,闭着眼在床边摸什么,嘴巴里自言自语,「哎,我的衣服呢?」
「你的衣服不是穿身上呢吗?」流弋捧着沉重的脑袋,有点哭笑不得。
孔文这会儿才算是真的醒了,看了流弋好半天突然说了句,「流弋,你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那么乖,喝醉酒了什么都敢说。」
流弋被他的话吓一跳,又一点想不起自己昨晚说了什么。
孔文很乐于欣赏他的窘样,嬉笑得够了才有点正经起来,「我就操了,流弋你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哭的那么惨,还打人,冬哥没喝醉都费了好大劲才制住你,说什么以后再敢引诱你喝酒就捏死我,吓得我酒都醒了。」
「啊,有那么夸张?我都忘记了。」
「我现在才知道流弋你也挺可爱的,不过你就是憋出来的毛病吧?心里既然有那么多的不痛快干吗不发泄出来,不管是打架也好,抢劫也好,总比生活不痛快的好。他妈的哪那么多的有钱人和穷人的差别,谁天生就是要受苦的命呢!」孔文大概也觉得自己话太多了,难得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冬哥一直说你是好学生,让我别招惹你,怕我把你带坏了,不过我觉得你和我们其实挺像的,就是太能忍了。」
流弋不光头疼,还有轻微的耳鸣,但是孔文的话一句不落地听了进去。
他笑了笑,从内心深处觉得感动和动容。
「流弋,你不要老是微笑,感觉好假的。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好感,就是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生,觉得很新鲜。」孔文踢掉被子下床来,笑的露出牙齿,「但是我们现在是哥们儿,来,叫声哥听听!」
「我还是喜欢叫你的名字。」
「流弋,你真无趣。」孔文翻白眼,搂着他的肩膀嘀咕,「要不,你和冬哥说说也让我搬这来住吧,我会做饭的,还会洗衣服,人又瘦,不占地方……」
开学的前一天酒吧结了工资,流弋在最初一个星期上课都很容易走神,不太容易进入学习状态。学校的生活让他觉得压抑,不得不面对讨厌他的同学和枯燥学习,说话做事也要重新戴上面具。
上学期的成绩还不错,年级第三,唯一让他笑不出来的就是数学成绩提高的不是很多。
看着发下来的数学卷子,难受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之所以难过也不完全是因为在乎成绩,而是这样的成绩让他那些刻意接近叶阡程的行为显得太讽刺了,连当做借口都没有办法。
班主任又请他去了一趟办公室,比较有诚意地对他夸奖了一番。出来的时候在过道上遇见叶阡程,穿着学校制服的少年经过时说了句「下午放学了等我一下。」
「嗯。」流弋很简单地应答,勉强自己笑都笑不出来。
他很想抱一下叶阡程,如同他无数次想的那样,然后可以把脸靠在他背上,说出自己的疲惫来。有谁的十七岁是他这样的残破不堪,还要将自己搅进无望的爱情里。
叶阡程来教室找他时教室里已经没其他人了,流弋低着头在写作业,叶阡程走到他边上,单手撑着桌子俯过身来,「这么专心啊?」
流弋丢掉笔,抬手抱住叶阡程的腰,很低地叹息了一声。
叶阡程摸着他发间的耳朵,「假期不开心吗?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没有,就是最近睡的不太好,有点失眠。」流弋很小声地嘟嚷,尽管不舍得松手,还是怕有同学会忽然进来。
叶阡程的手从耳朵移到他眼睑上,细细地摩挲,流弋觉得痒,闪躲着笑出来。
他们去的是一家以年轻人和学生娱乐为主题的俱乐部,装修简洁,格调清新,确实很适合学生。
流弋在包厢里看到好几个认识的人,肖迩,陆以婵,还有林锐,其他几个也有些眼熟。看上去应该是叶阡程的交际圈,感觉和叶阡程的行事风格很契合,不会显得聒噪和无聊,就连偶尔有些神经质的肖迩都装得很一本正经,旁边坐着陆以婵,两人看上去很亲昵。
请客的人是林锐,换句话说这其实是林锐的朋友圈。
流弋觉得自己一定是踏错了地方,从进门就开始如坐针毡。
林锐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很犀利,靠在沙发背上的身子都一下子坐直了起来。
叶阡程低着头很小声地和他说话,其他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叶阡程的不太合群,打过招呼之后就没再特别注意他们这边。
在别人面前和叶阡程靠这么近让流弋几乎有种犯罪的感觉,脊背挺得有点僵,眼神只在一米范围里活动。
流弋紧张得口干舌燥,只要有人朝他这边看过来就会端起面前的饮料来喝,然后在卫生间里吐了半天。漱了口,还没站稳身体就被人扯着头发往后甩了过去。流弋背靠着墙咳嗽了一会儿,「你好像特别喜欢厕所。」
林锐揪着他的头发给了他一巴掌,「我好像也提醒过你不要惹我生气。」
流弋踹了他的小腿,捏着拳头揍过去。
林锐可能是有点酒醉,动作没有以前那么敏捷,被他打在脸上。
「你这个婊|子!」林锐没躲没下狠手,眼神有些乱。
流弋气喘吁吁地被林捏着下巴压在墙上,感觉对方吐在脸上的气息带着恨意,「你知道我第一次自|慰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谁吗?」
「滚!」流弋没什么力气地错开眼。每次和林锐的纠缠都会耗光他所有的精力,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得不到喜欢的人,却将痛苦转嫁给别人。他现在已近不用再想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没错,是叶阡程,每次和别人上床我想的都是他。我喜欢了好几年的人你也敢勾引?就凭着这张做婊|子的脸吗?还是说你伺候得他特别舒服,用的屁|股还是嘴巴?」
流弋记得林锐以前还对他说过喜欢,甚至还表现得很像那么回事,但比起叶阡程来,可能连喜欢都会觉得是亵渎。
流弋有点想大笑,原来还有一个喜欢叶阡程喜欢得宁可离得远远的人,比他还说不出口和觉得痛苦。他都要怀疑林锐不是在吃醋而是在诉苦了,因为那种心情他没办法和别人说。
口袋里的手然振动起来,流弋摸出来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号码,然后看了林锐一眼才接起来,听着对方的话放低了声音说「嗯,马上就回去。」
林锐退开一步,流弋把手机卡抠出来,把手机丢还给他,「你的东西,还你,你要真有本事就真的强|暴我,不然就别再找我,我会拼命的。」
这种形式的娱乐或许不是叶阡程喜欢的模式,但是种必要。流弋知道这个优秀得虚假的男生有着一颗冷漠的内心,他的优雅和温柔,只是装饰的外表的花瓣。而他从一开始就强迫自己不要去忽略这些,固执地认为他就是温柔的,干净的,值得他深深爱恋的。
包厢里肖迩在教陆以婵打桌球,握着她的右手,俯身贴在她背上,极端暧昧的姿势。房间的光线被刻意调低了些,叶阡程有些慵懒的靠坐着,在抽烟,那样子一点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和格格不入。流弋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这样子的叶阡程刚刚好,不那么清高和不可亵渎了。
流弋坐下,叶阡程搂了一下他的腰把他拉近到身边,盯着他的脸很仔细地看。
流弋被看得有些脸上发热,叶阡程有些凉的手指跟着就抚了上来,「怎么了,好像有点肿。」
流弋把他的手抓下来,慌忙去看别人。叶阡程在他耳边笑,「怎么这么可爱,胆子真小。」
哦,叶阡程一定是喝醉了。流弋头晕的想。
最后一夜 H
没有想象里的疯闹,吃饭时很多人聊的也是关于学校或身边朋友的事,就连玩笑都开得适可而止。九点刚过就散了。
等别的人差不多都出去时林锐叫住了叶阡程,流弋在门口顿了一下,眼神遇到林锐看过来的目光,想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初春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夜晚的温差有些大,流弋瑟缩地站在街边。肖迩和陆以婵站在他旁边拦车,三个人之间没有一句话。肖迩或许原本如此,可以很自来熟,也可以陌生无比,只要他乐意,那么导演权捏在他手里。
他在外面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叶阡程才出来。流弋觉得冷和头晕,上了车后有些迷糊的趴在叶阡程腿上睡觉。讨厌这种和一帮不相干的人吃饭玩闹的活动,没有意义,还要忍耐反感。他大概永远学不会通过这样的方式和别人建立交际,他习惯自动屏蔽外界的好奇观望。
叶阡程的右手垫在他的脖子下,有些凉的手指,很缓的摸着他的耳朵。
夜晚的霓虹把城市装扮成一个光怪陆离的陌生地方,感觉会很容易迷失了方向。
对他而言,这个城市的繁华一直是和他没多少关系的,假如换一个地方,他也只会感觉到没有叶阡程的存在。
不长的路,醒过来时在叶阡程住的小区外,他很自然的跟着下车,往里走。
电梯上升的失重感让他有点想吐,靠着电梯的身子就往下滑了一截。
叶阡程伸手抱住他,轻笑,「喝那么点啤酒就醉了?」
「没有,就是有点不舒服,头晕。」流弋偏着头稍微躲开了一点,叶阡程喷在耳边的呼吸有点异常的灼热。他们今天的身体接触好像也有点太多了,他还没来得及习惯。
一进门流弋就去了洗手间,干呕了一阵什么都没吐出来,胃疼和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脑子不是很清楚,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洗澡。
水流的声音淹过了耳朵里类似耳鸣的声音,流弋有点想睡觉,闭着眼睛任水流冲过身体,就连听到敲门的声音抖觉得是错觉。
「流弋,开一下门。」叶阡程的声音大了一点。
流弋关了淋浴,扯过一块浴巾系在腰上打开门,脑子里没有想太多的东西。也或许是神经被麻痹的有些厉害,在弥漫的水雾里,他只看得见叶阡程抿成直线的唇和有点乱的眼神。
发尖的水递进眼睛里,刺激得他有些难受地闭上了眼,感觉到叶阡程的手指抚摸到脸上。冰凉的,属于叶阡程的温度。
那双最初在他眼底投下影映的手,一直都很冷,不够温暖什么,但是他喜欢。
指尖从脸颊滑到唇上,很温柔地摩挲。
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手指抚过,唇瓣就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流弋睁开眼,黑白的眸子雾气朦胧的看向面前的少年。
叶阡程的影像他模糊了,他失了判断,任由心底的恶魔主导身体,张开的唇含住了停在唇畔的手指,舌尖很轻地舔过指腹,再一点点深入。
他的脑子乱的一塌糊涂,但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拒绝去想叶阡程的想法,恶灵附身大概就是他现在这样,无所忌惮,只忠于自己的意志和感受。从他对叶阡程产生渴望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露出怎样的面目,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无师自通,天生有些贱。
青涩的少年容颜,水雾下妖娆的面孔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它本该呈现的旖旎色彩。密长的睫毛往下垂着,盖住了底下的眸子。因为看不见对方的眼睛,穿梭在指尖的绯红舌尖就格外的触目惊心,周围的其他实物都淡化为黑白陪衬,如同水墨画上水画里的一点红,艳得突兀和瑰丽。
流弋紧闭着双眼,只有睫毛在很剧烈的颤动,心脏的跳动声一直是他唯一听得到的声音。叶阡程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错以为他根本没在呼吸。
身体被往后推了一把,叶阡程的手离开他的唇,捏住了他的下巴。
一个薄薄凉凉的,充满了克制的吻落在唇上。小心翼翼的吻,比他们的第一个吻还要生涩。
胆战心惊地迎上去时对方退了一下,然后就是极具侵略性的被扣住了后脑勺,伸进口腔里的舌尖一下子显露出掠夺的本性,很深的缠绕上他的舌。
湿软而窒息的吻像是制造躁乱的源泉,因为无法感受,所以做不出更多的反应。睁大了眼看到的对方也是不真实的。流弋呼吸混乱地搂着叶阡程的脖子,像是溺水的人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明知道会沉下去也不肯撒手。
叶阡程的手顺着腰侧搂住了流弋发软的身体。少年藏在衣服里的身体裸裎在灯光下白皙得会有刺目的感觉,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美丽之外,被赋予更多的是外露的欲念。
围在腰间的浴巾早在不经意的时候落下了,叶阡程抚摸着往下,让两人的身体贴紧,去清晰感地受他的渴望。
贴在唇上的吻沿着下巴吻过脖子,流弋呼吸紊乱地仰起了头,下颌漂亮的曲线引诱着叶阡程含住了凸起的圆润喉结。
浴室里的灯光太亮,流弋扬着头被刺得流下了一滴眼泪,然后听到叶阡程吻着他的耳垂很轻地问了句「可以吗?」
不算暧昧的三个字,但是他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们都感觉得到彼此的热情,那么直接的,灼热的,不容忽视的存在。
他的喜欢一直没有什么原则,但是从没想过是这样的方式。
叶阡程会想要他,应该要偷笑的了吧,可是他却忽然很后悔起来。
不管是单纯的□还是做|爱,对象换成叶阡程都像是玷污一样。这让他觉得恐惧。
他想起了流苏,廉价的美丽,拿来交易的身体。那些丑陋的,罪恶的喘息呻吟,在他很小时就是熟悉的声音。如果污染是由内而外的,他不知道自己烂到了什么程度。
也许叶阡程醒来之后就会觉得恶心和嫌恶。然后连之前的那点暧昧都收回去。充其量也就像流苏那样,被当做婊|子,一切变得活该。
他的矛盾一直都没什么意义,再多的挣扎到了最后总是本能的偏向叶阡程。事实上叶阡程刚问完他就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战战兢兢地解叶阡程的衬衣扣子时他的手因为抖的厉害而好半天都没解开。
叶阡程眼神炙热地看着他,手掌在大腿内侧和臀上抚摸,但是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气氛变的很怪,好像两个人都从开始那段失去理智的缠绵里清醒了过来,因为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就能冷静下来,像是解数学题,只要一步一步往下就能得到结果。
叶阡程的身体很热,呼吸之间传递的都是情|欲的温度,但是除了亲吻和抚摸,他等待着,耐心得有些冷酷。流弋在解到第三颗扣子时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脸埋在叶前程颈窝里无声地滚落眼泪,声音很小地恳求道,「叶阡程,求你……」这种单方面求|欢的的行为,他还是做不到。
叶阡程拂开他的手,亲吻他的唇,声音温柔得像是刺了一下心脏,「忍着点,别哭。」
叶阡程在他面前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如同演习过多遍,那么从容自如和优雅。
他抬起他的下巴亲吻,「对不起……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是他们仅有的几句话,他没余力猜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被进入的感觉比预想的还要疼痛,那么鲜明的撕裂,牵扯着心脏都收缩着疼。叶阡程整个过程都很温柔,胸膛贴着他的背,不停的吻的的后背和耳朵,粗重的喘息在他耳边混乱又痛苦。
流弋忍受不住地弯下了腰,眼泪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一点痕迹都留不下。缓慢的,越来越顿的疼痛终于逼得他哭出了声音,手覆在叶阡程搂着他腰的手上,艰涩地喊了句,「不要一点一点的,直接进来就好了!」
他很难想起后面的过程,没有自以为是的肮脏,也没有别人追求的舒服,只是个漫长的单一的动作。落在身上的吻和戳刺的痛苦都有些不真实。叶阡程抱他太紧,捏得他连骨头都疼了。
叶阡程抚摸他垂软的前面时他拉开了叶阡程的手,叶阡程吻他的脖子,「乖,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让流弋自己握住那里,然后覆在他手背上牵引着他的动作。流弋压抑着啜泣,有点恨那种无法阻止的蔓延开的快|感。比起愉悦来,他觉得痛苦是更该得的。
高|潮时叶阡程咬在了他肩上,流弋痛叫着承受。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喘息着交换亲吻,被汗水浸湿的皮肤细腻地胶着在一起。
叶阡程松手后流弋顺着墙壁滑了下去,地板很凉,让他空白的思维延续了更长的时间。
叶阡程俯身亲吻他的眼睛和鼻尖,很近地对视。
「叶阡程?」流弋想抬手去摸叶阡程的脸,这个压在身上的男孩有些陌生,还是那张俊气逼人的脸,淡淡微微勾起的性感唇角,可是眼神很陌生,不是漫不经心的淡漠,而是一簇跳跃的火,烫得他有点害怕。
叶阡程露出一点微笑,温柔的,安抚的,迷惑人心的,引诱他,然后沉溺得再彻底一点。
下|身疼痛的几乎麻木,被拉开退再次进入几乎都没多少感觉。
「叶阡程……」流弋无意识地喃喃,手无力地抓着对方的手臂,被打开的身体随着身上的律动痉挛着颤动,在晕过去之前还在说,「你吻吻我吧,吻我……」
真相
早上醒来的很迟,大脑的晕眩和身体的疼痛让感知变得迟钝。
流弋睁着眼睛看了天花板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
房间里一室光明,早春的风撩动窗帘很轻地翻飞着,折起一角刺眼的阳关。
身边的位置空着,被单有大半都盖在他身上。
流弋坐在床头,不甚清醒地揉着太阳穴,费力地回忆着昨天晚上的事。都是些零星的记忆碎片,很模糊,最多的感觉还是痛到麻木的契入和肌肤相触的温度,好像也流了很多的血和眼泪。
流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仍旧发疼的眼睛,有什么好哭的呢?还哭的那么伤心。
抓了床头的衣服穿上,下床走了几步路还是疼得皱眉咬牙。
打开卧室门刚好看到从浴室出来的叶阡程,背对着他走进客厅,白色衬衫,休闲裤,头发潮湿。从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看上去很柔和。流弋看得微微扬起了唇角,这样的叶阡程真好,柔软得一塌糊涂。
流弋踩着有点不太稳的步子走上去,很想抱抱叶阡程,这样的气氛太不真实,像在做梦一样。
叶阡程隐在光线里的身体很放松,肩膀微微下垂,弯腰拿起放在桌上的电话翻出号码来打电话。
流弋赤脚踩在地板上像猫一样无声地靠近,但是在听到叶阡程的声音时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是那根烟的问题还是酒里下的药?」叶阡程的声音还是那种自制的冷淡,平仄不太明显的语调,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变化。
流弋像被施了定魂术地僵在离叶阡程两三步远的地方,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叶阡程昨晚那句道歉的话,他说,对不起。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出了血,没有戴套子,不知道会不会感染……」
叶阡程的声音还在继续,流弋很轻很缓地转过身,脸色惨白。
他希望自己能一下子消失掉,最好再也不出现。
他就知道自己刚才是做梦,还妄想着昨天晚上自暴自弃的放纵想法是错的,那些嫌恶和厌倦也不会实现。就算是昨天晚上,他都觉得不管是因为冲动还是发泄,叶阡程抱他时多少是有几分喜欢的。
他想过的可能里,已经为叶阡程找了无数个借口,但没有一个接近真相,也没有哪个比这更让他觉得身体发冷和恶心。
流弋颤抖着缩进被子里,如同僵尸一样躺在床上,被子一直拉到脖子里,将自己完全掩埋,闭着眼感觉心脏紧缩着疼。他强迫着自己安静下来,只要一想到叶阡程他的脑子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的疼,所以他应该别想别做,祈望能不痛不痒。
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时他叶阡程进来了,很轻的脚步,在床边坐下时那股熟悉的沐浴露香味又飘了过来。流弋忽然就湿了眼睛,才知道那个因为对方身上的味道就意乱情迷的自己有多可笑。
眼泪并没有落下来,叶阡程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吻了他一下,然后出去了。
这个吻像一个补丁,难看地钉在心上,让他觉得心酸和羞耻。
确定叶阡程出门了流弋才掀开被子下床。
中午拥挤的路上汽车鸣笛的声四起,缩在后车座只觉得满世界都是嘈杂的声音,但即使是这样的环境,还是差点睡了过去。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才够付出租车的钱。
流弋有种倾家荡产的荒谬感,然后才恍然他和叶阡程现在住的是这样远。
司机用很怪异的眼神打量他,就连在路上也不停地通过后视镜看他,好像害怕他会死在车上一样,目光有些点惊恐。流弋想自己的脸色是不是真的太难看了。
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过去,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廖冬在叫他的名字,「流弋,快起来,你发烧了……」
「廖冬?」
廖冬看他已经烧得不怎么清醒,要带他去医院。
流弋很厉害地挣扎,「别送我去医院,我不去医院,求你,别去医院……」
流弋的身体比廖冬想象的还要差,瘦弱的少年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地挣扎,根本用不上多少力。但是他也不太敢强制用力,感觉男孩的身体就像破碎零件的组合,稍微不小心就会碎成一地。他等流弋安静下去,发现已经晕了过去。
最后还是进了医院。
手腕上插着点滴的管子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床边的孔文正在吃一碗泡面,看见他醒过来就很咋呼的叫了句,「操,你再不醒我都得住进来了。」含在嘴里的面差点喷在他脸上。
流弋撑起身体坐在床上,故态复萌的呆了一会儿。身上穿着那种常见的条纹状病号服,身后感觉也也上了药,他就知道只要进医院就肯定会被发现。
「你不是病傻了吧?还是肚子饿了?」孔文拿着塑料叉子在流弋眼前晃了晃,「我让冬哥给你带点吃的来,他早上刚走,把我丢这里先照顾你。」
「你知道了吧,我是同性恋。」流弋忽然开口,暗哑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刺耳,脸上的肌肉也还很僵。
「哦,这个啊?」孔文不以为然,「你不是早就和我说过了?就是上会喝醉那次。」
「……」
孔文看他古怪的表情,疑惑道「你是怕冬哥知道啊?我跟你说,冬哥其实也和男的睡过的。前两年有个男孩子特别喜欢冬哥,整天死缠烂打的,弄得我们其他人都有点厌恶。他人长的挺漂亮,又瘦又小,笑起来跟女人一样媚,每次吃饭喝酒都很爱撩拨冬哥。有次在包厢里冬哥当着我们的面就和他做了,大家喝的又很高,嗑过药玩疯了,等冬哥做完了,有几个来了性致的哥们也提枪上去干了一场……」
孔文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我就是想说,我们不会因为这个瞧不起你,这世道上什么没有啊,脏的臭的都是那些有钱人爱捣鼓的玩意儿,还要装逼装纯!」
廖冬是傍晚才来的医院,神色之间有些疲惫。流弋不知道廖冬做的应该不是朝九晚五的正式工作,在公寓里也没看到什么和工作有关的东西,很多时间莫名其妙地消失也不会解释。
办完离院手续,感觉已经好多了,下床时廖冬蹲在地上帮他系了鞋带。流弋看着廖冬的头顶,有些尴尬的不知所措。
廖冬很自然地把他抱下床,问他,「可以自己走吗?」
「没事,我自己走。」
晚饭是一桌子的清淡食物,流弋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话来。
最后反而是廖冬开了口,「那个人是谁?是强|暴吗?」
「不是。」挤出这两个字后流弋就彻底沉默了。不是因为难以启齿和隐晦,只是不想和别人说起叶阡程。他习惯了把叶阡程隐藏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这样他会觉得安全些。
结束于开始
流弋是周二才去上课的,找了一个借口跟班主任请假。
办公室里穿着皮夹克,行事风格怪异的中年男人和常见的那种刻板老师一点关系都搭不上,对面前的男孩除了有成绩要求外也没精力关心其他。
学生通讯录上只有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不来上课就是杳无踪影,从哪里联系都无从下手。这要多坏的人际关系才能一个朋友都没有?班主任听完解释,挥挥手直接让他出去了。他实在不喜欢看男孩乖顺着表情小心说话的样子。
流弋在教室里发了一下午的呆,最初那种震惊羞辱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去。他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也不可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或许他应该站在叶阡程面前,大方一点地说,喂,我很喜欢你,不讨厌我的话能试着在一起吗?
样子可能会有些难看,但是总比等来一场莫名其妙的误会和无疾而终要好。
那个混乱的夜晚不会是开始也不该是结束。最起码叶阡程不讨厌他的身体。
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流弋在心底默默地承诺。
他们本来也没在一起过,所以分开,也不会痛不欲生。
他很早就懂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爱情,说到底被他寄托了太多了,一旦被当做另一种出路,就会背负太多。他自作主张地加诸在别人身上,别人也有权利拒绝。
他对叶阡程程的喜欢,有多少是因为现实不如意的隐射呢?
他自己用几年的时间堆砌了一个完美理想的世界,然后把自己的感情全部放进去,好像这样就可以屏蔽掉外界施与的残忍,然后就不会受伤。
十三岁之前他把这种感情放在廖冬身上,渴望得到庇护。然后是叶阡程,唯一不同的就是叶阡程更不真实,他只能站在一边观望。这样的期待,累积的太久就会很害怕失望。
他在一班必经的楼梯口等叶阡程,喧嚣的走廊很久之后才安静下去,偶尔有人窃窃私语地看他一眼。流弋预习着要说的台词,心跳的很乱。时间的漫长已经变得没了意义。
这一次,只是把等待换成了另一种方式。
流弋没等到叶阡程,等来的是林锐。
廖冬从电梯里出来出来时遇到一个男生在楼道里徘徊,像是在等人。
男生听到动静往他这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很自然地对在一起。
廖冬刚从外面回来,头发被吹的有些乱,搭配着硬朗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很有些压迫和不善。
他打量了面前的男生一眼,十六七岁,俊美斯文,一身低调的名牌掩映着散漫的气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冷淡的高贵。
那种天生的高贵让他微微厌恶,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廖冬从男生身边经过,在公寓门前准备开门时听到他问,「请问有一个叫流弋的男生住这附近吗?十六七岁,有点瘦。」
声音清越,彬彬有礼,给那张俊美的脸增了一份虚假的温和。
廖冬再次看男生一眼,很干脆地说,「不好意思,没你要找的人。」
男生露出很明显的失望表情,然后说了声谢谢就转过楼梯上楼上走去了。
廖冬靠在门边,望着男生的背影眼神有点阴沉。
最好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
学校实验楼里的常年废弃的仓库灰尘很厚,里面是两个疯子。
林锐确实疯了,他拿着以前送给流弋的那个手机出现在他面前,把手机里叶阡程发的短信问他,「你还真敢把叶阡程往床上勾啊?」
林锐一直以为这个游戏会玩很长。他对流弋动过心,很短的时间,但是真实,他甚至利用他转移对那个人的迷恋。可惜不经意的开头总有一个讽刺的结局,他说服不了自己成全。
既然已经作恶,那他也不介意做得更彻底,流弋那句诅咒简直一语中的,林锐这次是真的要强|暴他。
流弋也说到做到,他会拼命。
疯子和疯子之间的差距不是谁更狠,而是谁更不要命。
刀子的寒光在密闭的房间里只闪了一下眼睛,然后所有动作就停了下来。流弋松开刀柄,跌坐在地上的身体缓慢地往后爬,直到抵着墙壁才崩溃地松下来。
不到十厘米的刀,一点都不吓人,但是插在腹部,被汩汩涌出的鲜血染红时还是显出惊骇的色彩来。流弋的瞳孔被血色充斥了好一会儿视线才落到林锐身上,林锐满脸都是冷汗,看他的眼神有点发虚。
流弋靠着墙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嘴角的血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心底的恐惧已经被另一种类似于快|感的情绪代替。他的顺从和逆来顺受滋生出的是相反的疯狂和绝望,逼到绝处就是玉石俱焚。他很慢地挪过去,把之前被扯掉的裤子捡起来穿上,然后拉了一下歪掉的凌乱领口。
林锐下手很重,疼痛蔓延上来后流弋站起来都觉得摇摇欲坠。如果不是藏了那把刀在身上,现在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肯定是他。流弋很慢地蹲到林锐身边,说道,「林锐,你要是死了,我会赔你命,要是还活着,就算你赔我的好不好?我知道这不公平,那谁对我公平呢,我就是不想见你,你这个人渣……」
流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长串的话,说到最后全是平时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宣泄。
「我杀人了。」流弋进门后只对廖冬说了这句话,脏乱衣服下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等廖冬抱住他,就完全虚脱地软了下去。
「没事没事……」廖冬一叠声地安抚,流弋把脸埋进对方脖子里,失控地大声哭出来,心里有些东西就在这样的痛哭里碎成了片,折断得彻底。
另一个秘密
林锐死没死,流弋已经不在乎了。他像一只破掉的贝壳,沙子水流都可以灌进去,把他深深掩埋。窒息过后,就是麻木。他本来也不缺麻木,只是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东西,大概他的努力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缘木求鱼,这就是结局。
他放弃改变那些无力撼动的事情了。很多大道理他都懂,书本上看来的,老师那里听来的,他把自己削圆了捏软了去俯就去迎合,最后才发现自己放的太低,这样的姿态,和邀请别人来践踏有什么区别。那这是要怪谁呢,怪没有人教,没有人学,没有朋友帮扶?
他循着这个结果追溯不出原因来,好像是不知不觉,又像是早有预谋,他被生活挤压成了这个样子——被嫌恶或同情,只有这两个极端。
畸形的,破败的,让他自己都开始迷惑的人生,扭扭曲曲地成就了「悲惨」这个形容。
流弋在床上想了很久,头疼,身体疼,脑子里一团浆糊,然后莫名其妙地扬起唇微笑和神经质地悲戚。
他忽然想起流苏来。他记得小的时候每次被人欺负后回家去流苏都很尖刻地嘲笑,那种嘲笑像是冷锋,很容易割伤人。小的时候会理解为不被心疼,会心酸,和委屈。现在想来,他从流苏那里继承了那种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的感觉。
他们母子,就像是互相纠缠的两株植物,没照到阳光,又不能互相支撑,于是长成了怪异的形式,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不知道哪天会碾压掉。
收起不值钱的伤感,流弋下床给自己做饭,一瘸一拐的姿势有点滑稽。
冰箱里的菜是前几天就买的,他也没介意,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挑了还可以吃的,洗干净,切碎了混乱搭配着,也没心思做出花样来。
廖冬回来,没在房间里看到人,找了一圈才在厨房里看见人。
流弋的状态比他想象的好多了,系着围裙,头发有些乱地翘着,在切一块姜。
「知道肚子饿了?」廖冬站在门外问,声音谈不上有多温柔,乍一听好像还有些调笑。
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了,经历的多了,心肠自也变得很冷硬,很难被触动和感染。
但是此刻的流弋给他一种久违的柔软感,他回想起男孩抱着他失声哭泣的情景,心稍稍动了一下。很多感觉好像也很更远的少年时代重叠在了一起,瘦弱的小孩,跟在身后怯懦地张望,让人没办法扔下。
从什么时候把这个小孩忘掉的呢,生活轨迹就变成了两条路,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陌生的,熟悉的,抽高了的身体,分化得几乎与流苏重叠起来的脸庞。还是短短的头发,但早就变了味道,整个人早就脱了那层孩童气息,换上的是他都不太想正视的另一种气质。
不自觉的魅惑,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廖冬想起酒吧见到的那些烟视媚行,妖精一样的男孩子。流弋,和这些人看上起很像,还有一样的性向。
但是在流弋回过头来时他脑子里这些想法烟消云散了。流弋似乎被他这样的出现吓了一跳,病态的脸上怔了一下才笑了笑,「回来了?」很单纯的一个笑,刘海有点潮湿地粘在额上,看上去很乖。
廖冬没说话地站直了身子,他无法感同身受流弋传递出的那种脆弱,但是心里很不舒服。
流弋平静下来后和失控时判若两人,让人几乎忘记那个情景。廖冬在吃晚饭后习惯地抽烟,在烟雾里问说,「我让孔文去学校里问过了,人没死,住进医院了。现在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忘了。」流弋眼神黯了黯,语气淡得像是敷衍,「我能不提他吗?」
「随你的便。」廖冬不是很在意地吐出一个烟圈,转而问,「感觉很害怕吗?杀人的感觉。」
流弋背靠着沙发有些走神,想了好久才说出那种感觉,「看到血的时候很怕,但是刀子捅进去时感觉很刺激,好像什么都痛苦都结束了,解脱了。我知道这只是逃避,但不可否认,感觉不是那么坏。廖冬你呢,你杀过人吗?」
「嗯,反正和你没什么关系。」廖冬避重就轻,答非所问,含在嘴里的烟头很微妙地抖了一下。流弋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对他们讨论的话题报以无聊的一笑。他现在是真的不怕了,那种胆战心惊被毁的太彻底,重塑出来的就是更深的无所谓。
无所谓,也就伤不到。
孔文听说这件事情时表情比廖冬丰富多了,拽着流弋的领子几乎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他妈的你疯了吧,你还想不想混下去了,想蹲监狱也不至于动刀子啊,都说老实人狠起来更狠,你还真够让人刮目相看的。」他揪着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惹得菜菜也跟在他屁股后头瞎转。
流弋被他甩得头晕,「你别激动,我不是好好在这吗。」
「好个屁,我打听过了,你捅的那个家伙也不知道有什么后台,学校领导跟孙子似的捧着,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还想全身而退?你丫知道大牢里什么滋味吗?你当真是救赎丫误入歧途的灵魂呢,少年犯,听着多刺激啊,是不?人家弄不死你!」孔文真的疯了,文采一下子好得不得了,蹦出好几个成语,伶牙俐齿滔滔不绝,让廖冬都蒙住了。
流弋有点理解孔文的激动。他可能是想在他身上找到干净和温暖的东西,靠近了才发现他们还是一样的人。孔文总是教他去抗争,去破坏,等到变成了现实,才气急败坏不已。
晚上喝了很多酒,孔文靠着流弋的背还不忘喃喃,「流弋,你完了,你把自己毁啦,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们不一样。现在才发现你比我们还惨哪,走哪都被排挤,你说这日子他妈的怎么这么难呢,一天都别想安生。」
流弋看着天花板,带着伤的身体被酒精麻痹得很顿。眼前飞过叶阡程的脸,各种各样,像是幻灯片一样一张一张放过去,最后定格那个早晨他背对着他打电话的样子。从那个夏日糟糕的夜晚开始,不过半年多时间而已,那些不够深刻的过往回忆起来却很深刻。
酒醉的感觉有些飘飘然,他口齿不清地安慰孔文,「没什么啊,真的没什么。」
什么也没有失去,只是少了一份感情去期待而已了。
廖冬看着两个喝醉了靠在一起的醉鬼,烦躁地按了一下太阳穴。踢了踢孔文,「滚起来,不然把你丢出去。」孔文在梦里也听懂了,老老实实地缩了缩身体,躲避被暴打的可能。流弋顺着他的身体滑了下去,完全躺到了地板上。
躺在地板上的少年身体纤瘦柔软,如同铺开的锦缎,下颌到锁骨的线条很漂亮。
廖冬把人打横抱起来,丢进放好水的浴缸才去脱衣服。流弋只是喝醉而已,眼睛还睁着,廖冬伸手帮他脱衣服时意识不清地笑了笑。水雾朦胧的细长眼睛笑起来让空气一下子就变了味。
廖冬不太确定自己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是什么欲念,眼睛落在少年白皙的脸上,视线在顺着眼睛向下,秀挺的鼻子,然后是光洁的下巴和脖子,横成在凹窝下的锁骨长长地消失在衣领里。
意识之外,手掌已经跟着抚了上去。
手底的皮肤感觉很美妙,比女人的还要细致和光滑,被热水熏得炙热不堪,轻轻的触碰都能烫到一般。领口很容易就被挑开。习惯了女人身体的手掌很自然的就去寻找乳|尖。
廖冬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只是在帮他脱衣服,指尖夹着小巧的突起揉弄,忽然听到流弋一声浅浅的呻吟才蓦然清醒过来,倏地站了起来。
他自己的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急促了起来,血液奔腾集中的地方清晰地鼓胀着。他皱着眉低头去看浴缸里的人——流弋已经整个人都快滑进了水里。泡在水里衬衣大开着,露出有些发红的白皙胸膛,上面还残留着几块淤青,另类的春|色撩人。
视线黏腻着到达小腹,廖冬强迫自己调开头,感觉有些口干舌燥。流弋毫无戒备地蜷在里面,大概觉得热水泡得很舒服,发出带着鼻音的呻吟声。
廖冬扶了下额头,一定是因为好久没发泄了,才会起反应。他无所谓男女,但这个人是流弋,他没想过一时冲动会是什么后果。
离开
喝酒虽然可以发泄,但是宿醉的感觉很难受,早上醒来脑子里还昏昏沉沉,胃里很空,饿太久的感觉。隐约记得有人帮他洗了澡,抱他上床,莫名其妙的居然以为是叶阡程,在梦里都难受了好一阵。
他想起小的时候,有段时间流苏酗酒很厉害,白天打麻将,晚上出去喝很醉地带着陌生男人回家,在客厅狭窄的沙发上就纠缠成一团。他不记得自己第一次目睹那样的场面是什么心情了,只是被满屋的酒味和淫|乱气息恶心得吐了。
那是种肝肠都要吐出来的感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什么食物都不太有食欲。
喝醉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么?抛弃身心,沉溺到底。
流苏其实没什么要抛弃的,只有精神稍微正常时她会醉得彻底,醒来后满脸迷茫,会喊他的名字,流弋,倒杯水给我。
客厅里还是昨晚留下的狼藉,孔文弯在沙发上睡的正好。流弋披着睡衣在房间里饶了一圈,没看到廖冬。洗脸时他几乎不想看自己的脸,似人非人,乱着头发有点像鬼。时间的流逝终于把他刻意掩埋的不在意挖掘了出来。他发现自己还是怕了,害怕冰冷,害怕监牢,害怕牵扯到未来的东西。
小时候别人都叫他「野种」、「婊|子养的」,哪一天说不定就换成了「杀人犯」。他可以不在意大多数人的眼光,但是承受力有限,他从没想活成一个异数。
在厨房里做早点,听到客厅里孔文在和谁说话,两人骂骂咧咧,说话的风格很像。流弋出去看到是一个陌生的男孩,二十左右的样子,很高大强壮,长相不太和善,下垂眼,给人的感觉有些凶恶。
「流弋,这是阿健,你上次应该也见过的,都是哥们儿。」孔文拍着男生的肩做介绍,他还没洗脸,眼睛下面一个黑眼圈,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两人站在一起,有点相得益彰——很像匪类。
其实也就是混混,在相同的环境里浸淫久了,有种相似的让人想避而远之的气质。
流弋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因为习惯,显得有些疏离。
男生只打量了他几眼,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然后才和孔文说,「最近鬼影子都见不到,还以为你死了。晚上乔田他们大概会过来,大家一起去吃饭,你请客。」
「去你大爷的!」孔文眼睛一眨就踹了出去,他人瘦,身手灵活,偷袭成功后就闪一边去,大模大样地说,「得了嘿,不准打击报复,老子最近霉运连连没兴趣陪你练。」
阿健没和孔文继续闹,见流弋站在一边安静地看他们才转回正题似的,「你那个事情我听冬哥说过了,你老呆在这里也不不能解决问题,学校那边也该有个交代是吧?」
「妈的你胡说什么呢,冬哥拿他当弟弟的,这些话也轮不到你来说。」孔文说完又有些紧张地看向流弋,「你别听他的,在这里安心住就是了。」
阿健有点不屑地撇了撇嘴,「都是提着脑袋混日子的,还指望谁罩着谁呢?别说的跟咱们很伟大似的,你要真能耐,怎么不把他的事撂平了?」
这算是很委婉的一种提示了,流弋虽然还在头疼也明白自己应该是给廖冬添麻烦了。
孔文很愤怒,两人吵的有点凶,流弋假装回厨房继续做早点还听见阿健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你也知道冬哥经常呆在一个地方很危险还跟着瞎掺合。那个流弋不是学生嘛,他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操,你当他那事是咱们捅人一刀那么简单啊?」
后面的没听,他只是脑子乱,还不至于理不清头绪。
下午打了电话给流苏,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好像只是想听听那个女人的声音。
流苏的声音有些疲惫,刚开口就问他是不是没钱用了。流弋握着话筒,路边的车很慢的经过,喷出来的烟雾卷起地上的尘埃。
流弋就在这边笑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想念流苏这种没心没肺的风格。
「妈……再见。」
挂了电话,流弋靠着电话亭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麻木了才离开。期间有好几个人过来打电话,普通话,地方方言,外省话,嬉笑怒骂,缩影了不知道谁的生活。
学校里意外的平静,好像那件事一点风波都没掀起。
仅仅只是被退学而已,流弋听到这个结果时没有特别的意外。学校领导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出了这样的事,能不曝光当然最好,既然当事人不追究,学校也不想多说。
所有人中受震动最大的是他的班主任,男人还是很狂放的姿态,当着校领导就郁闷地抽起了烟。
收拾了课本出学校时班主任把他送到了门口。流弋也知道这个老师从来不喜欢他,没被痛斥已然觉得幸运,男人却在他上车前拍着他的肩皱眉说了句,「以后好好学习,别把自己毁了。」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这个男人是在道歉。他对流弋的讨厌从一开始是先入为主的外表的嫌恶,然后是怯懦性格的鄙夷,唯一让他满意的成绩好像也不能让男孩增色几分。等到出事了,才觉得自己疏漏得太厉害了。
流弋对这样的人情冷暖很敏感,察觉出来后就笑了笑,上车时回头对已然皱着眉愧疚的男人说了句,「老师,其实我也挺讨厌你的。」
人和人的讨厌总是相互的,只有求而不得的喜欢会让人觉得受伤,所以那些各种各样的讨厌其实从来没伤过他。流弋靠在车上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浅淡的眉在光线里舒展成直线。公交车沿着路边驶进一片又一片的阴影里,光线就被切成斑驳的一块块,落在他的脸颊和睫毛上,了无声息的温度。
叶阡程……再见啦……
这样的离开,果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新的生活
离开,甚至是消失的念头一旦生出来就像是生根发芽一般在心里茁壮起来,催生出的逃离想法和起初对叶阡程的迷恋一样无药可救。
他不过是习惯逆来顺受而已,内心还是无法彻底软弱和优柔寡断。
廖冬对这件事惯常地保持着他的沉默,他生性有些冷僻,不喜欢多管别人的事。假如把流弋换成别人,或许他都不多用一秒钟去关心。一个男人,应该是和脆弱沾不上边,也不该把情绪过多的表露在脸上,他瞧不起弱者。可是面前的人让他硬不起心肠来,似乎少年时被他依恋的习惯作祟,总会不由自主地去转换心意体谅他。
流弋在自己房间里坐了半个下午,窗帘遮得严实而厚重,让他的表情显得很暗沉和呆滞。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廖冬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脸,顺便递了瓶啤酒给他。
流弋对他的触摸有些条件反射的躲避,抬头看了寥冬一眼,「喝醉也很难受。」
廖冬无趣地收回手,有点拿小孩子无奈的感觉。他还没学会那套将心比心的感性思维,所能体味到的悲哀感也就成倍的低,「以后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打算……」他的语气多少有些无所谓的自暴自弃,「其实我挺讨厌学校的,那里也许不够残酷,很单纯,可就是什么都表现的太直接了。」
因为单纯,鄙视和轻蔑才会一目了然,伤害也更犀利。也只有学校这样的地方,伤害和被伤害之间不会有成人世界利益牵连的因果。换个说法,这样的盲目大概是被别人称□憎分明。
无缘无故,凭空被排挤和孤立,这种人从来都不缺乏。
流弋没觉得多不幸和委屈,只是很厌恶,连带着自己虚伪的笑脸。
寥冬自己灌了几口酒,忽然有点厌烦起这样的气氛,他很想暴力地抬起少年低垂着的脑袋问他到底想怎么样?杀人未遂,被学校退学而已,统统都不足以成为这种对什么都无比厌弃的理由
「那你想干什么,出去像我这么混?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做得了什么?」
「我又没说不上学。」
四月的时候流弋去见了流苏一次,这是他第一次去那套公寓。之前似乎都没有细想过流苏会过怎样的生活,因为缺乏该有的认知,所以他想象不出流苏像平常女子生活的样子。
而现实情况里流苏过的并不太好。流弋早该想到,她的性格,她的脾气,并非那么容易让人忍受。
他循着地址到那里时,在门外就听见了专属于流苏的尖细声音,娇媚又歇斯底里。来开门的是保姆。流苏还是那种艳光逼人的样子,斜倚在沙发上,冷眼看过来的表情高贵如女王。
只要不开口说话,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欺骗性。
「你怎么找来这里了,钱不够用啦?」
「没,我就是来看看你。」
想念的话他绝对说不出口,这样的心情,就连他自己都有点无以言说的感觉。
明知道不可能得到什么安慰,还是寻求庇护似的靠了上来,不过是种相依为命的习惯而已。这个活得乱七八糟的女人给了他太多的第一认知,她就像一个糟糕的启蒙老师,让他复杂感情里最多的竟然是感激,以至于连怨恨都觉力不从心。
他记得小时候家附近还有一个小公园,每天流苏会把他一个人放在那里玩,等到快天黑才去接他。他总是很乖顺的坐在原地,惴惴不安,胆战心惊,那种害怕被遗弃的心情简直刻骨铭心。
那个冬季很短暂,寒冷之后是一个温暖的早春,流苏总是穿那种很薄的裙子,摇曳生姿地穿梭在脏乱的胡同小院里,牵着他的手往回走,骂骂咧咧,怨气深重,看他的眼神复杂难懂。
好像就是那一年,时光如同被拉长了一样生硬地让他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看待事情也不再是童真的眼光。不算是早慧,只是本能的觉悟,感受得到被缩小了的难过悲哀和黯淡压抑。
很久以后流弋觉得流苏之所以没能狠心丢掉他大概是因为他们长的太像了。看见他,流苏或许会想起血缘这种东西,还会于心不忍。
生养了他,却始终没有遗弃,不过是这样的感激而已。
如果这也算亲情和爱,他宁愿归结为羁绊。
「怎么好像比以前还瘦了?」流苏捏捏他的脸又捏捏手臂。
「我转了学校,临周县的一个高中,离这儿挺远的,一个月大概才能回来一次,来和你说一声。」流弋扯了下嘴角,不紧不慢地说。
流苏有些疲倦地闭眼靠过去,手指还死死地掐着他的手臂,素颜的脸上连细微的毛孔都一清二楚,然后忽然睁大眼睛吼道,「他们都说我是疯子,他们才是疯子,一天到晚的逼我吃药……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桌上还堆着白色的药片,密密麻麻的英文说明书总是让人联想到绝症。
流苏脑子不清醒时可能很喜怒无常,却简单易哄,有些白痴。假若还有几分清醒,就会露出尖刻无情来。可惜,年岁太久,真真假假,他早分不清。
离开时已天黑,流弋在路边打车,夜风很大,有些寒冷。他想起那个叫秦柯的男人一直没有出现,这个人与流苏的爱情什么的他已不再去想,他现在只等结局,继续这样下去或者放弃。到时他和流苏会离开,重新生活在一起。
临州是个很小的县,只有五所高中,规模相差不大。年轻的男人多大多跑到了大城市里务工,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小孩。这样的环境里,读书不再被当做唯一的出路,学校风气并不很好,大多抱着混日子的敷衍态度。
流弋在这里像是个异类--来自大城市,重点高中,一张纤秀精致的脸,笑起来有点拘谨和腼腆。但好奇过后一切便归于平淡,他们会发现流弋漂亮的躯里并没有让人惊艳的东西。像一个美丽的贝壳,早就被海水沙砾腐蚀了生命。
住校的生活简单枯燥,晚自习后回寝室后常常疲惫得不想说话。加上原本就不擅长交际,沉默少言,很容易被忘记。
但是他喜欢现在的生活,感受不到什么敌意和厌恶,简单乏味,心无旁骛。唯一不好的是这里的教学水平太差,他缺了不少的课,开学的第一天听得有些蒙,云里雾里的感觉。
班主任是个教英语的女老师,因为流弋出类拔萃的成绩和文弱外表而对他有种近乎固执的偏爱。流弋简直受宠若惊,被夸奖时总是谦卑地笑笑,看上去笨拙得单纯。其实只是习惯而已,该表现得单纯时单纯,该微笑时微笑,说到底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世故。
学校大门外是一条灰尘很重的马路,有大卡车来来往往,给初夏都蒙了一层灰色。流弋背着书包沿人行道走时有车在后面摁喇叭,回头就望见孔文从车窗伸出来的笑嘻嘻的脸,驾驶位上的是寥冬,挡风玻璃后的笑容很淡。
「上车吧,老大的新车,帅吧?特意来接你的。」车子在他身边停下,孔文打开车门邀他上车。
流弋看看车又看看寥冬,有些惊讶,上了车却没一句话。
廖从后视镜里看流弋,消瘦的一张脸,尖细下巴,长短不一的黑发乱乱地衬着过于白皙的皮肤,看不出过得好还是坏。
目光在镜子里忽然和流弋的对上,寥冬有些犀利地抬了一下眉峰,心脏跳得很快,上次那股悸动的感觉又袭了上来,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痉挛似的紧了紧。
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却很勾人。
而流弋没有这样的自觉,脑子里全是语数外字母数字的混乱斗争,想的都是和考试有关的东西。他是头一次这么有目的的玩命学习,不是为理想那么高尚的目的,只为离开更远。他现在无比确定,自己喜欢陌生的感觉。
廖冬带他去喷泉广场边的一间酒吧。里面的风格偏清亮,民谣风格的音乐,周末去那里的很多都是附近的大学生。流弋捧了一杯鸡尾酒坐在角落里,杯子里混合的液体酸酸甜甜的像是饮料,酒精味很淡,度数却不低,刚喝了半杯头就开始晕。
廖冬在离他有些远的吧台前抽烟,有个女人半坐在他身上,低语调笑,烟雾缭绕里隐晦而暧昧。
平日里安静的人喝醉酒往往很颠狂,流弋就是这种人。寥冬已经见识过他哭闹骂人,难以安抚的样子,趁他还没喝太醉就夺走了手里的杯子,「又是孔文给你喝的?」
流弋眨了下眼睛,感觉视野模糊。他的眼睛很漂亮,尾梢上扬,抬眼看人时已然很妖,喝醉后带了几分迷离就愈显得媚。
廖冬穿过他的腋下把人抱起来时身体不受控制地燥热起来。少年的身体瘦而柔韧,抱在怀里的感觉很舒服。廖冬身上有刺鼻的香水味,流弋皱着眉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直到寥冬威胁再动就把他扔出去才安静下来。
流弋只是头晕和脱力而已,还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我没醉呢,挺好喝的。」
结果晚上回去就开始胃疼,疼出一身的虚汗还有点说胡话,寥冬喂了他药抱着他睡下。
第二天醒来差不多已经是中午,流弋翻了个身,睁着眼睛,忍受喝酒和胃疼引来的发烧余痛。寥冬进来时刚好和他四目相对,「醒了就吃点东西。」
廖冬端了一碗粥喂他,流弋不自在地接过来自己喝。
昨晚他胃疼的厉害,但隐约记得廖冬好像吻了他的唇,类似安抚和试探,不是很好的感觉。
廖冬站在床边,习惯地点上一根烟,流弋在想事情时总像是在发呆,抿着嘴,眼睛一动不动。昨天晚上把人抱在怀里时他想起以前上过的一个男孩,还很幼稚的一个少年,天天跟在他身后说爱,没有流弋漂亮秀气,但是身体很柔软。昨晚还是没真的下手是不想毁掉对方的那一点点信赖和一起长大累积的感情,他们最大的差别就是流弋眼里的世界是很理想的童话,相信爱情,并且有点孤注一掷的固执。
「买个手机吧,有事好联系。」廖冬掐掉已经快烧完的烟,有些烦躁地皱了眉。
流弋买了手机却谁也没联系,也忘了告诉别人电话号码。
学校里月考安排在周末,冲掉了月假,假期于是往后推了一个星期。
他回去的时候是中午,开门后菜菜就迎上来摇着尾巴舔他的裤脚,前段时间寥冬和他都没空,菜菜被孔文拎去养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喂了些什么,胖了不少。
卫生间里一直持续的水声停下来,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孩,一双大眼睛,腰间围了一条毛巾,身上带着情|欲的痕迹,看到蹲在地上的流弋,颇轻佻地笑了一下。
那个男孩离开后廖冬才从卧室出来,流弋只是稍觉意外地扬了一下眉……
「还没吃东西吧,我去做饭。」流弋先开口,他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孩其实和他有些像。
廖冬最近一直在外面忙,昨天刚回来,顺便把狗从孔文那里牵回来,现在看来,回来的有些不合时宜。
厨房里没有什么新鲜菜,仅存的一些东西也早都变了质,廖冬看流弋故作忙碌四处翻找食物的背影,忽然有点想笑,流弋这个人,可能很好想处,但是不容易沟通,很难让人豁开一个口子把自己的情绪填进去影响到他,他用这样的姿态,留了一方禁地和无声的抗拒。
廖冬讨厌麻烦,所以他不会轻易把自己置身复杂的事情里。
「别找了,我们出去吃。」寥冬一句话把自我催眠中的流弋解救出来。
这件事就像一个分水岭,还没露出冰山一角,流弋就又龟缩了回去,意味不明,只觉有些错乱。他对危险和敌意或许敏感,但也仅止于感知,解决的手段却从来没有。这种方式,不是善良或懦弱,就是疲惫而已。
这种感觉很坏,他避之唯恐不及。
流苏之死
之后的假期流弋都待在学校,夏初已经很热,没有空调的教室只有老式的风扇在吱吱作响地转动,让时光都浸染了陈旧的色彩,一时像回到了八九十年代,光和影都有些重叠。
即使是这样的夏日,流弋也没有多少血色,还是那张冷白妖冶的脸孔,沉寂地坐在角落里,低垂着头,柔软的发丝遮了半只耳朵,旧衬衫包裹着纤瘦的身体,只有漂亮的锁骨和手指露在外面,给人一种会随时光老去的感觉。
没有谁会在这个喧嚣的年纪分一丝心神关心这个过于安静的古怪少年,他们都很忙碌,青春已经变成一个符号,明媚之下的暗涌永远是无以言说的躁乱,背负的多少,无关年纪。
期末考试完那天下了雨,这个城市的夏天总是炎热潮湿,多数时候会在傍晚时分毫无预兆地落雨,防不胜防地被淋一身湿。偶尔半夜醒来听到的也全是雨水刷洗世界的声音,清清冷冷,格外戚寂。然后就很难再入睡,接近黎明时困意才席卷而来。
期末考前孔文犯了一起故意伤人罪,被判了刑。他年前就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已经不能用少年犯来定罪。这件事是考完试后廖冬来学校告诉他的,流弋讶异地张了张嘴,然后就听廖冬说,「我也没办法。」
于是闭嘴沉默。
他忽然好奇为什么廖冬从未被抓。当然,这样的问题不可能真的问出来。
这件事廖冬没有办法,他更无能为力,只觉深沉哀戚。他们是朋友,但既不能同甘又不能共苦,说到底彼此之间几乎一无所知,却故知地拧在一起。第一次见面时孔文给他的印象并不清晰,只记得是一张清秀带笑的脸,有些痞气和聒噪,一直盯着他打量,好奇心重得几乎欠揍,但混乱里拽着他拼命逃跑的表情异常凶悍。
流弋想,他们大概都是忍受孤独的人,嚣张和漠然的表皮下藏着相同的跃跃欲试,渴望拥有不会背叛的的单纯朋友。
夏天最热的时候流苏进了医院,市三院,全省最好的精神科在那里。
「是你把她逼疯了?」
「她本来就有病。」秦柯皱眉,望向面前眼神咄咄逼人的少年。
这个长得极像流苏的孩子似乎连性格也遗传了一部分--温和无害时引人蹂躏,咬起人来又锋利见血。好像人格分裂,中间几乎没有过度。
秦柯说的没错,流苏一直都有病,只是除了偶尔的神经质,她表现的都太正常,让人几乎以为她本就如此。
流弋站在满地狼藉的病房里,床上是被打过安定后的流苏,头发披散着垂了一枕头,闭着眼也是一脸让人触目惊心的表情。这样的场景和电影镜头里那些疯子张牙舞爪伤人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只是流苏从来没什么伤害能力,即使行为失常,大概也是折磨自己。
这一切来的过于突然,他猜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医生说流苏曾因受过刺激而有轻微的精神分裂和选择性失忆。但是秦柯似乎让她重新想起了很多事,而且再次把她刺激得不轻。
整个暑假的时间流弋都花在了医院里,流苏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话很少,也不再发脾气摔东西,整个人显出一股特别颓然的气息来,像一朵艳丽残败的桃花,扑鼻的尽是凋零的味道。只有秦柯在时她才真的像个疯子,厮打吵闹,言语混乱,里面全是森然恨意。
流弋只是站在一边观望,用种疲惫又世俗的眼光,不求完好,只等着风平浪静。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他变得一点都不起眼,单薄地缩在角落里,表情模糊。没有人能明白他这种年纪怎么会淡漠至此,连秦柯都说「你真是个怪人。」
「别拿那种看变态的目光看我,你没必要怜悯我们。」流弋关上病房门,回过头问跟上来的秦柯,表情淡淡的,无悲无喜。
秦柯知道他说的「我们」指谁,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谁有资格怜悯她?她从前那么骄傲的人,有谁想得到她会沦为妓、女。你若要恨,也该恨那个将她抛弃的男人。」
「我对你们的过去一点都不想知道。」
再酸涩的过往,一旦成为过去,而且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或许让人动容,却很难感同身受。流弋见多了流苏落魄的样子,想象不出她曾经高贵娇矜的模样,中间的落差他体会不到,也不会去恨那些于他而言陌生又莫名其妙的人。
「你以前一定爱过她。」流弋只得出这个结论,表情有点讽刺,并不显得认真。
「你懂什么爱不爱?小孩子!」
开学后是让人神经紧绷的高三,流弋被一种不安的感觉困扰着,心悸得厉害,晚自习前总是跑到教学楼的拐角处给流苏打电话,听流苏混乱无聊的言辞,以确认他们他们的关联并未改变。
「儿子,你生日哪天?」流苏在那边问这句话时流弋有点走神,眼睛望向离他不远处的地方,那里有一对情侣在接吻,男生偏着头亲吻女生时却看着他,目光相遇时故意吮吻得很大声,眼神里有戏谑的笑意。
流弋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回答流苏说12月16。流苏从未给他过过生日,不记得很正常。
「我养了你将近十八年,还要背一个难听的名声,养狼也没这么亏的。」流苏嗤笑,尖刻的语气熟悉又陌生。
流弋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什么话,还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了。他是厌弃憎恶她,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不可能真正分开,所以他说「我会养你更多年。」
流苏只是咯咯地笑,良久才说,「我一直不知道你也会讨好人。」
流弋很小时就明白,流苏不喜欢他,那种明显流露的不在意在他童年开始记事时显露得最直接,那个时候除了觉得自己的母亲有些与众不同,还没有敏感到去悲哀。流苏不必对他打骂,彻底的忽视就能让他诚惶诚恐,生怕被丢弃。
拿到重点高中通知书那天他买了肉,做了一桌的菜,兴奋地等流苏回来。结果流苏很晚才回家,喝醉了酒,掀掉了桌子和其他家具,原因是她又失恋了。
他一直都很鄙视她那些不着边的恋情,冷眼旁观甚至心存诅咒。不过是寂寞而已,却对爱情这种她早该鄙弃的东西表现的那样热情痴迷,过于虚假和难看了。
如果各种方式的讨好都不能得到肯定,谁有耐心恒久不变,一心一意。爱,应该是对等的。当然,是在耐心枯竭之后。
有点聊以□之意。
下午放学经过操场时,流弋会习惯地驻足看一会儿,那一瞬间的感觉和在二中时很像,只是不再有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流弋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到他毕业,可是一场绵长的秋雨过后天气放晴的那天,还是迎来了一场盛大的死亡。
这场死亡的主角是流苏,在他的面前,从十六楼的窗台一跃而下,姿态决绝,毫无眷恋。
多年后流弋仍然想不起当时流苏是什么表情,或许也是被选择性遗忘了。
流苏跳下去那刻他刚好打开病房门,光线给了流苏一个剪影,在她背后,是这个城市少有的,被洗涤得干净蔚蓝的天空,好几秒之后才有人群的尖叫蔓延开来。而流弋只是失语地张大了嘴巴,因为太过惊骇而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
实际上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整个人在角落里虚无似的变得没有存在感,然后身体顺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去。
秦柯疯了一样的往楼下冲,脚步声几乎湮没四散开来的尖叫。
流苏一直很爱漂亮,艳俗也好,妖媚也罢,却永远追逐光鲜。流弋从始至终都没看过流苏的遗体一眼,他不想看到一张扭曲了的面木全非的脸,他希望自己不论何时想起来的都是她的明艳动人,有血有肉,而不是冰冷恐怖。
秋天的雨水再次泛滥起来,流弋在葬礼上表情木然地看着着那些秦柯邀约来一些人的吊唁,是所谓的中学同学和朋友。都是他从未见过和听说的人,他不想揣测这些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觉得周身冰冷地立在那里,完成最后的步骤。
葬礼上没有出现流苏的其他亲人,秦柯忙忙碌碌地张罗,制造了一个华丽盛大的假象。
流弋把自己缩进角落,胃里绞痛,干呕一阵后只吐出酸涩的胃液来。他已经学会了不再用眼泪来悲哀,眼睛干涩,眼神却空洞。流苏用死亡来逃脱,留给他一个千疮百孔的现实,然后他才知道不爱原来比恨还要伤人,他对她的那一点点恨,才更显得可怜。流苏于他,究竟一点眷恋也无。
在流苏的遗物里有一张保存的很好照片,是中学时代的流苏和两人男生,她站在中间,笑靥如花,脑袋微微左偏。站在他左边的是秦柯,一张冷漠英俊的脸,表情克制。右边的男生清秀俊美,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很温柔。
流弋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袋子里,放了一把火全部烧掉了。他发誓绝不原谅流苏,也要将他从生命里干干净净地拔除。如果坚持那么多,等来的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丢弃,那该有多不甘心和愤恨。
秦柯忙完整个葬礼后憔悴得有些狼狈,他似乎也是被意外丢弃的一方,只不知是失望还是愤怒。他说,「和我去做个亲子鉴定,也许你是我儿子。」
流弋瞪着他,对他匪夷所思的话完全不做反应。
秦柯继续说,「照片上的人你也看到了,那个是白卿,和流苏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从上初中就是恋人,高三那年流苏怀孕,而白卿跟着一个男人走了。」
「你在讲故事呢?」流弋嗤笑,「你怎么不说我遗传了白卿所以也是同性恋?」
最后还是没去做什么见鬼的亲子鉴定,他知道秦柯是在说谎,想给他一个还有亲人在的假象。如果真可能是他儿子,最初见面时也不会那样淡然冷漠。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印证,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就很确定,那个叫白卿的人应该是他的父亲。他的五官遗传了流苏,但眸色却和白卿一样,是偏灰的颜色,有点雾气朦胧的感觉,显得特别。在那个时代,同性恋是怎么不为世俗所容,他不愿去想象。
白卿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原因不详,死前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流弋听秦柯告诉他时心里恶毒地想真是活该,脸色却很苍白,眼睛里是这段时间来常见的惊恐。
他们生养了他,却各自落魄潦倒,殊途同归。
混乱的一夜
这一年的高考在流弋的记忆里很模糊,天气很热,雨水很多,氤氲了一个季节的潮湿。
为了高考学校还特意安了空调,过强的冷风在□出的手臂上吹起一层鸡皮疙瘩,以至于后来回忆起总有点季节错乱感觉。
考场外有很多家长接自己的孩子,远远的站在学校大门外,张望的表情让人莫名的想到「探监」这个词。他身边挤了很多人,高声谈论考试题目,有人笑有人哭,像一幅精彩的浮世绘。
流弋站在人流里,头微微偏着,有些累极了支撑不住的样子。从背后看去,白T恤覆盖的身体瘦削得似乎能轻易折断。
廖冬靠在学校外的梧桐树上,很容易就在把人从乌压压的人群里区分了出来,那么瘦的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拼尽了全力,脸色差到极致,被周围花枝招展的青少年衬得像是漂浮的游魂似的。
「我要去北京。」这是流弋出考场时说的第一句话。他上车后就躺在了后座上,闭着眼像是自言自语。
廖冬开着车子回头看他一眼,能自信地说出这句话来,那应该考的不错。
廖冬于是放心了,问他要去什么地方玩,整个假期都可以。
流弋像是有些心动,睁眼坐了起来,浅灰色的眸子亮亮的,「你陪我去吗?」
廖冬沉默了一下,在后视镜里和他对视,然后还是说,「我应该没时间……」
「哦。」
于是再没提这件事。
二十三号晚上出成绩,流弋坐在电脑面前等着查询成绩,紧张地咬指甲,一眼看见跳出来的数字是6开头才松下一口气来,然后丢了鼠标就跑到客厅里,抱了正在看电视的廖冬一下,脸上是这一年来第一次出现的笑容,「我真的能去北京了。」
廖冬心说你就是考三百分也能去北京,北京那么大,什么三九流学校没有。但他知道流弋只是想找个人分享一下他的心情,至于其他,明显不会想说。这种界限分明的感觉很让人无力,但未尝不是安全距离。
报志愿时第一志愿填了Q大,专业也只填了一个,而且不服从调剂,第二志愿是与Q大不分轩轾的B大。学校领导和老师表现的都很重视,装得很有经验的在边上出谋划策。事实上如果流弋真的被其中任意一所学校录取,他都是这个学校建校以来的第一人,难免有点让人过度激动。
第二天看电视看到本市的一档访谈节目,似乎是关于高考的,镜头转换时切到叶阡程的脸,流弋换台的手抖了一下,条件反射的就按了电源键。
他没有刻意去关注过市里两所重点高中的成绩,总想以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切断所有的联系。反正叶阡程在考试上不可能失算,而且总要离开,他也有自己的路,断了念想总是没有错的。
八月份时一本线的通知书下来了,没被Q大录取,是B大。流弋带了一束花去墓地看流苏,墓前放着新鲜的花束,应该是秦柯来过了。秦柯曾经来找过他几次,表示要收养他,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们是陌生人。
墓碑上黑白照片的人依然漂亮,头发挽在脑后,淡淡地微笑。
流弋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了很多话,流苏活着时他们没什么交流,带着隔阂和讨厌住在一个屋檐下,被不如意的生活逼得总是相顾无言,然后打叠起微笑来对待外人,怀着一点讨好的意思。
傍晚时下起了雨,回墓地的路上有一段弯曲的山路,路边种了高高低低的柏树,挡了很多的天光,雨水也让视野更模糊。走到市区时流弋买了两瓶酒,雨已经变小,路上的行人撑着伞匆匆忙忙的经过身边。流弋蹲在街边,头顶是这个城市浮华的霓虹闪烁和雨雾,酒精过喉的感觉还灼热辛辣,刺激得有点想流泪。
廖冬回家时屋子里一片黑暗,有刺鼻的酒精味。
「流弋?」喊了一声,只有菜菜呜叫着靠过来蹭他的腿,打开灯才看见脚沙发边的男孩,似乎已经喝醉了,双手垂在身边,手里还握着空酒瓶子,头后仰着靠在沙发上,露出一段纤长的脖子。
靠近了才发现人从头到脚都是湿的,脸上是酒醉的酡红,廖冬蹲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流弋,快起来,这样会感冒。」
流弋睁开眼来,没什么焦距的望着他,嘴里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又闭上了眼,手伸过来抓着他的手臂努力想爬起来。
廖冬把他手里白酒的瓶子抠出来,把人抱进浴室里洗澡。往浴缸里放水时廖冬回过头来就看到流弋在旁若无人地脱衣服,因为酒醉无力,手上的动作软而缓慢,脱了T恤又去解牛仔裤的扣子,落下去的裤子堆在脚踝处差点将人绊倒,白皙的身体在黄晕里镀了一层暖色,显得特别的暧昧。
廖冬伸手把人抱住了,纤瘦的冰冷身体抱在怀里的感觉很微妙,流弋凌乱的湿发贴着脖子,传来的冰冷让人保留了一丝理智,好一会儿才听清他嘴里喃喃的语调是「妈……妈……」,听上去像是在哭。
「流弋……」廖冬捏着流弋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并没有看见眼泪。流弋的眼睛大大的睁着,嘴角微微上翘,看上去无限乖巧。廖冬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影子。
手指把下巴抬高一点,缓缓把自己的唇贴上去,柔软的触感,含进嘴里会引人去啃咬和蹂躏。流弋似乎对亲吻并不陌生,或者是在接吻上天赋异禀,双唇相贴,舌尖就探了过来,试图缠绕他的舌尖。
廖冬把两人的距离微微拉开一点,近距离的看怀里的人。
流弋的眼睛很亮,像是清醒,里面跳着一点类似情|欲的火花,像是随时能颠覆理智的引诱。
早上醒来浑身都很难受,流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抬起手臂横在额头上,烫人的温度,他知道自己是发烧了。
身边的廖冬侧身搂着他,呼吸清浅地吹在他脖子里,被子里身体赤|裸相触的感觉在头脑清醒后显得格外的毛骨悚然,流弋挪了挪身体就惊动了廖冬。
廖冬半撑起身体覆在他身上,靠在脖子边的手很温柔地抚摸他的耳垂,连声音都是有些沙哑的慵懒。流弋因为他微笑的神情,神思有些恍惚的差点把他和叶阡程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这么烫……」廖冬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地说。
流弋睁大了眼睛略带恐惧地偏头闪躲,喉咙发干,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廖冬捧着他的脸强迫他和他对视,流弋僵了身体,看廖冬的眼神也没了昨晚的澄澈,而是往日那种不太带情绪的迷惘。
廖冬轻轻地抚摸流弋浮凸的细长锁骨,上面散布着零落的吻痕。手指划过胸膛和小腹,最后握住了腿间的安静。流弋条件反射地夹紧腿,开始推拒上方的人。
「不想试试吗,和我在一起?」廖冬开口,语气不像说笑。
廖冬会说出这样的话,流弋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可能。
流弋从廖冬身下抽离出来,背对着廖冬一个一个扣上衬衣扣子,头晕眼花,而且思维混乱。
昨天晚上的行为不能完全算是酒后乱性,如果每次放纵自己都要为后果负责,那流弋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教训。
廖冬抱他到床上时脑子其实是有些清醒的,但是肌肤相触的温度让他贪恋,好像冬眠了一季的动物刚见到食物一样,很难去辨别和思考,一切都是本能趋势,就算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还是纠缠在一起发泄了出来,那种真实的快|感让他后知后觉地羞耻难当。
流弋晃晃脑袋,感觉像是噩梦一般。
廖冬跟着他坐起身体,不急不躁,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流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一点都不考虑吗?流弋,回头看着我回答。」廖冬有些悠闲地看着床头,从抽屉里找了一支烟点上。对流弋,他一点都不急。面前的人是个承压能力很弱的人,逼急了只会头也不回地走掉,他不认为流弋依恋他到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程度。
「我不喜欢你……」流弋没回头,声音很小,但是清晰,「和你上床的感觉像是在乱|伦……昨晚的事对不起。」
廖冬没再说话,气氛沉默,只有烟雾一圈一圈地飘过来。
无法逃离
饭店包厢的气氛很热烈,显得有些嘈杂,叶阡程对这样的热闹完全置身事外,但是应付起来仍旧显得得心应手,那些人也从来不吝啬溢美之词,真心实意,或者只是单纯地为了讨好他的父母。
叶阡程保持着教养良好的模样,言辞永远得体,微笑浅淡真诚。
他的父母坐在旁边,矜持又隐含骄傲,听别人夸他时会客套地说些谦虚的话。
这种场合真是让人厌倦,叶阡程抽身出去。饭店走廊的光和酒店如出一辙,有种庸俗而华贵的假象,墙壁上挂着大幅的油画,被橘色的光线照射得失了真。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找打火机时一朵点燃的火凑了上来。
叶阡程抬头看面前的男生一眼,就着火点上烟,说了句谢谢。
他们从小就保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客气,疏离,而又无明显的芥蒂。
林锐看着背靠墙壁姿态慵懒的人,随着他口里吐出的烟雾心绪有些飘忽。
他很难把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归结为单纯的喜欢,从小叶阡程和他身边的其他人就很不一样,冷淡,孤傲,不管靠多近都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可是一转身,你就会看到他清傲表象下灰色气质的一面,就像现在,明明前一分钟还在灯火明亮的餐桌上和长辈亲戚谈笑风生,此刻却隐匿在角落里释放出厌倦的颓废气息。
一半光明,一半暗黑,无端的引诱,让人想要跳出去又欲罢不能地被吸引。
林锐不记得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时候开始追逐这个人的,在被不断地拿来和他比较时,他嫉恨,厌恶,但又对这人做不出的实质的伤害。他从来目标明确,而且不计手段,只有这个人是特例,每次对上他冷冷淡淡的语气,他所做的,也不过是竭力装得若无其事而已。
叶阡程抽烟的动作很娴熟,头微微后仰抵着墙,喉结在修长的脖子上偶尔跟着滑动。
林锐把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掩饰似的自己也点了一根烟,他们身高相仿,从侧面看过去姿态很和谐。
「要不要出去喝酒?」林锐提议,偏过一点头看叶阡程。从高考算起,他们也有两年多没见面了,叶阡程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他以前就很少年老成,青涩和稚气一直掩藏的很好,而现在也只是变得更成熟了些,依然是那张俊美的脸,嘴唇薄薄的抿着,冷淡得近乎漠然,和众人面前那个有着温馨笑容的少年判若两人。
「这种时候出去喝酒?开什么玩笑,三更半夜带着酒味回家会被抽死吧。」叶阡程笑笑,唇角微扬。他并不适合开玩笑,但是说起这种夸张的戏谑之语也很自然,像是自我嘲讽。
「你装乖向来装得不错。」林锐稍微把自己的脸凑近叶阡程,在他身上嗅到淡淡的混合着烟草的沐浴香味。
也许是味道的引诱,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得更近,就在两人几乎鼻尖相处时叶阡程捏住了他的下巴。他的手指修长漂亮,而且有力,捏得人有些生疼感。
叶阡程眼里有些笑意,低沉的语调满是警告,「我不喜欢别人靠我这么近。」
林锐拉开两人的距离,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他想说自己也很不喜欢别人随意捏他的下巴,但是他不想触怒他,叶阡程并没他表现的那么好脾气,打起架来也绝不手软。和他关系最亲密的肖迩,评价起叶阡程来总是嗤笑,「那家伙是个完美的骗子。」
叶阡程抽完那根烟,拉正了衣领才转身进门,徒留一个高挑的背影给林锐注视。因为没必要在他面前伪装,客气和微笑都一并省略了。
回包厢时宴席已经撤了,熟悉或不熟悉的亲友寒暄着告别,叶阡程站在叶父叶母身边,笑着和他们说再见。
「呵,真累。」叶父在自己家人面前松开一点领带,轻声感叹。
「程程,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你爸喝了酒不能再开车。」叶母喊自己的儿子。她有一张温和美丽的脸,还不到五十岁,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都很好,微笑起来亲切矜持。叶阡程遗传了她的一部分容貌和气质,只缺了那份对谁都不吝啬的温柔。
「妈,以后别叫我程程……」叶阡程有些无奈地开口。
「嗯?不是一直这么叫的,现在长大了想什么呢?」叶母不甚在意地笑,眼角有淡淡的皱纹。
自己都二十岁了还被叫这样的小名,听着自然会有些难堪,他在心里这么说,但也不好强求他们真的纠正过来。
夜晚飘雪的城市格外的漂亮,正值春节,霓虹灯比平时还要加倍的闪耀,烟火炸裂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点亮了更远的高空。一年的春节,又是在这样的喧嚣里结束。每年的春节几乎都是这样,除夕夜,烟火,拜年,连续好几场的饭局。
南阳即使是下雪天也没有北京寒冷,叶阡程把车窗降下来,感觉冷风划过脸颊的痛快感。
「今年在家呆久一点再回学校吧,这次没去陪爷爷奶奶过年,他们还一直念叨着呢,你给他们多打打电话。」叶母在后面对他说。
「嗯。」叶阡程点点头,目光在窗外的夜景上川流,有零星的雪打在脸上,他让司机停车,说有一点事想晚点再回去,然后下了车。叶母叮嘱了一阵才开车离开。
街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积雪,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他自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看见雪和那条熟悉的路忽然就想起某个熟悉的影像,好像还是不久之前,少年带着冷气的身体还走在身边,那张一偏头就能看见的微微紧张的脸孔很长时间都占据了他几乎所有视线。
打了肖迩的电话,那边很久之后才接起来,带着酒足饭饱的慵懒,叶阡程几乎想象得出那家伙躺在沙发里神情欠揍的样子。
「靠,怎么忽然想起给我个电话了,想请哥吃饭哥现在也没那个胃了。」肖迩唧唧歪歪一个人地开腔,叶阡程听见他旁边似乎是肖卓在问谁的电话。
「肖卓也在家?」叶阡程有些疑惑地问。他不是很清楚他和肖迩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高三那年肖迩的变化很大,高考后执意报考了上海肖卓所在的大学。这两年他们联系不少,却几乎没听他提起过肖卓。
「废话……」肖迩大概回了自己的房间,没了电视的声音,只有他那有些吵人的声音,「什么时候回学校?哥们儿送你一程。」
「大概要过了初八,」叶阡程掠过这些,沉默了一阵才问,「你回南阳这段时间遇到过流弋没有?」
「喂……」肖迩发出他惯常的恶质低笑,「你都遇不到我怎可能遇到?我和他又不熟!」
叶阡程挂掉电话,对自己的行为报之一笑。
室友
返校那天是个阴天,叶阡程在候机厅里,远远就看到了嬉皮笑脸朝他招手的肖迩,一身时尚大胆的穿着,像是彻底告别了高中时代短发白衬衫装王子的时代。
肖迩看叶阡程淡得让人想到高山流水的表情,心底鄙夷得内伤。他们从小学认识,熟悉的已经透了,但还是不敢说真正了解。叶阡程给人的印象从小都是——冷淡,深沉,优秀得完美。当然,那一堆破原则和欠抽的行事风格只有离得近了才看得到。
叶阡程能给人最美丽的假象,哪怕他无意如此。
但那种从外表到气质散发出的气息,还是让人对他迷恋的诱因。肖迩经常觉得自己小时候会觉得这家伙有意思而去主动搭讪完全是上当受骗。
走近了才看见叶阡程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高大俊朗,一派潇洒,看上去是个帅哥。那个只要是叶阡程在场就会收敛所有嚣张恶劣的人,除了林锐还有谁。老实说林锐是个不错的朋友,但他在叶阡程面前别扭了多年,让人每次见了都忍不住想戳他的刺。
「林锐你怎么也在这里?」肖迩故作惊讶,好像完全不记得他们也是朋友一样。
林锐嘴角抽了抽,「和你一样,来送送他。你今天不和你哥腻在一起了?这么有空。」
肖迩最大的两个特点是恋兄和恶劣,前一个是他的软肋,后一点是他的武器,而且害人不浅。
两人你来我往的掐了几句,在叶阡程那里连笑话都不够,都没见他动动眉毛。肖迩作弄够了林锐,叶阡程上飞机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三个人简单地作别,挥挥手连再见都没多说一句。肖迩撇撇嘴,心想还是很难上演一出俗气的煽情离别。
叶阡程的身形修长,脊背挺直,背影像是刀削似的冷酷。肖迩看林锐还在目送叶阡程的背影离开,伸手揽了他的肩膀,「嘿,咱俩这么久不见了,请客吃饭吧兄弟!」
林锐拿掉他故作亲密的手,动作夸张地掸掸被他碰过的地方「我能请得起你吃饭么?会不会太自不量力了?」
北京的街头是另一种不同于南阳的繁华,叶阡程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应该是更拥挤,更浮躁,更寒冷,充斥于眼前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和高楼大厦,很难找到蓝色的一角天空。
他在学校外面和人租了一套公寓,离学校很近,风格像他在南阳时单独住的地方,院子里有足够茂盛的高大植物,夏天时遮阳蔽日,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几乎伸手就可以触碰到那些树叶。
把行李箱放在门口,刚打开房门他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水味,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香水瓶,浓得让人有些受不了,加上房间里空调调的太高,气味被蒸腾挥发得更厉害。
叶阡程外衣都来不及脱就先打开了窗子,初春乍暖还寒的冷风一股脑儿的灌进来,旁边一间卧室的门也应声打开,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清秀男生,乱着头发,身上只随便套了件衬衣,连扣子都没扣,单薄的胸膛隐约可见。
那个男生看见他也是一愣,有些窘迫地红了脸,一边忙着扣衣服扣子一边朝卧室里喊,「唐译泽,你室友回来了!」
卧室里是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那个清秀男孩消失得更快,出门时低着头看都不敢多看叶阡程一眼。
叶阡程不可察觉地挑了一下眉。
「怎么提前回来了?」唐译泽讪笑着问,同样有点尴尬。
「我好像没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叶阡程有点想笑,感觉这样的对话未免无聊。
回自己的房间,放了洗澡水准备泡掉一路上带来的疲惫。唐译泽跟着他进了房间,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那种带点轻浮的玩世不恭,「没遵守条约带朋友回来,抱歉了!」
「下不为例。」叶阡程简单地回一句,听上去并不那么委婉客气。他们虽然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但更多的时候喜欢直来直往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无论如何,没有人喜欢回自己的住处还要担心会侵犯到别人的隐私。
唐译泽微笑着耸了一下肩,「作为补偿,请你吃一个星期的饭好了。」
对自己这位室友,唐译泽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相信自己在今天之前绝对没有在叶阡程面前暴露过自己的性向,但是刚才看他的表情也不是惊讶和厌恶,只是淡淡的被侵犯了自己领地的不悦。
其实当初谁也没有要合租的意思,不愿意住宿舍,不光是因为不习惯四人间八人间的拥挤,更多的是讨厌那种共用一种所有物的感觉。刚好两个人都看上这套房子,又不想相让,争执不下,老板在中间斡旋半天却只出了让他们合租的主意。
超过一百平米的房子,即使划成两半也已足够,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唐译泽从小被宠到到,感情学业一路顺遂,加上外表迷惑人,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搞定和人一个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的事。
合租的事情敲定后再见面却是在Q大,叶阡程代表法学院的新生去学生会开会,少年老成的斯文摸样,如果戴上一副眼镜,倒是很像沉稳有气质的学者,但那张十七八岁青春逼人的脸注定要将他打回原形,让人对他的外貌先入为主地评判,被顺利打上王子的标签,颇有一点祸害的感觉。
叶阡程洗了澡出来,打开电脑继续做一个设计图,没画几条线唐译泽就过来敲门,「忘了和你说,昨天有个姓孙的人找你,自称是什么阳熙地产的经理,说联系不上你,让你回来一定给他打电话。」
「阳熙地产?」叶阡程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打开邮箱查了查新的邮件。
唐译泽咬着苹果进来,伸长了腿在书桌前坐下。
叶阡程的房间很干净,干净得缺少人气,每样东西都像是摆设,有点冰冷的疏离感,很像是房间主人的气质。
学校里很多人形容叶阡程是不食人间烟火,但不食人间烟火不代表不会烟火,至少叶阡程做饭比他弄的好吃得多。平时他们的课都很多,回公寓的时间也不多,三餐基本都是在外面解决,周末有空或者心情好的时候叶阡程会下厨,两人暂时告别吃腻了的快餐。
「你还坐在这里干吗?」叶阡程看唐译泽一眼,继续手里的工作。
唐译泽把啃完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你不饿吗?咱们好像还没吃晚饭呢。」
「我不饿,你自己先吃就好。」
唐译泽憋闷,心里腹诽。
剩下的是两天周末,周一才开始正式上课。唐译泽的周末时间总是花在一场又一场的约会上,如果现实里大家追捧的都是才子佳人式的爱情,不管是虚荣还是世俗压力,他都需要一个那样的角色。没有人想成为真正的异类,能像叶阡程那样表现平静的,不是真的接受就是完全漠视,这都是两种温和宽容的态度,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重遇
叶阡程还保持着高中时的一些习惯,周末几乎不外出,一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第二天早上打印了份课表,看了下第一周的课程,然后去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食物,下午干脆一觉睡到傍晚,睡眼惺忪地在厨房找吃的才想起晚上七点约了阳熙地产的人吃饭。
酒吧可以有很多种氛围,但灯光一律都是昏暗,简单或华丽的装潢在光影的晃动里变得光怪陆离,人们的面容和表情也尽可能的游离暧昧。
听名字时还以为约的地方是一个饭店,等进去发现是酒吧就知道这些人找他应该不是谈工作。
酒吧是他不怎么喜欢的地方,晦暗,潮湿,一切隐匿在未知的角落里。
叶阡程话不多,但是并不妨碍他和人顺畅地交流。因为父母的关系,他在很早就熟练了这套成人世界的规则,可以言辞精确得体地应付那些想要可以把那些方法不同但是目的一样的人。
无非还是他父亲的原因。
阳熙地产官司缠身,被逼到绝境自然什么手段都用,会找到他这里,大概也是穷途末路病急乱投医。他虽然已成年,但并不能对他们的原则有何影响。他父亲从小教他的那些道理都是无欲无求平淡做人。
他们这个角落并不显眼,桌子上的支票在晦涩的灯光下像是一张废纸,阳熙地产的人看着不动声色,始终没有碰一下那张支票的男孩,感觉手心里有些湿冷的汗意。
相比起他们西装革履的正式,面前的人是十足大学生的常见打扮,颜色是纯粹的黑白两色,没有多余的修饰,但那张介于少年和青年的俊逸脸庞上的神情是同龄人少有没有的沉稳,而且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客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凡是和司法机关打交道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叶家在这个个深水塘里的位置,只恨难以攀上这根长藤。叶家早年算不上大家族,祖上在军队里当过官,建国后被调到司法部门,很受上面重用,后来子女也多投身政界,而且不少人自认是他叶家的门生,多年下来,无形中变得盘根错节,关系复杂无比。
叶家的人极少在媒体露面,叶裴虽然人在南阳,与北京相隔千里,但说句话绝对比大多数人有用,何况叶家极擅长编织关系网,就连以行事风格刚硬的叶裴也不例外。
可是叶阡程和他们熟悉的高干子弟都不太一样,不但和叶裴一样难以接近,而且连性格都遗传了几分,看似毫不张扬犀利,说起话来客气委婉,却在关键问题上意外的强硬,透着几分孤高清傲。
话不投机半句多。叶阡程厌烦这种喝着名贵的酒,说着虚伪的话,和人讨论钱与权交换的事情。不是因为正义和清高,只是觉得麻烦和厌恶。而他本身的家教和所谓修养又不允许他当面和人翻脸,只能客气地敷衍。
不得罪人,几乎是叶家的生存法则之一。
叶阡程以去洗手间为由离饶道出了酒吧,他在绿化带旁边点了一支烟,夜风徐徐,吹散了一点烦闷。这条街上酒吧林立,风格迥异,被霓虹灯装饰得极尽妖娆风情。
「他妈的滚远点!」对面酒吧有人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大概是喝得有些醉,声音无力。
叶阡程听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转过头去看却只是一个瘦削的背影,看样子是个男孩,穿的衣服也很单薄,被后面跟上来的一个年轻人扯着胳膊压在门边的墙上。
周围有人不怀好意地吹了几声口哨,叶阡程扶了一下额头,感觉不甚清明地努力想看清男孩昏暗光线里的脸。
两个人在那撕扯了一番,男孩往他这边有些踉跄地走过来,那张被夜色掩盖住了的脸也越来越近,经过他身边时撞到了他的肩一下也没说对不起。
叶阡程在男孩走开几步时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喊了声,「流弋?」
男孩回过头来看他,眼神迷惑,几秒钟后阒然变成惊恐,像是见鬼一样摔开他的手,「我不认识你!」
然后仓皇而逃。
「流弋!」叶阡程跟着追过去,视野有些混乱,好像酒劲这个时候才完全上来。
他对这一带并不熟悉,很快就把人追丢了。
叶阡程在十字路口停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穿梭不停的车流,感觉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象。
那是流弋的面孔没错,尽管只是惊鸿一瞥,还不至于认错。
流弋回住处时房子里亮着灯,他进卧室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病人,剥了药片倒了半杯温热水才叫醒谭旭。
谭旭睁开眼,动了动身体还是觉得疼,挣扎着坐起来,皱着眉骂「靠。这回是真的残了。
流弋把药和水递给他,神情还很恍惚。
谭旭看他脸白得和以往有些不同,莫名地问,「遇到什么倒霉事了?表情这么难看。」
「没有……」流弋否认,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老实说,「刚才遇到叶阡程了。」
谭旭刚咽到喉咙的药差点呛出来,王子叶阡程啊?他的脑子里只冒出这六个字来。高中时虽然同校,但是完全没有一点交集,每次在学校里擦肩而过也最多多看几眼,只凭外貌一点叶阡程的名字差不多就被传烂了的,他承认叶阡程那张脸是很容易引诱他们这类人的类型,所以那个时候看到流弋走在他身边就会猜想流弋应该是喜欢他。
但喜欢又怎么样呢,注定遥不可及。
流弋这两年几乎没和谭旭提过叶阡程,谭旭也没心思做其他猜测,只是闲闲地问,「他怎么也在北京。」
「不知道。」流弋回答,语调里透着一股冷淡的无所谓,表情也很无动于衷。
谭旭觉得他还是习惯现在流弋的样子,看上去温柔无害,但是内心冷硬。他们从前仅是见过面知道名字,早忘了对方究竟是什么表情和性格。
至于谁爱谁,谁关心。
流弋洗了澡回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半天还睁着眼,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叶阡程睡不着,但是大脑在不受控制地拼接叶阡程的模样。他有太长时间没有去想这个人了,以至于他以为自己早就忘掉了。自欺欺人也会上瘾。
开学第一天的课并不多,下午是班会,叶阡程坐在下面听得百无聊赖。很多事情于他都像某种程序,比如高中时的用功念书,高考选了违背兴趣的法律专业,大一时进的各种部门社团,应为是程序,目的太明显,做起来反而容易,只是想当无趣。
晚上推掉了班上的开学聚餐,他又去了昨天晚上遇到流弋的那间酒吧。因为时间还早,酒吧里显得特别的冷清。他只点了一杯热饮,却等到冷了都没喝,眼神很轻缓地扫过不断进入酒吧的人。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想要试试。
他曾经也是挖地三尺一样认真地找过这个人,结果却是这人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但是有足够的耐心。
很快的,叶阡程就发现酒吧里的人也在看他,试探的,露骨的,不太寻常的目光。有点疑惑地对上一个男人的目光,在看到对方眼中一瞬间腾起的光亮时他才恍然,不禁有些失笑,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居然进了gay吧还不自知。
时间还没过十点,趁着还没人胆大到上来搭讪前他离开了酒吧。
他想,也许流弋也只是这家酒吧的一个过客而已。
公寓里唐译泽带了他回来那天撞见的那个男孩回来,很认真地介绍说是他的恋人,男孩有些腼腆地朝他笑笑。叶阡程也客气地微笑,他知道唐译泽是不想他误会。唐译泽的性格和肖迩有些像,不是百分百纯良,但是很值得交往。
唐译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很识趣地没有带了自己的人回卧室。叶阡程在自己房间里开了电脑,想来想去还是翻出通讯录来打了几个电话,毕竟不再是高二那样的年纪,找一个人只知道一点一点地询问,没了联系方式就失掉所有线索。
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流弋乍见到他时的那一脸惊恐,刺得人微微疼痛。
抗拒
课表是从第二周才开始满起来的,法学院不像其他理科学院有很多的实验,但是写论文的时间很多,案例,法典,多不胜数的各级考试,都能把时间榨干。周五和系主任去参加一个高校交流讲座,他的工作有点像临时秘书。
系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稍稍谢顶的男人,一张随和的圆脸,亲切又狡猾。
他头天写老头子的发言稿写到半夜,又修改了一遍,结果第二天在会场上差点睡过去,他不喜欢早起,而且一直没改掉嗜睡的坏习惯。老头在上面念他写的稿子一点结巴也没有,声情并茂,讲到动情处,几乎可以脱稿。
叶阡程穿了一身很正式的衣服坐在第一排,身姿挺拔,从别人的角度看上去像是很是专注。
手机在这个时候不厌其烦地振动了好几遍,他拿出了来看了一下,全部来自唐译泽,先是三个未接电话,然后是一条连着好几个感叹号的短信,风格不太像他平时随意无所谓的个性。
他坐了一个「黄金位置」,想要堂而皇之地走开完全不可能,于是熬到中间休短暂的休息时间才出去回电话。唐译泽在短信里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接起电话焦躁的声音才真切地灌过来,「我现在在公|安局,你能不能来一趟?你开我的车,钥匙就在我房间桌子上。」
叶阡程挑了下眉,感觉有些古怪,唐译泽家在北京,有不错的家庭背景,犯了事,就算他自己搞不定,找帮忙的对象应该也是他的家人才对。
等到了公安局,见到一群男人女人中黑着脸也依然显得鹤立鸡群的唐译泽时他有些恶劣地想笑。
「嫖|娼?这样的事你都能卷进来?」叶阡程笑,笑得幸灾乐祸。
唐译泽自诩风流书生,一直花名在外,但遇到这样的事,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双手做投降状地举了举,「我发誓,我只是去喝酒而已。」至于其他,他只能说是自己运气太背。□这个名声传出去虽然不好听,但□被抓进局子里传来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爸妈再怎么纵容他也要气得撒手人寰。
他从昨晚凌晨进来这个鬼地方,到现在已经快十二个小时,期间备受折磨的心情绝对超过这二十一年体验过的总和,狼狈程度也前所未有。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搞定,结果发现可能被记录在案,还是不得不找人帮忙。
在这之前他也不确定叶阡程是不是可以搞定,这个人藏的太深,同住一个屋檐,感觉出也只是家庭条件很好,应该有一定的背景。事实证明他猜测的没错,叶阡程只给人打了一个电话,这边就放人了。
「谢了,这次的事替我保密,回头请你吃饭!」唐译泽理了一下衣领,马上恢复往日意气风发的潇洒样子。
「你上次的饭还记在账上呢。」叶阡程和他调侃,眼神转过去,忽然发现墙角蹲着的一个身影,低垂着头只露出半张下巴尖细的脸来,一点生气也无,在嘈杂的环境下像是被遗忘了。
叶阡程过去询问了一下,正在给一个男孩做笔录的警察望向他指的方向,眉毛抬了一下,「那个男孩啊?出来卖的,昨晚问了很长时间,一点都不配合,死活不说自己的姓名,可能是附近的学生,现在有些年轻人都不学好,经常抓到大学生出来卖的,屡教不改,抓到了就该关久一点……」
叶阡程的手指在红木的桌子上不自觉地抠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摊开掌心,脸上那一瞬间的冷色也很快过去,回过头来时唐译泽看到的还是一个情绪不外露,斯文冷淡的俊逸男生。
「陈叔,我是小叶,现在有点麻烦事,想请你帮一下忙……」
唐译泽看着叶阡程走过几步来就开始打电话,声音带着笑意,是他平时与人打交道那种有些低沉稳重的语调,听上去很客气真诚,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都让人有些难以拒绝。但是唐译泽在他脸上并没看到笑意,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生气了。
叶阡程的电话几乎才挂断,办公室这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挂断电话的警|察抬眼很仔细地看了站在面前的男生一眼,眼底有些鄙夷和不甘,「嘿,现在的年轻人,真行……」他语义不明地说了半句话,然后沉默,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这个世界,有人制定规则,就有人打破,只有规则之内的人才要小心翼翼和挣扎。
叶阡程从办公室出去,角落里的人还在,只是换了一个姿势,抬起眼睛的应该可以和他对视。
「流弋?」叶阡程在他身边蹲下,声音很轻柔地叫了一声。
「你认错人了。」
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但是迎上来的目光清浅透亮,淡灰色的眸子转动了一下就别扭地不再看他。
他当然不会认错人,只是眼前的人变了许多,连那天晚上的惊恐都不见一丝一毫,所有情绪在看见他的那刻就已经收敛干净,好像他们真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
叶阡程看着男孩手腕和脖子上都有青紫色,像是情|色的痕迹,身上穿着的黑色衬衣乱乱地包裹着身体,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啃个更多的痕迹。这样的情景很像那年在陈旧巷子里遇见他时的样子,破败,柔软,真个人弥漫着一股堕落又引诱的气息。
后来每次回想起窄巷里的相遇,他都会觉得自己那一刻的想法很不可思议,就好像一只山羊忽然发现自己是食肉动物一样。流弋勾起了他灵魂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属于暗黑的质体,这种感觉很新鲜,还有些危险。
叶阡程抬手想摸摸流弋苍白的脸,这是他曾经喜欢的动作,指尖触碰的时候少年总是后知后觉反应慢半拍地慌乱紧张,然后低垂了眼睑,耳尖发红。
这两年里他总是刻意避免想起这个人,但是在见到他的这一刻,那些他曾经不甚在意的细节还是潮水一样挤进脑海里,而且是放大一样越来越清晰。
这一次流弋没有躲开,只是挡开了他的手,神情依然虚弱和冷然,抿紧了唇,拒绝和他说话。
叶阡程回过神来,两个人的眼神触到一起。如果没有看错,流弋眼底闪过的应该是恨意。很淡,但是足以被发现。
「别蹲在这里了,跟我走。」叶阡程改为去拉他的手腕,声音刻意放得很温柔。
谁的沉溺
叶阡程很少对谁亲密,所以当他在墙角处的男孩身边蹲下时,唐译泽很认真地看了那个男孩一眼,但是视线被叶阡程拦住了一些,看到的只是个清瘦的侧影。他有些好奇叶阡程在说什么,一直垂着头的男孩这个时候却忽然把头抬了起来,也让他看清了那张脸。
是张眼熟的脸,他想起自己似乎是在酒吧里见过几次。
他去那间酒吧的次数不多,但是这个男孩妖娆美丽的外表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第一次看见时觉得惊艳,难免多看几眼,然后发现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不管外貌还是气质,男孩身上的气息都太过浓烈了,艳丽到了极致,就算无毒,也让人觉得虚假和不想靠近。
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这是个无法不让人联想到肉|欲男孩,衣服穿在身上给人一种多余的感觉。那具瘦削苍白的身体在gay吧那种淫|靡晦暗的环境里有种独特的性|感诱惑,而且完全掩饰不住,只要是圈子里的人,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同类。
黑夜换成白昼,没了五颜六色的灯光,五官变得更清晰,目光清明,但唯一凸显的也只剩那种病态的苍白,很难和夜色里妖媚乖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流弋出了公|安局时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像是在黑暗环境里生活了太久的小动物,瞳孔骤缩,表情有点茫然。
他抬手挡了一下光线,酸痛的身体很难站得很直,走起路来肩膀微微垂着。
叶阡程跟在他后面稍远一点的地方,表情莫测。至少走在他旁边的唐译泽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情绪。他忽然有些好奇叶阡程怎么会认识这个男孩,一个MB,和他的生活看不出一点交集。
唐译泽把自己的车开过来,眼神询问叶阡程,你们这是什么状况?
「流弋,先上车。」叶阡程从后面拉了流弋的手臂,语气温和克制,但是不容抗拒。
流弋回头瞪他,沉默无言,挣了一下没挣开,被叶阡程硬塞进车里。
一路沉默。
唐译泽在后视镜里看车后座的两个人,那个叫流弋的漂亮男孩从一上车就闭了眼睛靠在车窗上,累极了的模样,似乎是睡着了。至于叶阡程,他总有本事表现得若无其事和淡定从容,让人错以为任何事情都对他无甚影响。
「停车,我要下车。」车子开到一半时流弋忽然睁开眼来,声调低而暗哑。
唐译泽在后视镜里看叶阡程一眼,继续开车。
流弋于是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叶阡程,「我住的地方过了。」
「先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叶阡程抓了一下他垂在身边的手腕,上面有淤血的痕迹,有的地方还有伤口。
流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翘了一下唇角,眼底淡淡嘲弄。
叶阡程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见不得别人身上有伤。
他们租住的这套公寓很宽敞,住进来后重新装修了一番,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暂住地。唐译泽一进门就直奔自己的房间,比起好奇叶阡程和那个男孩的关系,他更最在乎自己的疲惫的身心。
叶阡程的房间色调偏冷,流弋坐在沙发上,手心拽紧了衬衣的一角,已经不是曾经那种一旦靠近他就无端泛滥的紧张,而是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心脏复苏般的狂乱跳动。明明在警|察局看到他时都觉得没什么,却在接触到这种熟悉的氛围时崩坏溃堤。
叶阡程拉着他的手腕涂消毒水时,他看着叶阡程的头顶有些恍惚,觉得荒谬,叶阡程不是救世主,却偏偏每次都撞见他的耻辱难堪。
掌心的手腕很细,淡青色的血管浮凸在白皙的皮肤表面,往下延伸到手掌,连着的是有些粗糙的手指,薄薄的一层硬茧,像是被时间慢慢嵌上去的。不管是消毒还是涂药,流弋都表现得很隐忍。叶阡程猜不出他这种沉默是逃避还是对抗,偶尔抬头问他疼不疼时也是马上抿紧唇,条件反射地做出打死也不开口的样子。
以前只是不善表达,现在却是做好了武装地藏匿一切。叶阡程找不到原因所在,也不逼着他开口,但是仍旧略显偏执地问他,「疼不疼?」
被问得多了流弋就会短促地回一句,「不疼。」他在北京的这两年过的并不太好,这样的小伤,确实不算疼,但是叶阡程小心翼翼的温柔动作让他麻木的神经矫情了起来,很难报以旁观者的漠然心情继续欣赏那些纵横的伤痕。
有那么几秒,他还是会被叶阡程左右,在叶阡程让他上车时,他的两条腿竟然做不出大步走开的动作。如果他离开,以叶阡程的性格,应该不会勉强。但他还是到来这里,以一种他自己都觉得怪异的心态。
「你现在住哪里?」涂完手臂上最后一道淤痕时叶阡程问他。
流弋拉下袖子,听到他问,抬起了头,还是那个抿唇的动作,但是眼神不太善。叶阡程敏感地察觉了这点,轻笑了一下带过话题,「好吧,我不问你这些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叶阡程站起身来时像是哄小孩似的抚了一下他的脸,流弋没能躲开,脸颊上被烙上叶阡程的体温。和记忆里一样的触觉,让人眷恋,但是凉薄。
这个人不是无情,只是凉薄而已。流弋再次提醒自己。
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混乱而且糟糕。他很长时间没有闭过眼了,感觉这个时候的自己就是一个偶然张开壳的蚌,一不小心就会被泥沙侵袭。叶阡程就是这颗沙砾,一次失败已经够他刻骨铭心,真的磨成珍珠,不知道要有多深的道行才办得到。
他在叶阡程的床上躺下,带着那身脏乱。
床上有叶阡程的味道,淡而诱惑,一如既往。
叶阡程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在他床上睡着了的流弋,身上没有盖被子,连腿都还伸在床外,一点都不设防的姿态。
俯身捋开额前的短发,指尖再从耳侧滑过下巴和脖子,然后凑上去吻了失去血色的双唇,舌尖舔着唇瓣钻进口腔里,触碰缠绕温顺无知的舌头。他曾经尝过他的唇和身体的味道,但是重温起来还是有种陌生的悸动和新鲜情愫。
双唇分来时叶阡程挑开了流弋领口的扣子,然后完全解开,露出整个胸膛。
胸前的皮肤没有那些暧昧的痕迹,干净细腻,触感温暖。他在上面留下一长串的吻,舌尖甚至暧昧地舔过浅色的乳|尖。
流弋的身体在他唇下不安地动了动,但始终没有醒来。
叶阡程把流弋的衬衣扣好,抱在怀里轻轻吻了下唇角。他想要这个人,很早之前就无比确定,但是那些感情昙花一现后就很快消失了,他甚至来不及回味。
被诱惑的感觉并不好,但是让人上瘾,沉溺起来就格外容易。
另一种逃离
流弋是饿得醒过来的,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他身上盖着被子,头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神经飘忽犹浸过水一般,视线稍微转一圈,周围带着强烈叶阡程气息的风格就让他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起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感觉空气里还残留着叶阡程的味道。身上擦过药的地方有些发烫的灼热感,丝丝入扣,一点一点的疼。
关了叶阡程的房门出去时他遇到从隔壁房间出来的一个英俊男生,嘴里咬着一块面包,看见他很客气地问了句,「唔,你醒了?叶阡程被他们系主任叫去了,应该快回来了,他帮你买了吃的,在厨房里。」
唐译泽第一次觉得自己话多,这个男孩很显然并不想和他说话,看他的眼神怀疑又满含打量。
「不用了,谢谢……」
好几秒后才听到男孩开口,嗓音轻柔,带点温柔的动听,和整个人妖艳的气质有些搭错调的感觉。
流弋出门时唐译泽在他身边提醒,「外边快天黑了,气温挺低的,你要不要穿件外衣再走?或者你再等叶阡程一会儿,我看他挺担心你的。」
流弋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忽然问,「你和叶阡程是朋友吗?」
唐译泽有些搞不清状况地摸了摸鼻子,回答「当然。」
然后就听见男孩顺其自然地说,「那麻烦你送我一段路,这对这边的路不太清楚,谢谢!」
送男孩回去的路上唐译泽有点入瓮的感觉,但好像也真的找不到具体的理由拒绝。他和叶阡程是朋友没错,但是他很清楚,那个人不会接受别人以这个理由管他的闲事。
「你和叶阡程以前认识?」他有些无话找话地闲聊,打破车内压抑的气场。这个男孩或许妖媚动人,但是相处起来并不难么愉快,感觉太过沉闷和难以看透。
「……」流弋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觉地看了唐译泽一眼。
这一眼显得很犀利,带着点敌意和被侵犯到隐私的恼怒。他很识趣地闭了嘴,也彻底打消了他对叶阡程和这个男孩关系的猜测。他喜欢单纯简单,交流起来让人轻松的人,这个男孩,显然不是他喜欢的菜。
流弋在离自己住的地方还有几条街的地方下车,客气地道谢,望着车子融入车流里才长长地舒口气,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过来,让人止不住打颤。他知道自己有点钻牛角尖,连和叶阡程的朋友要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
流弋开门进去时满屋都是方便面的味道,谭旭正蹲在沙发边捧着一碗面吃,看见他进来就叫,「阿楠说你被抓进局子了,真的假的?害我担心了一天。」
「现在没事了,」流弋把门关上,「帮我也泡碗面,我先去洗个澡。」
谭旭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泡了包面,在门外和流弋说话,「你运气怎么那么差,这种难得一遇的事都能让你碰上了,我说你真的没事吧?那地方,进去了一点都不好玩。」
流弋霍地把浴室门拉开,「少废话了,知道不好玩就闭嘴。」
谭旭从房间里抱了条毛毯出来,看流弋一副又饿又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感觉自己的胃都会跟着难受似的。
流弋忍着厌恶把面吃完了就直接躺沙发上了,顺便拉过毛毯盖在身上。谭旭租的这个地方很小,因为常年照不到阳光,湿冷的味道很重,三月份已经断了暖气,房间里充溢的都是把冰凉凉的冷。这种感觉很像他曾经和流苏住的那个地方,狭小,简陋,有股霉烂的湿腐气,但是让他觉得安心。
谭旭赤着脚蜷在沙发上,两个人盖了一条毯子靠在一起。流弋把身体斜了一点,头靠在谭旭肩上,闭着眼睛落下一圈密长的睫毛。谭旭偏着头戳了戳他脖子上暧昧的伤痕,「哪个王八蛋弄的?」
「还会有谁?沈将。」
「操,怎么又是那孙子!他想逼人和他玩命呢?!」
「他自己贼喊捉贼,带了人来闹场,连累一帮不相干的客人。」
「那你怎么就被放出来了?他不借这个机会对付你?」
流弋睁了一下眼睛,觉得现实很扯淡,有那么多种可能,却偏偏又是那个人帮忙,似乎是以此证明他们之间天生的距离。
谭旭的身材很瘦,肩膀单薄,靠久了就会觉得磕人。流弋支起身子靠在沙发上,转过脸寻找谭旭总是表情模糊的脸,语气轻飘地说,「以后还是不要再做这行了,等毕业了我们可以回南阳,顺利的话应该可以找到工作,反正又饿不死。」
谭旭觉得莫名地看他「奇怪,到底是谁给你吃了药了?说起话来忽然这么煽情?我记得咱们最近都快忘了怎么说话了。」
「没,只是觉得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可以过得更好才对。见了那个人,我才发现我还是心有不甘,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
「你一直都心比天高……」谭旭笑笑,善良地没有说出「身为下贱」这个后半句。
谭旭微笑时的样子还带着点少年时的影子,有单纯的假象,和高中时见到他和林锐混在一起时一模一样的感觉,没有人会看出他温和外表下的灵魂是团火焰还是冰块。
缺乏关注,不代表没有灵魂。谭旭好像一直在乐此不疲地说明这点。他虽然不认同,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叶阡程中午没打招呼就离开会场,老头在电话里训了几句不够,又让他回学校去,带回一堆的文件让他录入文档备份。
他离开的时间不长,但回来时流弋已经不在。唐译泽看他的表情,立即举手表示无辜,「他自己要走的,我该说的叶替你说了,总不能把人强留在这里吧?」
「他什么东西都没吃就走了?」叶阡程看着自己床上叠得整齐的被子,眉头微皱。
「叶阡程……」唐译泽略带提醒地喊了一声,关心则过,叶阡程现在显然如此,这太不像平时那个把一切都掌控得很好让人觉得不近人情的优等生了,「那个男孩子在酒吧很长时间了,他那样的外表,你该知道,很能诱惑人……」
「你想说什么?」叶阡程打断他,猜到了他后面要说的话,却没有生气的样子,「从我在警局里见到他时就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想你一直提醒这些我正在努力消化的东西,而且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好自为之。」唐译泽大方地笑笑,「我是拿你当朋友才说这么多,你别在意。」叶阡程完全不属于那类人,这一点他完全确定。
「谢谢。」
恨或……爱
周一的课排满了一天,流弋有些没睡醒地在人群拥挤的校道上往主教学楼走,好几次差点碰到擦肩而过的自行车,他昨晚半夜醒来就一直没再睡着,等出了门,睡意才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整个上午都没怎么听进课去。
上楼梯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流弋?」
他回过头,看见是同宿舍的丁末莫,一个很俊秀的男孩,有着一张永远少年的面孔,眼角有颗漂亮的红痣,微笑时乖顺的表情就会显得有点媚。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男生,是他们院上炙手可热的红人江予其,长的很帅,总是一副笑笑的风流模样。
「一起吃饭去?」丁末莫问,不是很确定地看了看他的脸色,「生病了?精神这么差?」
「昨晚睡的不好而已,最近刚好有点忙。」
他和丁末莫不是一个学院,入学时都是报道很迟的学生,调剂住宿住在了一起,恰好又都来自南阳,一直都关系不错。
食堂里人很多,他们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坐的位置。丁末莫有点挑食,吃饭时会把碗里的菜一样一样区分开来,坐在他边上的江予其趁他不注意时夹了块牛肉塞进他嘴里,「再挑下去真的要瘦成排骨了。」
丁末莫瞪他一眼,低着头扒饭,不太想理人的任性模样。
流弋若有所觉地看他们一眼,他和江予其同院,但是并不熟悉,说过的话也寥寥无几。丁末莫是怎么和他熟悉起来的他不知道,似乎是大二下学期开始,这个男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们宿舍里,以一种无赖又亲密的姿态。
他们住的是那种普通的四人间,课很多,其他两个男生又都是北京人,所以都很少在寝室。流弋也不太喜欢呆在宿舍里,晚上没课或者周末都会去谭旭那里,做一顿饭或者在那里做作业。他是有点把那里当做家的,可以在放假时和别人一样有回去的地方。
流弋在收拾自己的书桌时丁末莫在他的身后接了一个电话,语气恶劣,电话挂掉时脸上的表情还很难看,眼睛有点微微的红。
他知道丁末莫有点乖顺的假象。
不知道是谁说的,笑容明亮很多时候只是为了掩盖悲伤。这句话有点矫情,但是用在丁末莫身上很合适。他记得大一的时候有一次半夜醒来,在黑夜里听见床头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清晰入微。
那个时候他还是经常做梦梦到流苏,然后被惊醒就会睁眼到天亮。
那种孤独的夜里,听着另一个人的痛苦,感觉很微妙。早晨起来,谁也发现不了谁的秘密,还可以见到谁都微微一笑。
「朋友的电话?」流弋关心地问了句,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末莫过去开了门,他听见有人在外面问,「流弋是住这里吧?」
是叶阡程的声音。
流弋有些惊讶地看过去,然后看到叶阡程出现在门口的脸,淡淡的微笑着,一点都不觉得突兀一样。
流弋瞬间失语地张了张嘴,丁末莫已经把叶阡程让了进来。他看着叶阡程半天反应不过来,讷讷地问,「怎么是你?」
「刚才在宿舍楼下就看见你了。」叶阡程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口吻自若,好像他们每天都在见面一样。
「我没看见你。」流弋找不到该说什么,顺口这么接了一句。他这两年性格变了很多,但还是没学会在这个人面前说话,那天晚上在酒吧外面忽然遇到,连「我不认识你!」这种不经大脑的话都堂皇地说了出来。
「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谈谈。」
「没时间。」流弋想也不想地说。
丁末莫在边上看了他们几秒钟,说了句先出去一下就关门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气氛开始变得有点沉滞。他们曾有很多单独呆在一起的时间,因为太过喜欢和在意,相处的每个细节都被放大了刻进脑子里,现在这种时候就会无端跳进脑子里,连那种紧张感都重新复习了一遍。
叶阡程其实不容易给人压迫感,他的目光总是很淡,只有专注看人时才会让人觉得不容忽视。
他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夸张,怎么会搞得那么难看。
「我可以认为你这是躲我吗?」叶阡程也不生气,浅浅的笑了一笑,身体忽然靠很近地过来。
流弋往后躲,退了一步,撞在书桌上。
他的反应几乎是立即给出了答案,流弋尴尬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有点紧张地僵硬了。他不想示弱,抬眼倔强地望进叶阡程眼睛里,两个人脸离的很近地对峙着。
叶阡程有些忍不住地弯了一下唇角,忍着想要亲吻他的冲动,直起了身体。
流弋紧张得太过了,像是碰一碰就会崩断了那根弦。
他记得他以前也很容易紧张,只要自己稍微靠近了就会明显的反应慢半拍地明显紧张,垂了眼帘耳尖微微发红,那是种努力支撑又很柔软的姿态,无意间透着邀人蹂躏的气息。
流弋很容易勾起别人的罪恶。他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以前他一直没有这样的觉悟,只是觉得一个男孩子有这样的气质很有趣,没觉得是种诱惑,只想要去靠近,偶尔逗弄,享受他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的可爱反应。他喜欢那种淡淡的暧昧的感觉,可以亲吻和抚摸,感受温度和气息的流转缭绕,不浓不淡,并且无关性别。
但是现在,流弋的反应让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此刻的紧张完全是警戒防备的姿态,随时怕被伤到似的。
他应该记得,他对他是有点恨意的,哪怕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原因。
流弋在叶阡程拉开距离时大脑才很缓慢地运行起来。他不恨叶阡程,只是觉得难堪。他喜欢的懦弱,离开的窝囊,只想能够潇洒一点放手。当他逼自己逼成了习惯时,那种变态的恨就一点一点侵入了骨子里,好像这样,才对得起那些喜欢。
不过是恨自己而已,恨自己竟然连放手都做不到。
流弋盯着叶阡程,感觉自己像个怪物一样。他在几天之前还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长什么样,见了面也装模作样地漠视,但最后还敌不过他靠近自己这一瞬的心脏剧烈跳动。
居然还是心动。命劫一样。
「你别再来找我了。」流弋感觉头晕地闭了闭眼睛,语气解决。他以前喜欢他喜欢得昏了头,不奢望他有多喜欢自己,只求平淡地交往。现在想来真是傻得可怜,都没想过他是不是愿意接受自己这份喜欢。
叶阡程不会爱任何人。肖迩曾经说叶阡程的喜欢弥足珍贵,只要得到就不会再失去。可是他现在已经不想要什么喜欢了,当时年少,一点喜欢已足够填满全部,但是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早已不再单纯,生活的艰难磨掉了欲望天真的棱角,露出了贪婪的本性。
他现在只想要爱,而且是全部。
但是想从叶阡程那里找爱,只能是缘木求鱼。
非爱不可
流弋一整个星期的课都上得有点乱七八糟。
他学的是社会心理学,虽然是B大的传统强项,但课程也是出了名的多。大一开学的第一节课,教授说,「心理学给一个人整体境界、气质,人生观、价值观的提高和升华,才是在B大学习的最为精华的收获。」
他们专业有四个个班,将近一百二十人,加上数量庞大的旁听生,每次占座位都很困难。流弋常常坐在最后一排,虽然近视却一直没戴眼镜,上课时目光显得有点茫然。
教授讲这句话振奋人心的话时他旁边一个男生和他说,看你像是艺术院的学生。
那些所谓气质和境界,他这几年还真是没有学到。当别人都在规划和享受自己的大学生活时,他的努力用功更形于表面,只是为了奖学金和毕业得漂亮一点。当初考B大已经不容易,大一一年的时间都在适应北京的生活和为钱奔波,既没进部门也没怎么参加班级活动,和学校的人来往很少。以他这样的条件,想要在人人才济济的心理学院拿奖学金,只能靠出类拔萃的成绩去竞争。
这样的日子,依旧感觉辛苦和难熬,每次下课走在回宿舍时都会有种被人群淹没了的感觉,身边不断经过年轻的脸孔,说笑打闹或者步履匆忙,都是一种张扬的活力。只有他,像一个灵魂早就烂掉了的人,在阳光下颓败,在黑夜里妖娆。
他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但总是无力改变。
晚饭后回宿舍时,其他两个男生也在,看见他开门进去有点生疏地打了个招呼。他们虽然住一个寝室,但是交流很少。他有段时间在酒吧呆到很晚都是住谭旭那里,因为查寝被学院通报批评过,后来回学校住就感觉他们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探究和嫌恶。
也许是外表的关系,他的性向总是容易被怀疑,稍微有点异动就像是印证他们的猜测一样。这种眼神流弋遇得有点多了,多少有点无所谓。他在大学接触到的这些人,多是自我感觉很好的天之骄子,不会无聊到拿他当谈资的地步,他们聪明世故,只是和他保持着距离。
阳台上有他种的一盆观音竹,假期里没有人照顾,叶子已经开始发黄,流弋倒了杯水在花盆里,用手指拨弄了几下叶子,眼睛被照过来的余晖刺得微微眯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了楼底下的叶阡程。
叶阡程的身形很好辨,修长高挑,穿一身浅色的休闲装,走起路来满是一种闲庭信步的散漫慵懒的感觉。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让他愈发显眼。
流弋倏地睁开眼睛,很希望自己是眼花。他不想再见叶阡程,不是矫情和逃避,只是单纯地不想再有纠缠。
流弋转身回寝室,想了几秒钟还是决定下去。
他门在宿舍楼门口撞了个正着,叶阡程笑得像是有些开心的样子,问他「这次看见我了?」
流弋咬了一下唇,脸部肌肉有点僵硬地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付他这该死的从容不迫,他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沉默地经过他身边,像是负气似的一个人往前走。
叶阡程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好像完全不介意他的态度,在后面轻轻地喊,「流弋……」
喊了几声之后流弋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偶尔有人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流弋没有办法地回过头去,逆着光,眼前只有镀了一层毛茸茸光线的叶阡程,俊气逼人的五官像是被刻意烘托出来的,让人几乎错不开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气急败坏地,几乎是用吼地问。
「生气了?」叶阡程靠近一点,流弋马上反应过激地往后退一步。
叶阡程笑了笑,「我刚上完课就过来了,还没吃饭呢,你陪去我吃饭吧。」
依然不是询问,依然理所当然得可恨。流弋站在原地,咬牙瞪着叶阡程,感觉自己又像傻瓜一样被玩弄了。他算准了他的底线,知道有些事他不会刻意去拒绝。
这回换了流弋跟在叶阡程身后,相隔两三步,亦步亦趋,心怀芥蒂。但是叶阡程不会回过头来看他的表情,他们其实都很擅长维持美好平和的外表。
流弋望着地上拉长了的影子,恍然地想,叶阡程这个人,要让别人喜欢上他实在很容易,不管是外表还是温柔的性格都很能迷惑人。比起那些曾经爱慕过他的女孩,自己无非是多了份坚持,坚持成了习惯,就变成非爱不可。
他爱叶阡程,时间模糊到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什么是感情的少年时代。
那个时候他们经常在学校擦肩而过,目不斜视,脸庞稚嫩,像所有心无旁骛又高傲的优等生一样,刻意地忽视对方。但是流弋永远会用余光看对方一眼,然后才垂下睫毛。记得有一次放学,经过一个广场时看他到叶阡程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在吃一个面包,耳朵里塞着耳机,有些寂寞的姿态,但是远远看上去很干净清明。
他站在有点远的地方,有种熟悉的感觉。
有一只猫蹭到叶阡程旁边,他掰了半块面包丢给猫,自己咬了一口,然后微笑着揉了一把它的小脑袋。没了冷淡和骄傲,就像一只裂了壳的坚果,露出柔软的果仁,引人想象它的味道。
应该就是这个表情和动作,让自己不明所以地喜欢上他的。当时就觉得,那双手一定很温暖。
他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叶阡程身上,在幻想的世界里一点一点搭进自己所有的感情。
他一直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所以一边恣意地喜欢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掩饰完美。没有人可以想象他第一次和自己讲话时那种感觉,就算到现在,他也很难以自己的目光评判这份感情的分量。
他们以前应该算是经常坐在一起吃东西的,他给叶阡程做过很多次早点,在路边简陋的小店里吃过几块钱一碗的饺子和牛肉面。那时候他总是刻意记着叶阡程爱吃的菜,然后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总结出来。
叶阡程根本没有特别爱吃的菜,相应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必须得到的。那些别人望而怯步的理想目标,他都可以轻易地实现。
叶阡程的这种无欲无求,是因为他已经拥有的足够。这样一个人,没有体会过求而不得,想要他喜欢一个人,简直像是为难他一样。
流弋坐在饭店里时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不着边的逻辑,他看着对面安静吃饭的叶阡程,有些突然地,「你找我,是因为那个晚上吗?」
不算隐晦的一句话,但是应该都明白意思。因为和同性发生了关系,所以念念不忘,好像想来想去都只能这么解释。
叶阡程停下吃饭的动作,眼睛看着他,沉默了一阵才很开口,「你那样忽然走掉,我很困惑,而且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流弋捏着桌子上的杯子,指节弯得有些酸涩感,他浅笑了一下,表情有点像平时在酒吧里应付别人纠缠时的敷衍,「没有什么好困惑的,你就当做是……一夜情好了。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人,感情什么的都很虚无,很多都没什么未来,追求身体的快|感就好。」说到「我们这种人」几个字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把彼此区分开来。
他不是没有试过一夜情。他大一时第一次去gay吧,完全就是抱着和一个陌生男人上床的心理去的。他觉得自己必须走出那一步,于是用了一个最极端的方法。
人都很容易走极端,他在十八岁之前老是逼自己做乖孩子,十八岁之后又急速地堕落放纵,好像这样才不会被自己击溃一样。
他不像第一次进那种地方的人那样紧张,只是心脏感觉很冷。酒吧里的香水和男人肢体暧昧散发出的气息混在一起,和他身上的气质匪夷所思地融洽,任谁看来,这个男孩都是个在圈子里浸淫已久的妖媚尤物。
同性恋的数量虽然不是凤毛麟角那么稀缺,但是英俊漂亮的其实并不多。他坐在角落里,和大多数人一样抱着狩猎的心态打量着各色男人,然后一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下|贱一边实实在在地找人去上|床。
最后和他去开房的是沈将,只因为他是酒吧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男人,而且有双很像叶阡程的眼睛,专注看人时让人有温柔的感觉。看到那双眼睛时他就决定了,是他。
但是等两个人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时他忽然发现419原来很可笑,两个陌生人,赤|身裸|体,商量着谁插入谁,麻木不仁地抚摸和调情,只为享受那几分钟的快|感,然后冲掉各自的味道,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记不住。
他在沈将压在他身上准备进入时落荒而逃,他准备了一场放纵,但是并不打算为一个不相干的疼痛。
凌晨的街上人影寥落,他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叶阡程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陌生声音,是被吵醒了的暴躁。
「对不起,打错了。」他忘记叶阡程应该已经换了电话号码。
他在电话亭里坐了一会儿,脸埋在膝盖里,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那是他最后一次落泪,也是那个晚上,他发狠地想要忘掉叶阡程。
有关一夜情
流弋说完这番话后气氛就变得很僵。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连喜欢都谈不上的暧昧而已。叶阡程喜欢的,应该是那种不属于自己世界的奇妙氛围。那样枯燥的高中生活,没有谁会拒绝陌生感情的诱惑,不必付出真情实意,只需一点温柔就能俘获全部。或许当做情调,或许感觉平淡,可能都是不错的经历。
流弋抚摸着手里的杯子,垂着的睫毛的眼底一片冷色,有些恶毒地这样想,似乎是为了将叶阡程打上冷酷无情的标签。
叶阡程望着面前的男孩,玩弄着玻璃杯的手指白皙漂亮,但是一直没再把脸抬起来,他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是不是还像刚才那样强装无所谓和轻佻。
他最近经常会想,为什么他们会是现在这样局面——相对无语,冷漠尖锐。不管他说什么都显得很多余。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下来,饭店里也慢慢热闹了起来,有小提琴的声音悠扬地回响。这是个很适合谈话的地方,有屏风围成相对孤立的空间,宁静清雅。但是在他们都没了言语时,这样的安静就很让人厌烦。
「流弋,你这是在逃避。」叶阡程已经收起了闲散的浅淡微笑,表情变得冷静。就像他在学校里站在模拟法庭上时一样,睿智犀利,眼神给人压迫感。那是种绝对的强者姿态,因为自信,说出来的话都像是真理。
「我没在逃避,你不爱我。」流弋倏地抬起眼睛,反应迅速地回击,声音微微拔高,肯定的语气,然后才有些嘲讽地勾唇笑了一下,「你不爱我,不是吗?」
他这个笑很假,但是很媚惑,偏着一点头,眼角配合着唇角的弧度轻轻上挑,完全诱惑的姿态。
叶阡程跟着笑了一下,应和他一样,「我没说过不喜欢你。」
没说不喜欢他,但也没说过喜欢。
叶阡程的狡猾,有点出人意料。
流弋不再笑得出来,又开始带上敌意,「哦,那抱歉,我现在不爱你了。」
他是不爱他了,但是也不见得叶阡程缺人来爱。流弋这句脱口而出的想刺人的话,其实谁都伤不到。他懊恼地抿住唇,决定不再说话。
叶阡程的表情变得有点高深莫测,已经开始脱离了少年气质的五官如同雕刻过,立体,薄削,没有同龄人的浮躁浅薄,也没沾上成年人的市侩无耻,但是没人怀疑他可以成功地在两个群体里应付自如。
「你刚才不是说一夜情吗?流弋你觉得一夜情的标准时什么?」叶阡程十指交叉,撑着下巴靠近他一点,笑笑的,像是在调笑。
流弋偏过一点头,有点弄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身材好,长相好,不然还有什么?」他说完,掩饰地抬起杯子喝了口饮料。
「那我可以吗,如果你只是需要一夜情对象的话?」
叶阡程的一句话,让流弋喝进嘴里的果汁差点呛进喉咙里。他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盯了对面表情镇定的人好几秒才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一直和一个人做的话那就不叫一夜情而是床伴了。」
「床伴么?那也不错。」
「嗤!」流弋不知道谈话怎么会演变成「一夜情」,这个疯子!
叶阡程看着流弋的脸在微冷的空气里一点一点变红,有些恶劣地心情好起来。这个总是给人复杂感觉的男孩,其实一直都很简单,只要真心想要了解,连那些极力隐藏的东西都能一眼看透。
他们认识的时间其实可以追溯到流弋所知的更久的时候。叶阡程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学校的楼梯上,他在下楼时看到一个男孩抱着书迎着他走上来,纤细瘦弱,穿着朴素,有一头看上去很柔软的头发,是那种存在感很淡的普通男孩,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那张脸。
他在擦肩而过时看了男孩一眼,很有点惊鸿一瞥的感觉。在那个十二三岁的年纪,不管是男孩女孩都还是一团稚气、没有长开的幼稚脸孔,唯有这个男孩显得特别,小小年纪已经有了漂亮的轮廓,一双大而媚的浅灰色眼睛,下巴尖细,整张脸精致阴柔,给人独立于性别之外的惑人感觉。
后来他知道那种感觉应该用惊艳形容。
他偶尔在学校里会见到这个男孩,知道他的名字叫流弋,在隔壁班,成绩很好,但同学不是很喜欢他。
有一次放学他在学校外的巷子里遇到男孩被几个差不多年龄的男生推倒在地上踢打。他讨厌麻烦,而且从不多管闲事,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几个男生已近离去。男孩靠着墙坐了一会儿,一只手搭在额上,然后才慢腾腾地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有点佝偻地往车站走。
叶阡程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情,跟着男孩走了很远,然后上了同一辆公车。
他们有很多次都在一辆车上,隔着半个车厢或者比肩而立。男孩在车上找了一个位置,皱着眉蜷缩的姿势,夕阳穿过玻璃照在他脸上,有种苍凉的感觉。他偶尔会想,要怎样的生活才可以让人在那种年纪就把悲哀刻在脸上。
但是始终他,们都没讲过一句话。男孩的名字更多的时候不是出现在女生嘴里,而是男生略带猥琐的笑谈里。他听别人说,他母亲是妓|女,他是恶心的同性恋。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同性恋」的具体意思,但是知道可以羞辱到别人。
这样的名声一直带到高中,而且愈演愈烈。流弋那张漂亮的脸的线条也变得更清晰,那种模糊的柔媚也像是脱胎换骨一样,开始蜕变成更冲击视觉的妖娆,连带着那一身病态温顺的气质,糅合成一种诡异的艳丽。
他们还是时常在学校里遇到,然后假装不认识。他知道流弋会偷偷看他,但是眼神干净,没有太多的意思。
这就像一个游戏,一个追逐者和一个被追逐者之间的默契,隐晦而秘密。这种感觉,好像他们早已熟识。
叶阡程的爷爷和父亲灌注了很多心血培养他,教了他的太多的人生道理,并且植入自己的意志。他在很小时就远离玩具,也没有什么朋友,一度有些轻微的自闭。当他父亲意识到自己的教育可能太过严厉时,他的孤僻性格几乎已经有了轮廓,后来一点一点多出的温和谦逊更多的只是表象。
需要这样,所以变得如此,好像只是这样的因果关系。即便现在,他也不觉得虚假和真实有多明显的界线。随心而为,如果微笑能让大家都舒服,那就不必冷着脸色。
在流弋之前,他遇到过男生跟他表白。当时的心情很模糊,谈不上厌恶,只是心底毫无波澜。他不喜欢被人左右心情,但是对于从不对任何人感觉动心的自己,业会产生厌烦感。他从内心里渴望一份感情,但是拒绝的也很多。
他不想将就自己,如果要,那么不管是抢是争,都只能是最好的。
他以为自己只是要追风,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只是等在原地期待一场暴风。最好可以毁掉那些他他的师长引以为傲和自己赖以生存的完美外壳,袒露出真实的欲念和深刻厌倦。
因为有这样的期待,那一份暧昧才变得特别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培养,只等一场瓜熟蒂落的盛宴。可是一转身,这个半熟的果子就飞了,等他反思着自己是不是错得离谱太过自私时,这个人冷漠地说,「抱歉,我不爱你了。」
呵,没有比这更该死的了。
夜色妖娆
吃晚饭打了车到学府路,一路沉默。Q大和B大古朴的校门占据了最显眼的两个位置,位置相错不到一百米。流弋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相隔的是半个地球,却不料只是隔着一条街,如同高中时那样,只要转身就能把背影留给对方。
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路上很多学生。他们站在灯影下,表情都被光线切成了模糊的影像。
「你不走?」流弋仰起视线,下巴微抬地问。
「我送你回宿舍。」
「我不是女生。」
流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他听见身后叶阡程轻笑了一声。
走到宿舍楼底下时手机响起来,他以为是叶阡程,没看,等进了宿舍再响才发现是谭旭。
谭旭的声音里有他熟悉的酒吧的嘈杂背景,「怎么,真的从良了?老板一直在问我你还来不来?我记得你今晚没课。」
流弋握着电话,感觉有些矛盾,最后还是说,「不想去了。」
「你是怕沈将还是怎么想的?你现在不干,这个月的工资就飞了。反正都到现在了,干完这个月再说吧,不然老板那里我也不好交代。」
「不关沈将什么事,是我自己的原因。」流弋说了几句,挂掉电话,然后换了身衣服出门。打开门时刚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丁末莫,脸色不怎么好,眼睛还有点红。
「要出去?」丁末莫问,一脸掩饰的微笑。
他们两个差不多高,眼睛刚好可以平视对方。流弋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状态似乎也不比对方好多少,于是打消了询问对方的念头。丁末莫长相性格都很讨喜,但是和他一样,总是刻意和别人保持距离,朋友寥寥无几。
大一时他在外面打工,很晚回宿舍,忘记带钥匙时起床给他开门的都是丁末莫,不会询问他的去处,只是很安静地开了门,然后不弄出什么声响地爬上床。
唯一一次长谈也是一个半夜,醒来的两个人在黑夜里低声地说些以前的生活。丁末莫讲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讲小时候打架被人推进水里,初中时逃课怎样不被他当老师的妈妈发现,语调轻缓,尾音稍稍上扬,听起来很动人。流弋只是很安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他不想去回忆过去,也不想提流苏。
但是那些话,没有一句真正涉及隐私,就像丁末莫没有一句话提起过自己飞左耳为什么会失聪。流弋也不会像以前对着孔文那样说「我是同性恋。」
没这么说,不是学会了自我保护,只是不想用这种扫兴的话题打破那样的安宁。丁末莫说的都是少年时期很容易被遗忘了的小事,他想,一个在半夜里和别人分享过去快乐的人,内心应该是寂寞孤独的。
他们之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不用言语交流,也能感觉到弥漫而起的悲伤,像是照镜子一样,看见自己隐藏在健全表象下的伤口。
最后还是默契地假装看不见,他回丁末莫一个笑容,然后关上门。
酒吧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谭旭,坐在吧台前,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聊天,或者说是调情谈价钱。谭旭说不上特别漂亮,但是五官很清秀,化了妆就显得很妖媚。酒吧里有很多这样的男孩子,卸了妆,站在阳光下可能都是很普通的外貌。
可是这个光线昏暗的光线给了所有人一层保护色,幽暗隐秘,酒精香水,暧昧就在音乐声里飘出了浓稠的气息。没有人会在白天想要夹着公文包进这种味道浓烈的地方,但是到了晚上,那些人需要刺激和发泄,卸掉正人君子的伪装或者套上妖媚惑人的面具,用一场艳遇邂逅或交易打发掉漫长的夜。
流弋喜欢这个地方,他喜欢被夜色和灯光笼罩,然后恣意游走。别人会盯着他的脸和身体看,但是不会想要知道其他。赤|裸直接的东西,在这种时候显得尤为让人安心。
谭旭看见他,远远地给了他一个飞吻,坐在他边上的男人看他一眼,然后用打量商品的眼光从头仔细看一遍。
流弋直接上二楼敲了老板苏柟的房间进去。
这里的老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相俊美,有一个神秘情人,据说这家酒吧就是男人为他开的。
房间的装修偏暖色,干净简洁,但是很有品位。流弋进去时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中年男人,长相普通,但是很有气势,只一眼,就能感觉出那种让人生畏的气场。
「我听谭旭说你不在这里做了,是因为沈将吗?」老板让他坐下,笑容很和善,「上次出事我没在酒吧里,具体情况也是后来才了解的。至于沈将,路铭已经警告过他了,以后也不会再来纠缠你。」
那个叫路铭的男人也说,「如果他再找你麻烦就报我的名字。」
「不是沈将的原因,是我真的不想做了。我现在大三,课很多,这里离学校也远,而且睡觉很晚第二天也听不进课,我想还是先以学业为主。」一半是心里话,一半是搪塞的借口。他试过很多分零工,最后还是发现在酒吧更合适,占用的时间多是晚上,报酬也不低。
苏柟对他不错,但也很精明,竭力挽留也只是因为他的外表可以给酒吧招徕更多的生意。他曾经劝他在酒吧里卖,话说的很委婉,似乎也是想为他指条出路。他那时有学费要交,生活上捉襟见肘,狼狈潦倒,但还是没做考虑的拒绝了。他对贞操其实没多少概念,更谈不上清高,只是流苏卖身养他到十八岁,他还是要靠这样的方式生活下去的话,未免太讽刺。
苏柟说到最后也不再坚持,说了几句场面话,结了他一个月的工资。
流弋说了谢谢,出门时苏柟又叫住他,「流弋,前几天叶阡程来这里找过你,我们以前在Q大就认识,他向我问起过你。你知道,他虽然是学弟,但是有些地方我并不想得罪他。」
苏柟的意思是,不管他和叶阡程透露了他的什么隐私,都不是有意的。能解释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流弋只是稍稍觉得惊讶,然后点了点头。
他在这个酒吧呆了两年,因为总是连别人的名字都懒得记住,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没失去什么也没学到什么。那些别人的悲欢离合,他连假装耐心倾听都不愿意,也不明白说给别人有什么意义。
流弋在街上闲逛了一阵,脑子里又是吃饭时叶阡程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他双手放在口袋里,进了旁边的一家酒吧。
他在吧台前点了一杯酒,很烈的那种,喝进喉咙觉得有火在烧。他眯了一点眼,看着舞池里晃动的人影。这里和gay吧唯一的区别好像就是多了女人,氛围还是一样。
流弋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时旁边坐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穿一身黑色的紧身吊带裙,露着一片晃人眼睛的白色皮肤,靠得太近,几乎闻得到肉体散发的味道。
流弋问着这样的气息,抬眼看了女孩一眼。女孩也在看他,假睫毛,烟熏妆,有一头黑色的直发,将脸型衬托成漂亮的瓜子脸。
「你真好看。」女孩咯咯地笑,语调轻快。流弋吐出一口烟,扬起一点唇角说谢谢,姿态十足的风流。他听过很多人赞美或者嫌恶他的外表,常常一笑而过。但是女孩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像他们学校里种的一株玉兰的清香,他喜欢这个味道。
「喂,都没说我漂亮!」女孩子有些夸张地叫,眼睛扑闪。
流弋被她的表情逗笑,嘴里含着的烟也跟着抖落烟灰,于是含糊地夸赞,「你很漂亮。」
流弋并不打算和她聊天。他和女孩子接触的不多,在学校里和女同学相处也是客气礼貌极少开玩笑,极尽尊重和爱护的好男生的姿态。
女孩子的话很多,但是肢体暧昧。流弋喝的不少,但是很清醒,他乜斜着眼看女孩靠近了的妆容,鼻息间是两个人温热的气息。
女人的味道。他这么想着,凑上去在女孩的唇上吻了吻,柔软滑腻的感觉。女孩很熟练地回吻过来,舌尖触碰到嘴唇时身体已经贴在他怀里。
流弋搂着怀里的温热的身体,胸前紧贴着柔软的饱满,感觉陌生又无趣。女孩的手隔着衬衣在他腹部抚摸,手法娴熟,摸到下面去时流弋贴着她的唇笑了一下,「你确定想和一个gay上床吗?」
女孩从他身上下来,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就走。流弋靠着座椅笑了一下,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但是眼光再一抬,脸色就沉了下来。他看到了叶阡程,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似乎已经看了他很久的样子。
流弋站起来就走,叶阡程跟上来时他转过身去抢白,「你跟踪我?」
「我和苏柟说,如果你去酒吧,让他和我说一声。」叶阡程解释,相当于变相承认。
流弋发出一声刺耳的怪笑,「你是想从他那里知道我出来卖还是过的烂?你就这么喜欢看我的笑话?」
如果仔细看,流弋就会发现叶阡程的脸色并不好。收拾起温柔表象的叶阡程冷下脸来几乎有几分可怖,但是流弋说完这句话就像打开看闸门,一腔抑郁愤恨都冲了出来,一句话比一句话尖锐恶毒。
叶阡程拉着他的手腕往旁边的一条背街拖,沉默着一句话都没回。流弋甩了几下没甩掉,被叶阡程扭着双手压在墙上。
「闭嘴,流弋,你疯了是不是?」叶阡程捏着他的下巴,用了很大的力气,流弋感觉得出愤怒。
「你才疯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流弋抬眼瞪视。四周光线很暗,只听得见两个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安静了几秒钟后叶阡程的怒气才慢慢消下去,松开了反剪着他的手。他生气的时候不多,而且总是很好地控制着情绪,但是在酒吧里看着流弋和别人接吻时他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灼烧的疼痛感,居然是类似噬心的感觉。
他放慢了语调,一只手抚在流弋的脖颈处,声音低浅地说,「好了,对不起,我不跟踪你,只是怕你遇到麻烦,过来看看。」
叶阡程凑近了吻他的唇,流弋没能躲开,被牵引着舌尖缠在一起,鼻尖相触。流弋被他困在怀里动惮不得地被动承受,僵着的身体贴着对方坚实的胸膛在这个缠绵的吻里慢慢柔软下来。
不管内心深处是不是真的想要拒绝,他的身体都遵从本能,像是干渴的鱼一般期待这个人的亲吻。嘴唇的温度,舌的味道,相濡以沫的实际感触,都抛弃了主人的意识,干脆地出卖。
流弋抬手抱住了叶阡程的脖子,闭了眼睛意识混乱地回吻,内心悲凉得几乎要落泪。
他拒绝不了这个人,就算是伤害,也还是甘之如饴。
他就知道,自己最悲哀的东西还是根深蒂固。
拉锯战
整个四月叶阡程都很忙碌,他双修法学和建筑,课程多得几乎错不开来,有个院学生会搞活动,上面要求要有质量和影响,找人,写方案,开会讨论做决定,最后他和几个同学负责拉赞助。
Q大盛名在外,拉赞助并不难,而负责筹办活动的学生往往都很有背景和关系。他接触过很多这样的学生,精明强干,出类拔萃,已经早早脱了象牙塔的青涩,无论说话做事都很成熟老道,和那些社会历练多年的社会精英并无太大差别。
也许再过一两年,他们就会是那些西装革履的一员,头脑睿智,眼神冷静,有足够的手段给自己谋求富足的生活。
叶阡程谈不上讨厌这种形式化的方式,喝酒抽烟,陪人吃饭,都是他熟悉的。
一行四人,除了他和一个男生外,还有两个大三的女生。叶阡程的话不多,从头到尾都只是保持着适当的微笑,即使是奉承,也不让人觉得谄媚,浑身透着一股清高书生的味道。
其他三个学生都已成精,个人有个人的方法和性格,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很顺利地拿到大笔赞助。
等饭局真正散了,女生已经乱七八糟地趴桌上了,嗷嗷叫着喝多了喝多了胃难受。叶阡程旁边的男生也捏了捏脸颊,「话说我脸都笑僵了,这陈经理是谁找的主?敢情是哲学系毕业的呢,这么喜欢谈老庄,他装得下去,我都配合不下去了。」
「附庸风雅你都没听过?古人喜欢,现代人不一个德行,他要一个劲说钻石豪车,你不又得嫌人庸俗?每次就你事多!人家好歹能谈老庄,你能谈什么?没让你喝吐了就不错了,不然你有力气在这里抱怨,是不是,叶阡程?」女生批了半天,最后转过头来看叶阡程。
叶阡程笑笑,不置可否的表情。几个人在杯盘狼藉的桌子边胡乱地聊了几句,互相打趣嘲弄,颇有点朝九晚五小白领的颓废劲。
出了饭店,夜风吹得几个人清醒了些,在路边打了车回学校或者回各自的住处。叶阡程走在车上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过几分,他翻出流弋的名字发了一条短信过去,「睡了吗?」
没几秒钟那边就回了过来,「没呢,有事?」
他们的联系一直很少,偶尔的几条短信也没有特别想说的话。他们都不是会讨好对方的人,十二分的感情可能表现出来也只是三分,于是只能在简单的字句里掺进一点一滴的情绪。
「没什么事,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晚安。」
「嗯,晚安。」流弋看着发送成功的字样,关了机继续写手里的作业。桌前的台灯照亮了他身边一小圈的范围,有些惨白肃穆的感觉。叶阡程说想要和他在一起,可以试一试。这是他曾经想说的话,死皮赖脸,不计后果,可是终究没那个机会。转了一圈,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很期待这个结果。
只是试一试而已,结局未知。
他还是爱他,但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搭上全部,无所保留。不会再为了等一条短信捏着手机到睡着或者想一个人想得失眠。
叶阡程打开公寓门,客厅里的灯亮着两盏,唐译泽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在赶一篇论文。
两人用眼神打了个招呼,都累得不想开口说话。
「要吃夜宵吗?厨房里有披萨,应该还是热的。」叶阡程洗了澡出来唐译泽才问。
「我现在连水都喝不下。」叶阡程本来要回卧室睡觉,又转身在沙发上坐下,伸长了四肢躺在沙发上,神情疲惫。
他们可能都还很年轻,但是已经早早地透支了青春。别人看眼里他们都是从父母那里得到很多东西的人,可是背过身,没人看得到光鲜之外的狼藉。偶尔,叶阡程会厌倦这样的日子,可是睡一觉醒来,又发现一切都理所当然。
「下个月我可能会从这里搬出去,先和你说一声。」
唐译泽从电脑里抬起头来,抬了眉毛问,「原因?和我住得不舒服?」
「不是,是我这边的问题,我现在都没时间和他相处,如果他同意,我想先住在一起看看。你不是也有恋人么,我搬出去也会方便一点。」
「开什么玩笑,和恋人同居?哎,我可不想每天早上起来看着沾了眼屎、穿拖鞋的恋人在面前晃,简直倒尽胃口。那样谈恋爱和婚姻有什么区别,每天为了茶米油盐酱醋茶烦恼吵架,还有比这更糟糕的生活吗?每个人都只会显示给恋人最好的一面,然后大家相处愉快。男女朋友尚且如此,何况两个男人,你想过其他问题吗?比如经济问题,家务问题,或者周围人的目光。」
唐译泽说的都很实际,叶阡程只是笑了一下,「事在人为,很多东西其实没那么复杂。」
「啧,还真是叶氏风格的说辞,不过你还真让人惊讶,完全颠覆我对你的认知。」唐译泽关了电脑上的文档,眼神玩味地瞅着叶阡程,「你好像不是同性恋的吧?」
叶阡程沉默了一下,然后才低低地说,「我不在乎性别。」
唐译泽一下子笑出声来,「得了吧,哥们儿,你这是不在乎性别,但那也是外表在那儿撑着吧?要真是一五大三粗的肌肉男搁床上,我不信你真能有性趣。」
叶阡程想了一下唐译泽说的那种状况,自己也忍不住嘴角抽了。
但想象是回事,现实又是一种情况,他不可能把感情倒回去。
周六的中午,流弋在宿舍楼底下看到叶阡程时还是有点想躲。
正值下课时间,人来人往的很多人,说什么话都不太合适的感觉。接近五月的气候天气已经变得很暖,叶阡程穿了件纯黑色的衬衫,开着领口,悠闲地站在那里,姿态微微倾斜,像个小小的发光体一样。
「下午有课吗?」叶阡程问他。
「有两节课,有事?」
「嗯?一定要有事才可以找你?每次都这么问。」叶阡程轻笑一下,「我们先去吃饭好了。」
学校外面有很多那种物美价廉的小餐馆,学生很多,狭小的空间里被桌椅和人填充得满满当当。流弋吃饭时余光看了一下叶阡程的表情,猜测着他是不是很反感这样的环境,但是没有问。他在检讨自己是不是过于在乎叶阡程的看法和感受了。
「晚上有时间吗?有的话和我一起去看一下房子,离我们的学校都挺近。」
流弋停下喝汤的动作,想都没想就说「我没打算出去住。」
「是我们一起住。」叶阡程纠正他。
流弋自然没有听错他的意思,但是叶阡程和他玩文字游戏,眼睛直视着他,一点逃避的机会都不给他。流弋甚至觉得,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随时应付自己的拒绝,而自己又找不出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那我考虑一下。」流弋含糊地答应,垂下了眼睫不再说话。这种相处的感觉并不很像是在恋爱,但是感觉如初,宁静单调,暧昧不明。
叶阡程心血来潮地跟他去上下午的课,流弋简直觉得匪夷所思,被叶阡程一句「反正我下午闲着」就打发得闭了嘴,于是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就打算装作不认识他。
心理学的课程几乎都是枯燥的理论,但是笔记很多,流弋戴上轻度眼镜,认真的表象下全是心不在焉。叶阡程坐在他旁边,胳膊贴着胳膊,微热的温度,轻轻烘烤着他的心脏。
叶阡程没见过流弋戴眼睛的样子,上课时不住地侧过脸去看他,终于把对方看得一点点脸红起来。
「你戴眼镜很好看。」叶阡程靠近了他的耳边,轻笑着耳语,气息温暖地拂过耳际。流弋缩了一下脖子,被他嘴唇触碰到的左耳几乎是一阵麻痹。
两节课上得糟糕无比,笔记混乱。下课铃一响流弋就拿掉了眼镜,比所有人都快地出了阶梯教室。走到背阴处才回过头很认真地和叶阡程说,「以后能不能不要逗我玩?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嗯?以前都没人夸你吗?」叶阡程温和地笑,甚至伸出指尖碰了一下他的脸。
就是因为被夸得太多了才会觉得虚假和玩弄。
「没有逗你玩,别这么紧张好吗?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你只要记住这点就行了。」
「对不起。」流弋有些虚脱地低语,嘴角无奈地弯起一点笑意。
他现在明白自己究竟残缺了什么,他残缺了恋爱的本能。这个时候,他就会变成从前的自己,把「谢谢」和「对不起」挂在嘴边,企图消弭痕迹。
同居
叶阡程租的房子在一处很普通的居民小区,是那种有很年头的房子,墙上爬满了绿色植物,只露出窗子和阳台。房东是Q大退休了的老教授,因为在郊外买了新房子,才把闲置的房子租出去。
三室一厅的房子,不是很大,但是格局舒适,装修的也很不错,古朴精致,阳光西斜时房间会笼上一层浅浅的昏黄,温馨而静好的样子,他第一次来时就觉得流弋会喜欢这个地方。他想起曾经毛遂自荐地给流弋补课的那段时间,看他在自己身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挡住眼眸笔,尖写下一串串数字和符号,偶尔抿着唇皱眉。
那个时候他很少真的把心思放在补习上,流弋的数学没糟糕到需要别人补习的程度,他也有些心猿意马,漫不经心地背英语单词时会偏头看他眉眼漂亮、安静乖顺的模样。他喜欢那种静到极致,但是心情愉悦的感觉。只言片语,已够沟通。
房间里的家具已经有些老旧了,但是都还能用,和房间的格局都很搭,看上去满是岁月流逝的感觉,所以叶阡程问流弋要不要换家具时他说,「我很喜欢这样。」
叶阡程就笑,很有些预料之中的样子。
房子闲置了一段时间,已经落了一层灰尘。他们不想找家政公司,于是自己卷了袖子打扫,拖地,擦窗,一寸一寸,不留死角地从头收拾,弄了整整一个早上。到吃饭时间,流弋干脆累得坐在了地板上,头靠着墙,发梢上沾了一点灰尘,大大的狭长眼睛没焦距地睁着,很像是在想什么,但是脸上的表情比以往都要温顺。
「地上凉,别坐那里。」叶阡程放下从书房里收出来的几本丢弃了的旧书,弯下腰要拉他起来。
流弋看着伸到面前的修长漂亮的手,视线再往上,就遇上了叶阡程的目光。浅淡的笑,似乎一直是这个人的标记。可能永远不会很炽烈,但是能让人舍不得放手。
所谓的欲罢不能。
叶阡程看流弋没什么反应,手指往前,抚在他脸上,「又在想什么?」
流弋眯起一点眼睛看叶阡程,在叶阡程的背后,是一扇百合叶的窗棂,发了新叶的树叶点缀了他身后的一片背景,让他英俊的五官和温柔笑容都变得晃眼和蛊惑。流弋想,怎么就有人可以在高楼大厦里坚硬地穿梭,又能在里弄小屋里温柔地慵懒。
「喂,你手上有灰的吧?」流弋撇撇唇,眼梢挑起,是有点嚣张的笑容。
叶阡程不以为然地笑,变本加厉地揉了几下,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一点红色痕迹了才把他拉起来,「去换件衣服,吃了饭顺便去买些生活用品。」
流弋顺着叶阡程的方向,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了一下嘴唇,「我们定两个月的时间好不好?生活在一起,如果我们谁厌了,就别再提在一起好不好?」
叶阡程搂着他的腰,莫测地笑了一下,「可以。但是如果两个月后我们还是在一起,就不要再分开,不管什么原因。」
叶阡程的回答顺利得有点出乎流弋的预料,他已经不想去无聊地试探和怀疑,他们在一起,本就与爱情无关,他只是借机给自己的执念找个葬身之所。他不知道除了这样的选择,他还可以怎么漂亮潇洒地转身走掉。
我爱你,但是与你无关。他从感情开始就抱了这样的心思,到如今,依然没法把两个人的戏份都带入一个剧情里。
他爱叶阡程,但是就算最后不能在一起,以后都不再爱别人,他也不会绝望致死。个人的价值观作祟,流弋不觉这样的自己是不是悲哀和凉薄。
但是叶阡程说不要再分开,不管什么原因。他本想堵死一条路,叶阡程却把他拖进没有回头的绝境,连进退维谷的烦恼都省却了。
流弋说出那句话时叶阡程其实有点想要,流弋想很多事情都是两个极端,几乎没有一个缓冲的中间地带,但说到底其实有些天真,黑白分的太清,忍受不了模棱两可。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他有这样的把握和自信。
他们买的几乎都是生活用品和食物,在超市里转了几个楼层,挑的也不是很仔细。叶阡程更夸张一点,看见可能用得着的都拿,购物车很快就堆满了。流弋拿着一对喝水的马克杯过来时看了几眼小山似的购物车就把一些东西重新放回货架,「这些我们都用不着,买回去做什么?」
「看着挺有用。」
流弋在心底白眼,简直怀疑叶阡程是怎么一个人生活这么些年的。
两个人折腾了一个下午,差米油盐的生活才初成轮廓。他们住在四楼,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才把东西都弄到楼上,堆在地板上,一时都没有心思把它们分类放置好。叶阡程接了一个电话,在谈什么工作。
流弋把买回来的两个杯子洗干净,泡了杯咖啡给叶阡程,听见叶阡程在电话里说,「没办法,低于这个价的话我不可能接,而且五月份我空余时间不多,接这个活已经在计划之外……」
声音不似平时和他说话的那种低浅温润,是种很平淡的语调,说话时很没有波澜和多余的语气词,能够很好地掌控话题走向,像是谈判高手。
流弋捧着杯子,站在卧室门口看叶阡程立在床桌边背对着他的修长身影,听他冷淡沉稳的声音,感觉听到了时光哗啦啦溜走的声音。他们都已经改变,但是这一刻的感觉尤为真实。他们都已长大成熟,不是每个月从父母那里拿生活费的高中生,不会再为细微的暧昧动作手足无措地慌张。
他成长起来的是不再软弱和依赖别人,而叶阡程是由里到外的成长,在他不曾窥视的岁月里,像抽节的竹一样长高到别人够不到的地方。他会陌生这样的叶阡程,但是心底深处觉得理所当然和由衷欣赏。
「很累?」叶阡程挂了电话,流弋问。
「有一点。」桌子上的咖啡已经凉了,叶阡程也不在意,喝了一口又补充,「一点点而已。」
流弋弯着唇角笑笑,刻意模仿叶阡程平时那种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每个人都有累的时候,又不是机器人。」
说完打了个哈欠,拖着拖鞋,回自己房间睡觉。
累了一整天,头沾着枕头就能睡着。可是流弋还是知道叶阡程进房间来,吻他的额头,眼睛,脸颊和唇。嘴唇贴上来时流弋睁开了眼,凑上去一点用舌尖舔叶阡程的唇,柔软滚烫的的触感,舌尖滑腻纠缠的声音煽情地响在安静的夜里。
「吵醒你了?」叶阡程看着他黑亮的眼,舌尖舔着他的耳垂,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挠得人心底一阵微痒。
「嗯……」流弋发出一点像是呻吟的应答,叶阡程的手抚着他的手臂细细地摩挲,他很自然地问,「要做吗?」
叶阡程发出一声怪异的笑意,在他唇上很大力地吻了一下,「今天忘了买最需要的东西了。」
流弋这个时候差不多才完全清醒了,眼睛亮了一下,然后拉过一点被子盖在脸上,假装刚才自己在说梦话,翻了个身朝里睡了。
叶阡程掀开被子躺下,轻轻喊了几声,「流弋?」没什么回音,于是搂了他的腰睡下。叶阡程比流弋睡着的还快,在他身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流弋睁着眼睛,感觉贴着后背的温度和心跳,忽然有些睡不着。他翻了个身,脸贴着叶阡程的脖颈,在那股淡淡的沐浴清香慢慢闭上眼。
爱如潮水
早上被手机铃声吵醒,流弋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机迷糊着看了一眼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房间里拉了厚厚的窗帘,和寝室那种刺眼的光亮不一样。
身边的人睡的很熟,完全不受铃声的影响,流弋摸索着关了闹钟。床垫过于柔软,被子又挤在脖子里,感觉漂浮不实,挣扎半天才床上坐起来。他记得昨晚叶阡程是在他睡着后很久后才过来的,乱七八糟的也不记得是什么时间了。
叶阡程一个人占了一半床,脑袋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只露出脸来,流弋俯身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叶阡程,起床上课了。」
唇贴着唇声音很小,每个音节震动都只显出暧昧的调子。
流弋上瘾了似的吻一下喊一声「叶阡程」,双手也在被子底下乱摸,玩得不亦乐乎,然后再一抬眼就对上叶阡程睁着的眸子了。
「哎……」流弋被吓一跳,牙齿一错,咬到了叶阡程的唇。
叶阡程抬手压下他的头,连带着身子一起抱在怀里,舔了一圈粘着彼此唾液的红唇,又把舌头伸进去,一下一下吸|吮舌尖。流弋被他滚烫的胸膛禁锢着,舌尖一相触,身体就软了,任叶阡程压在床上恣意亲吻和抚摸,呼吸紊乱地回应。
两个人吻完了情况都很糟糕,流弋面色潮红地掀掉被子下床,跑卫生间里砰地关上门,匆匆忙忙地洗漱,尽量不去回想床上那个极尽缠绵的吻。对着镜子刷牙时外边有敲门声,叶阡程说,「流弋,开开门,让我进去。」
叶阡程说话的语调总是不徐不疾,嗓音低沉,尾音稍微拖长一点就很性感。
早上刚起床的叶阡程就是个祸害。
「我在刷牙。」流弋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说。
「嗯,我也要洗脸刷牙,快迟到了。」叶阡程隔着门低声笑,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
他压根就没锁上门。
流弋发现叶阡程其实有些坏,不动声色的那种。
早上下课流弋回宿舍去拿剩下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书,衣服和生活用品。丁末莫在睡午觉,抱着被子坐起来,脑袋靠着墙,迷迷糊糊地和他搭话,说了几句又躺下,跟梦游似的。
流弋尽量把动作放轻,在收拾一个纸盒时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白色的MP3,是高二那年叶阡程送的那个,他一直没用过,刚开始还常常放在看得见的地方,后来就当做杂物收了起来。
流弋捏着看了一会儿,摁了开机键,半天没有动静,大概很早就没电了。江予其在这个时候敲门进来,对着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目光就转到了丁末莫床上。他个子很高,床沿才到他肩膀那里,把手伸进被子里,不知道摸到了哪里,丁末莫咒骂着坐起来,额前的刘海被压得翘了起来,衬着一双瞪大的漂亮眼睛,有点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刚吃完饭别睡觉,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谁要你管?」丁末莫拽着一点被子抱着不放,打了好几个哈欠,「我昨晚半夜才睡,现在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做。」
江予其二话不说,直接把人从床上拎下来,拿了放在床头的一件衬衫给他穿上,又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好了,给你五分钟时间去洗个脸,我先下去取点钱。」
丁末莫有一张似乎永远十七岁的娃娃脸,一眼看上去天真幼稚,很容易让人把他当孩子对待,可是流弋每次看他和江予其暧昧的相处方式还是觉得不太习惯。也许是从一开始丁末莫就给了他一个过于明亮的印象,总觉得他是该一张白纸,纯净,带点忧伤,但是没有受过实质的伤害。
「一个人住还是和人合租?」丁末莫站在凌乱的床边问,眼睛下面有点青,没睡好的模样。
「和一个朋友合租的,离学校挺近。」
刚说完,「一个朋友」的短信就到了,【不回来吃饭了?】
【回学校拿点东西,已经吃了。】流弋打完这句话,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语气和措辞才发出去。
【要我过去帮忙吗?】
【不用,一点东西而已,晚上下课顺便就带过去了。】
聊着聊着就跑题了,最后说起晚上吃什么,流弋捏着手机想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闲聊的太扯了,【下午没课吗?这么闲。】
【有课呢,在睡午觉,忽然想你。】
逗号,句号,没有一个感叹号,但是效果近于惊悚,流弋的心脏跟着猛跳了一下。
噢,见鬼,连短信都和平时说话一个语气。
流弋还没想好回什么,手机就又震了,【你想我吗?】
这次流弋回得最快,两个字,【不想。】
【嗯……】叶阡程只发了一个语气词,流弋别扭地觉得里头透着笑意。
下午四节课,回去时已经六点多,客厅里电视开着却没有人影,只有广告的声音在房间里扩散。流弋以为叶阡程不在,进厨房做饭时被人从后面揽着腰抱了一下,鼻子里闻到混合了淡淡烟草的清香,是叶阡程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流弋问着转过脸去,刚好被吻了一下,声音出奇的响亮。
「比你早几分钟。」叶阡程摸着他的侧脸,在唇角亲亲,松开了他。
流弋舔了一下自己的上唇,脑子忽然很迷糊。叶阡程的亲热总是点到即止,甚至不浓烈,但是恰到好处,于是变得极尽诱惑。他忽然转过身去,在叶阡程唇上很重地咬了一口,没出血,但是留下几个很深的齿痕。
叶阡程猝不及防,疼得皱了眉毛,搂着他的腰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高兴。」流弋答得堂而皇之,语毕,伸出舌尖在齿痕上划了两下。
他觉得自己抗拒不了叶阡程,是因为期待的太久,得到后又无法完全占有。心里憋着一股恐慌,感觉很容易失去所有。
他讨厌这种感觉,但是无法说出来。
叶阡程不属于任何人,他一直很清楚这点。
晚上他们都没课,吃了晚饭各自忙手头的工作或作业,然后才窝回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们其实都很少看电视,偶尔闲暇,也是对着电脑。但是电视很适合家的气氛,带着红尘喧嚣的世俗和生活的味道。
叶阡程接着电话,看流弋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皮肤被热水熏得泛上一层红色,和平时在阳光底下都显得苍白的颜色对比冲突。穿着整齐时依然给人妖媚感,这样穿着单薄睡衣出来,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干燥了起来,欲望的味道扑面而来。
「嗯,再过几天就完成了,需要改的地方我要再看一下……」叶阡程讲着电话,声音低沉,眼睛却是看着流弋,微微地笑。
流弋很久之前就习惯了别人用露骨火热的眼神看他,叶阡程的眼神和那些人不一样,但是被冷淡神情掩盖在眼底的情|欲他熟悉。
「好的,我们改天再谈。」说到后面,已经有些敷衍,流弋潮湿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嘴唇在吻他的喉结,舌尖滑腻的水渍声出乎意料的煽动身体的渴望。
叶阡程丢掉手机,抬起他的下巴深吻,手伸进睡衣底下沿着起伏的腰线抚摸。触手的肌肤幼嫩光滑,引人蹂躏。
H进行时
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河蟹
………
周三下了一整天的雨,空气潮湿发酵,四处流淌着清凉的气息。流弋在上课时接到编辑的短信,说稿费已经汇到账上了。不是很大的一笔钱,但是到下课,他已经计划好用这些钱请叶阡程吃顿饭。
酒吧的工作辞掉后他只剩下几份家教兼职,刚好可以应付生活费。房子是叶阡程找的,已经付完了一年的房租,流弋清楚自己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已经不像少年时接受他送的衣服都觉得自尊受伤,不会再逞强地去分担房租,只是尽量用自己的钱买菜和一些生活用品。
他不想把柴米油盐的烦恼搅进爱情里,只要不会让彼此都不舒服,就会维持现状,而叶阡程根本不可能因为钱烦恼,每个月他的银行卡上都会家里打进的生活费,他自己也会赚钱,即使不奢侈铺张,也是随心所欲地花钱。
他们成长的环境相差太多,生活方式和价值观都很不一样。中学时代白衬衫的王子成年后依然还是王子殿下,不会在乎早餐喝的是豆浆还是牛奶,但是气质一定要优雅,生活和感情都要在可控范围内的舒适和美好。
不食人间烟火,依然还是这个评价。
流弋每天早上起床,看着在厨房里晃的叶阡程都会觉得他们是在编织童话,而叶阡程擅长把你所能想象的幸福都翻倍地演绎出来。他一直都很容易满足,这样的在一起,比他预想的其实好太多。
Q大和他们学校只隔着一条街,两校的学生在高中时都是出类拔萃的优等生,对自己考上的大学很骄傲,私下里提到彼此语气都有些不屑。流弋连B大都不算很熟悉,对别的学校更不熟悉。
Q大历史长远,建筑风格很杂,但很多都是那个年代的代表性建筑,被高大茂盛的植物遮掩了一点轮廓,沿着校道逛过去,感觉也很新鲜。流弋不是很确定能不能找到叶阡程,但是在这种雨后清新的空气里闲逛,心情很不错。
经过学校的人工湖时却遇到一个熟悉的人,是在叶阡程住的那里见过的男生唐译泽,穿着休闲,风度翩翩模样。
「你是来找叶阡程的?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前面是住宿区。」唐译泽看见他很有点惊讶,继而客气地笑一下。
「他说今天有个学术报告会,在三教的小礼堂,我没找到。」
「我经过那里,顺便带你过去好了。」
他们仅有的交集就是叶阡程,单独走了一路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到小礼堂门口唐译泽才说,「叶阡程在学校里挺受瞩目的,你们还是小心一点交往的好。」
礼堂有好几层,流弋上去时里面已经散场,只剩下学生在清理会场,流弋在门口就一眼看见了叶阡程,背对着他在打电话,闲着的右手收拾着桌上的稿件。
「还没忙完?」流弋走到旁边问,转了一下眼睛打量礼堂里的布置。
叶阡程望见流弋,很有些意外,看他少有的飞扬神情,条件反射地摸了一下他的脸,「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也可以带你四处转一下。」
流弋一进门就有人因为他的外表频频侧目,好在叶阡程摸了一下就收回了手,神情也平淡自若,别人看来只是稍嫌亲昵而已。
「已经转了一圈,风景很漂亮,」流弋扯扯自己被水汽沁得有些潮湿的发梢,心情很好地笑,「反正晚上没课,回去还很早。」他真心微笑的时候不多,嘴角牵起,唇色对比着白皙的脸颊愈发显得鲜亮,整个人生动许多。
「再等我一会儿,」叶阡程看看时间,然后忽然凑近他,用耳语的声音说,「我想吻你。」
流弋眨一下眼睛,像是回应他地抿了一下唇,并不觉得多羞涩,但耳尖朵还是红了起来。
「叶阡程,你的饭菜。」一个送盒饭过来的男生打断了两人暧昧的对视。男生看见流弋和叶阡程姿态亲密,顺便问,「同学你还没吃晚饭吧?那边还有几个盒饭,要一起吃吗?」
「谢谢,我吃过了。」
「真的吃过了?」男生走开了,叶阡程才问他。
「不想麻烦别人。」流弋笑笑。他本来就是准备请叶阡程出去吃饭的,一下课就去取了钱,发现不太和适宜才没有开口。
礼堂旁边有那种小的休息室,他们端了饭菜进去,从里面上了锁。叶阡程兑现自己的方才的话,搂着流弋的腰深吻。
流弋被吻得软了身体,搂着他的脖子有些呼吸不过地微微闪躲,可是当对方的唇舌稍微表现出退意是又忍不住地追缠上去,任叶阡程把他的舌勾进自己嘴里轻咬吮|吸。
……你们懂的…XD…
外面的说话声隔着门传进来,两个人也不好弄出太大的动静,吻了一阵分开来。流弋舔了一下唇角,「哈,搞的像是偷|情一样,不过感觉不坏。」
叶阡程对流弋的很多印象还残留着少年时的影像,有时是冬日清晨隐匿在青白天光下的清艳脸孔,有时是低着睫毛在自己面前说话的紧张无措,但都不是现在这样,温驯里透着桀骜,外表的妖媚似乎已经化进骨子里,不经意中露出冰山一角。他想起那次在酒吧里看到的流弋,抽着烟,冷而妖娆,像是一支长错了枝头的黑色蓓蕾,不太确定开出来的花瓣是否也是黑色。
他抬手揉了一下流弋的头发,「吃饭,菜冷掉了。」也许这种方式的感情避无可避的要被冠上偷情的表情,他也不会承认。这是他的爱情,不用漂白,也绝对干净。
快餐很简单,一盒饭,一盒菜,已经有些凉。叶阡程夹了一块肉喂流弋,「先随便吃点,晚上回去吃夜宵……」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饭,收拾着桌上的垃圾时流弋忽然问,「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怎么这么问?」
「感觉而已。」
「那你感觉错了。」叶阡程凑过去亲他的唇一下,「别想太多。」
晚上流弋一直窝在书房里写稿子,是一期文学杂志专栏的约稿,风格偏细腻,文风要求清新。他在大时经常在半夜写一些文字,偶尔投稿,因为被约过几次稿。书房虽然共用,但绝大多数东西都是叶阡程的,带着他强烈的个人风格。
流弋关了灯,只有电脑屏幕那一小片光亮在他脸上闪烁。叶阡程进来就只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穿一身白色的睡衣在电脑前噼啪打字,色调清冷,光线游离不定。
「写什么呢?肚子饿吗?」叶阡程从后横过脖子,抚摸他的侧脸,把他的头圈在手弯里。
流弋慌乱地关掉文档,叶阡程已经俯身靠过来,他问的随意,无意干涉流弋的隐私,唇贴着他的耳垂亲吻了一下,手往下从宽松的领口滑进去,在胸膛上抚摸。他的手刚拿过冰饮,手掌贴着皮肤,冷得流弋弯腰想缩起身体。
「唔,别弄那里……」流弋抓住衣服底下拨弄敏感乳|尖修长手指,难耐地蹙起眉心。被抚过的地方微微发烫,连身下也开始窜起熟悉的暗涌。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身体契合的快|感和罂粟一样,很容易让人上瘾,他太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敏感了。
而叶阡程很多时候只是情之所至地想要抱着他抚摸而已,他很懂自控和节制,在这方面表现得比太多同龄人都要成熟老练。
这一次叶阡程没有点到即止的意思,拉开他阻挡的手,继续往下钻进睡裤里,隔着内裤抚摸那个已经发烫、显出形状的地方。
「嗯……」流弋呻吟一声,身体往后靠,抓紧了叶阡程的手臂。
叶阡程慢条斯理地撩拨,嘴唇在流弋白皙的脖子里一寸一寸亲吻,感觉手底下有潮湿的感觉了才转了个身,把人抱在怀里,换了自己坐在椅子上。遮蔽物退下去,下|身暴露在空气里,大腿内侧的肌肉被刺激得轻轻颤抖。
掌心的器官颜色很干净,充血后也不显得狰狞,抚摸到根部时周围稀疏的毛发蹭着掌心,隐秘的瘙痒一点点挠进心底。
流弋背靠着叶阡程的胸膛,咬着唇低低浅浅地呻吟,脸上布满红色的情潮,眼神有些失神。叶阡程亲吻他的后颈,他被迫着底下头,入眼的景象就是叶阡程修长手指包裹着自己性|器上下套|弄,指尖滑过顶端,沾上透明的液体。
「嗯啊……」流弋别开眼不去看,脑子里却挥之不去。
从脊椎传来的快|感一阵比一阵强烈,不由自主地抓住叶阡程的手背,想要他动作再快一点。释放的瞬间,流弋绷紧了身体尖叫一声,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珠,瞳孔有些涣散地软在叶阡程怀里。
叶阡程扯过书桌上的纸巾擦掉指上的白色液体,低头亲吻鲜艳的唇瓣。流弋喘息着,偏过一点头舔他的唇角,伸长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声音低哑媚惑地问,「要做吗?」
叶阡程把他抱到床上,手绕到后面揉捏嫩滑的饱满臀部,手指在臀缝里暧昧滑动。流弋上身穿着睡衣,只领口有些凌乱,下|身却完全□,露着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和被叶阡程的手掌流连的私|处。他的身体很漂亮,腿上几乎没有毛发,薄薄的一层肌肉线条圆润流畅,在灯光线泛着玉色的光泽。
叶阡程的身体一贴上去他就自己把腿张开,膝盖曲起,夹住身上精瘦结实的躯体。叶阡程喜欢在进入之前做很长的前戏,撩拨逗引出身体最深处的欲望,进入后也很温柔,不急不缓地律动,只有在身体感觉出难耐的欢愉时才从温柔里露出利爪,狂风暴雨地进攻索取。两个人像小野兽一样纠缠,不死不休一般,每次做完都有种无力的虚脱感。
叶阡程扯过一个枕头垫在他腰下,手指埋在身体里旋转扩张。流弋伸着手拿了一个套子,往下摸索着要给他戴上。叶阡程拉过他的手十指交叉压在头侧,在锁骨和胸前啃咬,「别戴套子了,反正还要洗澡。」
手指撤出,滚烫的硬挺缓缓插|进股间,身体被抬高,感觉被一下一下进入和退出,顶端摩擦过敏感点,激起让身体麻痹的快感。叶阡程的手指在唇畔抚摸,流弋张开一点唇,手指拨弄着伸进去搅动柔软的舌苔,将破口的呻吟搅得支离破碎。
「嗯,慢一点……」喘息呻吟和身体碰撞的噼啪声里偶尔传出几句低泣一样的吟叫,语调黏腻软糯,扯着神经跟着战栗。
「宝贝……」叶阡程回应地低低地喊,抚着汗湿的柔软身体安抚,唇舌在敏感的脖子里游弋。
缠绵过后两个人赤|裸着身体相拥睡去,流弋半夜饿的醒过来,披了件睡衣迷迷糊糊地下床,去厨房倒了杯牛奶喝下去,啃了半个面包才摸回来,掀开被子钻进叶阡程怀怀里,感觉全身散架了一样的酸痛。叶阡程动了一下,手搭在他背上摸了摸。
第二天早上醒来流弋早不记得半夜做过什么事了,只觉得嘴里甜得发腻,舔一唇角,似乎面包奶油的味道。被子里光裸的身体蜷曲着贴在一起,分不清谁的身体更温暖些,拿过手机一看时间,感觉头疼。
流弋用脚跟摩挲叶阡程的小腿,「叶阡程,你今天早上不是有课吗?」
贴在他后颈上的唇嗫嚅着动了动,「乖,睡觉。」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叶阡程的电话。
叶阡程听那边说了几句,语调平淡地撒谎,「嗯,生病了……现在好些了……谢谢,再见!」
流弋靠过去一些,「怎么了?」
叶阡程搂了他的身体当抱枕,舒服地喟叹一声,慢悠悠地回答,「刚才被点名了,老师打电话来。」
流弋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送上一个带着奶油味的吻。
「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流弋翻过一点身,趴在叶阡程胸前低头问。
「嗯?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你生日?」
「不是,想出去吃而已。」流弋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卷着被子躺回去。
沈将
流弋是上网查了一下才打电话去定座位的,是一家繁华闹市区的饭店,装修精致典雅,但算不上奢华,每个包厢的风格都不一样,别具风味。两个人都是一身闲暇随意的打扮,倒像纯粹只为享受饭菜去的。
流弋对吃不是很在行,点菜时皱着眉几乎不知道怎么下手,叶阡程撑着下巴看他纠结,拿过来,三两下点了一桌菜,酸甜咸辣一应俱全,和他吃东西的习惯一脉相承——生冷不忌。两个人一直在说话,吃的菜很少,乱七八糟地想起什么说什么,不怕冷场也不嫌无聊。他们都是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不管谈什么话题,都很少涉及旁人。
虽然住在一起后每天都见面,但是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期末临近,他们都有自己要忙的事,回家后做得最多的也只是吃饭,做|爱,搂在一起睡去,早上甚至不一起起床,实际的交流并不多。所以换个环境安静地坐在一起,感觉其实很愉快。
气氛不算浪漫暧昧,但是喝的酒不少,再不易醉,也觉头晕目眩。而叶阡程天生带着贵族气息,举手投足都是演戏一样的优雅从容,幻象一般不真实,偏偏浑然天成。流弋有些醉意地眯起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他忽然想起高中时自己的自卑,在这个人面前,也许本就没几个人能完全自信,又何况是感爱。
「当然。」叶阡程回答得笃定,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们才二十出头,在别人看来都还是不谙世事的男孩,可是他们都不再单纯,不相信所谓誓言,甚至不相信对方的爱能维持多久。这样的疑问出口,答案其实不言而喻。天长地久还很遥远,他所能确定的只是自己的感情。
流弋笑一下,感觉自己无聊和矫情,放了汤勺去洗手间。
这家餐厅的楼层很高,从落地窗看出去是晚霞落尽黑白开始交替的天色。流弋倚在窗边,点上一根烟,感觉烟雾缭绕下酒精在血液里穿行的麻痹感。
旁边有个年轻男人经过,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呵,这不是流弋么?」
男人有张英俊斯文的脸,穿着讲究,像是那种进出高档写字楼的白领,笑起来唇角微扬。
沈将。
流弋吐出一口烟,装作没看见这个人,转身走开时被扯着手臂甩到旁边的的墙上。
「听苏柟说你不在酒吧干了,怎么,榜上大款了?凭你也来这种地方吃饭。」沈降很擅长用温柔的语气说羞辱人的话,而且自以为是。
流弋懒得理他,他烦这个人说话的调调,也见识过他的卑鄙无耻,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沈将靠过来,捏着他的下巴板过脸来正对自己,「好歹我们也算上过床吧,你这样冷,果然是婊|子无情么?」
说着,拇指还在绯红的唇上抚摸了一下。他对这个男孩并无多少感情,最初在酒吧认识,不过是个419的尤物,在酒吧昏暗的光线里,妖娆冷漠,漂亮得雌雄莫辩。
流弋隔开沈将捏在下巴上的手,默然地抬起眼睛,语气森冷,「第一,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压在墙上,第二,我不是婊|子,第三……」他顿一下,靠近男人,用耳语的声音说,「见到你我觉得恶心。」
他今天穿了件格子衬衫和休闲长裤,身材单薄,五官尤显青涩,看上去和高中生一样。沈将盯着他,神情丝毫未变,微笑着吐出两个字,「贱|货。」
「人渣。」流弋回敬。
他和沈将其实无冤无仇,更无感情,不过是又一个追逐玩弄的游戏。流弋没次见到他,都会不可遏制地想起林锐来,那是另一个噩梦一样的存在。
流弋回到桌边时酒意差不多已经全消了,结了帐出来,夜风夹杂着一点白日的温度,有些燥热地流转在身边。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没打到车,于是干脆走回去。
流弋把双手插在裤兜里,隔着一些距离走在叶阡程身边。他喜欢那一点点的距离,不必牵手和搂肩,感觉永远有所期待和无法靠近。
有点自虐的嫌疑。
快到他们住的小区时,旁边的一条背街有粗鄙的叫骂声,夹杂着拳头着肉,痛苦呻吟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有人在打架。
叶阡程要往那边过去时流弋拉了他一下,「别去……危险。」
这一片的治安并不好,不是每个人都有冒险挨刀子去见义勇为的义务。
「没事,我有分寸。」
只转过一个街角,里面的形势就一目了然了,打架的是几个年轻人,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头发很短的人,看身形还是个男孩,身上已经带了不少伤,但是并没怎么落下风,身手很灵活,是个打架的实战高手。
事实上他们还没插手,那几个没占到多少便宜的青年已经停了手,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威胁的话,大摇大摆地经过他们旁边,嚣张地扬长而去。
流弋简直有些摸不着头脑,再看靠着墙滑坐在地上的人,感觉自己多事。
「操,他妈的看什么看?没见过打架?」男孩忽然抬起头来,眼神犀利地望着他们。
流弋看着他带着伤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四目相视,对方也愣了一下,有些惊喜地喊他的名字,「流弋?」
「你是……孔文?」流弋仔细看他的五官,试探地喊出已经变得有些远的名字,事出突然,脸上的表情仍旧迷惑,「你怎么在北京?」
孔文入狱后他只在高三毕业的暑假去见看过他一次,后来都没有再回过南阳。现在再看面前的狼狈男孩,已经变了很多,头发是能扎手的板寸,受伤的脸上只有眼睛闪亮漆黑,给人野兽一样危险的感,一点不像记忆里清秀爱笑的印象。
「……一言难尽。」孔文看一眼他旁边的叶阡程,扶着墙有些吃力地站起来。
流弋过去扶他,「要不要去医院?」
孔文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这点伤死不了……」目光蓦地转过来望着他,「有住的地方吗?我现在没地方去。」
「我就住在旁边的小区。」说完又忙着去看叶阡程,征询的目光。
孔文进门时,抬眼打量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跟着进来的叶阡程身上。流弋才想起来介绍,「他叫孔文,我高中时认识的朋友。」
然后对着孔文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叶阡程。」
流弋让孔文去洗了澡,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给他换,然后拿了药箱出来给他上药,他们几年没见面,一时也找不到话说。而孔文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有些烦躁,对身上的伤倒是一点不在意。等流弋把那些伤口处理完,叶阡程端了碗面上来。
「谢谢。」孔文略带敷衍地答谢,并不怎么看叶阡程,端了碗有些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再见孔文
流弋安排孔文睡他的房间,自己去和叶阡程一张床。闭着眼躺在床上,想起很多从前的人和事,时光渐行渐远的痕迹像脉络一般清晰起来。想到最多的,是那个逼仄肮脏的院子里,桂树底下,流苏妆容艳丽,妩媚嬉笑的模样。
但是情景再一转,就是医院里流苏纵身跳楼的景象。到现在,他还是想不出流苏怎么能那么干脆地跳下去,决绝无情,残酷得每当他午夜梦回,醒来都能摸到脸上冰凉的液体。
他一直没再回南阳,与人无关,只是一个没了家的城市已经不再特别,而且没有什么留恋的理由。一个人的生活很难,每天上完课或从酒吧回来,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寂寞很可怕,他不是擅长忍耐,只是习惯而已。
叶阡程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而他是真正没有一个人陪在身边那种冰冷孤独,这才是最大的区别。
第二天早上上完两节课回来,顺路买了吃的。孔文还睡着,被子有一半落在地上,脸上的伤消了一点肿,但仍显狰狞,五官像是挤在一起。
孔文睡的很警醒,他刚刚靠近就睁开了眼。
「我买了吃的回来,起来吃点吧。」
沉默地吃了饭孔文才问他,「这几年过的还好吧?」
「还好。」流弋笑一下,温润柔和,唇角惯性地上扬,然后俗套地反问,「你呢?」
孔文耸耸肩,眼底一抹嘲讽笑意,已然给出答案。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现在急需一个落脚的地方,麻烦你了。」沉默了一阵后孔文才又开口。
「发生什么事了?」
孔文简单地解释,「一个疯子在四处找我,他妈的从南阳追到北京来!」说到后面几个字已经咬牙切齿。
流弋便不再问什么,收拾了碗筷去厨房。
下午他给谭旭打电话,商量着让孔文先在他那里借住一段时间。谭旭在电话里颇为不屑地哼哼,「开什么玩笑,我从来不把朋友的朋友当朋友,我这里多大的地方你也知道。」
「我也是没办法才找你……」
孔文住在这里的话他是无所谓腾一张床的空间,只是叶阡程是那种私人领域感很强的人,不会喜欢无关的人在自己的空间里走动。
就算不会表现出来,他也清楚。
谭旭的生活昼夜颠倒,他们过去时太阳已经西斜,但是谭旭才刚起床,穿一身薄得几乎透明睡衣来开门,乜斜着妩媚的眼睛打量看不出模样的孔文,懒懒地问,「来了?」
他生的纤细清秀,又在gay吧浸淫多年,浑身上下都透着妖冶的气息,语气又有些呛人,让人并不是很喜欢。
孔文很人来熟,一点没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进门时有些疑惑地问了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哥们儿,这句话会不会太老套了?」谭旭翻一个白眼,「我既然答应了流弋让你住这里,就不会把你赶出去。」
「我和谭旭以前高中时一个学校的。」站在边上的流弋打断两个人之间弥漫的火药味。
谭旭转过话锋来嘲讽他,「看不出你也会管别人的闲事。」
晚上叶阡程回来问他,「你那位朋友呢?」
「走了。」模棱两可的回答。叶阡程也就不再多问,放了手里的东西去做饭。
流弋跟在后面进去,靠在橱柜边看叶阡程洗菜切菜,偶尔帮着递东西,和以前在叶阡程那里的情景完全反着。
流弋手里捏着一个西红柿,抛高,接住,再抛高,反反复复很多次,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叶阡程,能借我点钱吗?」
「要多少?」叶阡程听他说得郑重其事,还以为数目很大,停了手里的动作,等半天只听见5000这个数字,忍不住笑了,「你这么如临大敌的表情,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有两张银行卡就在床头柜里,密码你也知道,你自己拿就好了。」
叶阡程对钱没有概念。
流弋反复这么告诫自己才没有说出「我会还你」这句话来。他不想这么刻意强调,引来不必要的纠结和争执。
周末,流弋取了钱,顺路买了只烤鸡才去谭旭那里找孔文。
谭旭难得白天没有躺床上补睡眠,见流弋拎的是他的最爱,拍了一下手,「嘿,正好省了晚饭!方便面最近吃得肠子都腻在一起了。」
孔文和谭旭相处得比他预想的好许多,就是两个人都极喜欢爆粗口,听不习惯的会觉得气氛剑拔弩张。流弋和他们都相处过不短的时间,没有近墨而黑,完全是没那个习惯,性格也一点不火爆,用谭旭的话说是,他骂「我|操」两字,多半会让人觉得是在喊「操|我」。
孔文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红色的痕迹,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依稀还见从前毛躁顽劣的影子。
流弋把钱递给他,多的话没说,孔文也不别扭推辞,诚恳道,「谢了,我先躲过这段时间再想办法还你。」
「你要留在北京?还是什么时候回南阳?」
孔文老气横秋地往后一靠,「就是在南阳混不下去了才跑北京来,结果也没啥区别,他妈的找什么工作都要学历,不要学历的人家又看不上我这体格,先在这混着了,反正饿不死!」
「是没那么容易饿死,但是能穷死!什么都不会的话只能卖身或者卖力气了,你外表不错,卖的话总是没错的。」谭旭吃吃地笑,半玩笑半认真的口吻。
孔文上下瞅他一眼,「要真那么命贱,也无所谓呐!」
「操!」谭旭骂。
期末考试前半个月差不多已经停课,流弋几乎没怎么去学校,搬了书回公寓复习。叶阡程比他更忙,但是有条不紊,看上去甚至有些漫不经心,每次忙完自己的事会拿了电脑过来他房间玩一会儿游戏,有时候从后面抱着他说话,嘴唇在耳垂和脖子里一点一点地吻,最后通常会滚到床上去。
流弋没办法像他那么从容应付考试,到最后一个星期都是一个人去学校图书馆,远离骚乱诱惑的源头。
撞破
期末考试完学校里有一股硝烟散尽的味道,暑假回家的学生很少,生活委员发短信提议出去聚餐,语气不容找借口推辞。班上三十个学生,除了大一还有些活动外平时连上课都很少坐一起,感情并不亲密。眼看马上就要大四,不管考研还是找工作,都是散场在即,在这个时候不抓住青春的尾巴恣意一场似乎总有些遗憾。
流弋是班上的边缘人物,连班会都很少到场,所以他这次会去,班上的同学反倒觉得讶异,讶异过后就很亲密地打招呼。
他过于精细的外表和病态气质很容易让人觉得新奇,那些很少接触他的同学也借着机会和他多说了几句话,熟稔已久的摸样。
不计外表和成绩,流弋在班上算不上十分出色,话又少,慢慢被淹没在一群玩得没谱,搞笑幽默的男生女生里,一顿饭吃得菜都凉了好几回。
流弋出了包厢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给叶阡程发了个短信,说可能会晚一点回去。放下手机时有两个女生嬉笑着从隔壁包厢出来,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对上其中一个女生的目光。女生的脸有些眼熟,流弋想了几秒钟才想起是几个月前在酒吧碰到的那个女孩。
「嘿,你居然也是B大的学生么?」女生眨眨眼睛,唇角往一边上扬,兴味很浓的模样。
这家餐厅就在学府路,通常是聚餐的首选之地,学生打扮的年轻人往往不是Q大就是B大,随便猜哪个学校几率都很大。
「你好。」流弋客气地招呼一声,没打算装作不认识。
隔壁包厢传出的笑闹声也很大,应和着这边,几乎掩盖掉他这声句平淡的招呼。
脱离了妖娆夜色和妆容,他们都不再是夜色里游离魅惑的模样,微笑着这样打声招呼,似乎都还是象牙塔里单纯的少年男女。
「我叫宋颜,外语系法语专业三年级,再次见到你很高兴。」她话说的客套漂亮,笑容娇媚,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在流弋面前,像是一点芥蒂都没有。
流弋握她的手一下,简单地自我介绍,「流弋。」并不想多和女生接触。
他这几年一直把gay吧的工作和学校生活分的很开,就是不想在这两个地方认识的人有任何的交集。
「抱歉,先进去了。」流弋接着说,女生在他背后轻笑了一声。
刚进包厢手机就振了,他以为是叶阡程,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周围吵得厉害,那边说了好几句他才出是谭旭的声音。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流弋捂住一边的耳朵,往角落里走。
「靠,你他妈在什么地方混呢,你朋友孔文失踪了!」谭旭提高了嗓门有些气急败坏地吼。
「失踪?你说清楚一点!」流弋皱了眉,来不及分析他话里的逻辑就开始往外走。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下午他和我一起来酒吧,想在这先找个活做,本来都和老板谈好了,后来接了个电话,神色匆忙地出去就没再回来了。你不是让我看好他吗,我觉得这事该和你说一声。不过应该没什么事吧,他混社会这么些年,早成精了的!」
「你打过他电话没有?」
「拜托,我没他的号。」谭旭有些不满他的过度关心,「情况就是这样,他玩的是哪出我不知道,但出什么事都和我没关系。」
电话就这么挂了。
流弋不知道他对孔文的敌意是怎么来的,也无暇多想,接着拨了孔文的电话。响了三遍才被接起来,传过来的是个陌生男声,低沉沙哑,是那种让人浑身觉得不舒服的冷厉。
「孔文在吗?」流弋问,感觉手心里似乎出了冷汗。
「嘿嘿……」男人低低地笑,然后声源逐渐拉远,隐约是孔文夹杂着痛苦呻吟的咒骂声,最后嘭的一声,信号彻底中断,大概是手机被摔了。
流弋只想起一个地方,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着急地打了车过去。
谭旭租住的地方又狭小又隐蔽,流弋踩着老旧的木楼梯跑上去,脚下吱吱呀呀的声音刺耳地汇成一片。房门没有上锁,而且不隔音,他刚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脚步只僵了一下就冲了进去,卧室里最先印入眼底的就是床上纠缠的一片肉色,然后才是陌生男人抬起的一张脸。
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孔文似乎还没意识到有人闯入,满是汗水的清秀面庞上,五官扭曲在一起地微弱呻吟着。
流弋被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撼得一时失了反应。
男人有双鹰一样的冷酷眼睛,脸部轮廓利落干脆,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人震颤恐惧。
「想让我连你也一起操吗?」男人望着流弋,牵起唇角微笑,眼底阴冷无情。
他一边问,一边挺动腰杆撞击身下大腿平张的人,两个人结合的私|处就那么暴露在第三个人面前,抽|插的动作和水渍声无一不刺激感官。
「……」流弋张了一下嘴,但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孔文听见男人的话,跟着转了一下眼睛,在他脸上聚焦了几秒,哑着嗓子喊了句「流弋你快出去!」
男人笑一下,扳过他的脸去用力地亲吻。
流弋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再看那个男人一眼,最后还是捏紧了拳头默默地退出卧室。
里面的声音过了好一阵才停下,出来的男人已经穿好了衣服。
流弋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一些下去,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下。
男人很高大,一头短硬的黑发,看上去还很年轻,有张端正英俊的脸,但是眼神和气质都很阴冷,让人不寒而栗的那种。
「文说你们是朋友,这回就算了,要是还敢帮他藏起来……」男人神情懒懒的看他一眼,后面威胁的话不用出口已经由眼睛传递出来。
流弋进去卧室时孔文还躺在那张脏乱的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容铮走了?」孔文忽然开口问。
「嗯。」流弋摊开掌心,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要吃药吗?」
「死不了呢。」孔文睁开眼,眼底很冷,充斥着无所谓疼痛的麻木。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孔文把视线转到他脸上,「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没伤你就不错了,那家伙是个疯子,以后能躲多远躲多远最好。」
流弋不再多问,收拾了一地的狼藉,谭旭回来后看着被弄得面目全非的卧室,一想到有人在自己床上做过什么就觉得无法忍受,冷了脸色嘲讽,「哈,深藏不露啊,原来也是个弯的。」
「他妈的闭嘴!」孔文抻着脖子愤恨地盯着他。
流弋捏了一下眉心,沉默不语,因为没有立场站在任何一边说话。
出柜?
流弋在谭旭那里呆到很晚才回去,叶阡程似乎也刚回来,正在厨房里做饭。流弋从后面趴在他肩上,问,「怎么还没吃饭?」
「下午刚谈了一个项目,对方的条件苛刻,谈的不是很顺利,饭桌几乎都在谈工作,没顾上吃饭。」叶阡程偏过头来吻他一下,「你吃了没?」
「我陪你再吃点。」
叶阡程其实并不擅长做饭,但是做的东西味道不错,而且偏精细,耐心不好的话在旁边看着会有些着急,至少流弋每次在边上看着会有忍不住说「还是我来做」的时候。如果遇到他正好也不想做的时候,他就会很乐意洗干净了手去做其他事情。
对做家务虽然不讨厌,但是也不喜欢,尤其不怎么喜欢进厨房。相比之下,叶阡程更喜欢看流弋在厨房里忙碌,安静认真地做事,技法娴熟,先不管做出的来的东西味道如何,先给人视觉上的享受。
晚饭后流弋窝在沙发上满脑子想的都是白天孔文的事,无意中把电视声音开很大都没意识到。孔文解释的很简单,监狱里弱肉强食,要么成为强者,要么与强者为伍,长相清秀一点,被当做女人发泄欲望很正常。
他进去的第一年,差点没死掉。
叶阡程从书房里出来,把电视声音调小,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刚吃过饭别躺着,没事做出就出去走走。」
流弋抱着叶阡程的腿不想动,有些蔫,「胃疼,不想出去。」
「那我找药给你吃?」
流弋躺会沙发,闭了眼睛,感觉颓唐,有些事情他永远不可能和叶阡程说。既不想,也不觉得有什么用。他们的世界相差太多,许多事在眼里都不是同一个投影。
少年时喜欢叶阡程,还带着幼稚的童话色彩,被那种遥不可及的梦幻引诱,温度和气味都让他着魔。而现在的叶阡程在他矛盾的对立世界里,社会精英,淡漠,理智,公式化地建立和操纵自己的关系网,可以很好地掌控自己的生活,强大到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换个角度,他也不过是叶阡程世界里一株长在背阴角落的植物而已,只是在转身时刚好看见了他而已。但是这不会影响他继续向着有阳光的一方前进,甚至连他身边的植物,他也不会给予多余的注视。
他或许爱他,但不代表要包容他全部的世界。
放假的早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睡到很晚,推开窗子,隔着窗子吹进来的风带着夏天的湿气,细细地爬过脸颊。流弋往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叶阡程在抚摸他的身体,分开腿,轻柔地进入。
流弋睁开眼,眼神没有什么焦点地抬手搂住叶阡程的肩,指尖随着身上的律动抠紧和放松,无意识地婉转呻吟。
叶阡程俯下一点身体来亲吻他的唇,「醒了没有?」
「嗯……醒了。」
叶阡程就把他抱起来,背靠着床头,曲着膝盖张开双腿,抬高腰让他跪在腿间顺利地进出。
流弋背贴着冷凉的弧形床头,仰着脖颈沁出细密的一层汗,窗帘偶尔飘过来,从他脸上拂过,淹没了他陷在情|欲里的表情。
从窗帘一角照进来的阳光切把床上的景象切成了两部分,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叶阡程线条漂亮的年轻身体在光影重叠的界限里来回晃动,紧缩的肌肉泛着光泽,张弛有度,性|感得晃眼。
流弋有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接着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窗子已经关上了,股间的液体还带着温度,黏腻的感觉让他不想再睡下去。掀开被子,光着身体就往浴室去。浴室门打开,刚好遇到淋浴完在穿衬衣的叶阡程。
「怎么都不锁门?」流弋忙着挡自己的下|身,猛然又觉得多此一举,有些恼羞成怒地推了叶阡程一把,「洗完了就快点出去。」
叶阡程看他窘迫的姿态和别扭表情,笑了一下,倾过身来在他唇上舔过,「比我预想的早起了半小时。」
流弋被舔得一个激灵,缩着身体有些想躲,叶阡程已经撤身离开,在他屁股上拍两下,「动作快一点,今天我们出去。」
流弋绷着脸瞪他一眼,甩上浴室门隔离让人脸红的视线。
出门的时候已经快中午,流弋啃着一个包子站在叶阡程身边,津津有味的专注模样。第二个吃到一半时觉得饱了就递给叶阡程,「你吃吗?我吃不下了。」
叶阡程咬了剩下的半个包子,中肯评价,「难吃。」
「你就没说过什么东西好吃。」
「那是因为不好吃的东西未必难吃。」
「比如你自己做的菜?」流弋嘲笑他。
旁边同样等着打车的陌生人偶尔瞥他们几眼,看异类一样,坐上车还转头看一眼。
「有这么明显吗我们?」
叶阡程捏他的脸一下,「你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喜欢就好。」
两个人去场上转了一圈,叶阡程买了几种茶和酒,包装不怎么精致特别,但是很贵。
「是要送人的吗?」流弋问他。
「嗯,送我爷爷奶奶的,他们挺喜欢这些东西的。」
「你要去看他们?」
「是我们。」
叶阡程看流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恐怖,就安慰他,「乖,别紧张,不会有什么事。」
「可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他连完全进入他生活的准备都没有,何况是参与他的家庭。
「那从今天准备也来得及。」叶阡程不以为意地笑,似乎一切尽在把握之中。
流弋分不清他那是习惯性自信还是真的有把握。
这句话像个深水炸弹,他一点都不能平静。被叶阡程带去买衣服也不在状态,听导购小姐在身边千篇一律的夸赞听得烦躁,站在试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感觉陌生。他对自己的穿着一直很不在意,一是没有钱,二是不想招摇,一年到头差不多就那么几件衣服。叶阡程给他的挑的衣服都是面料柔软贴身那种,黑白,咖啡色,或者绛紫,颜色不算夸张,但是不管设计简洁还是繁复,都有相同的特点——妖娆。
衣服的风格其实和他的气质很符合,但流弋不是很喜欢,他曾经在本时尚杂志上看过篇关于gay穿着的文章,当时觉得有点扯,现在看自己,简直是在脸上贴标签一样。
叶阡程站在身后,和流弋在镜子里对视,轻声道,「我奶奶喜欢漂亮的东西。」
他自己也喜欢漂亮的东西,只是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很久以前就觉得这种风格的衣服很适合他,想看他另一面的精致惑人。
流弋看衣服标签上的长串数字,「会不会太贵了?」
「反正是我自己的钱。」
两个人显然不在一个频道里。
叶阡程的观念里,享受生活未必全是高品质的物质和休闲的娱乐,但一定要随心所欲,至少不会让钱成为枷锁。至于努力赚钱的辛苦,那是在正常不过的等价交换。
晚上回去流弋给谭旭打电话,先问了孔文的情况,才说了叶阡程要带他去看他爷爷奶奶的事。
「开什么玩笑,他这是要出柜啊?大学都没毕业呢,找死也不是这么冲动的。出柜又不是上床那么简单,脱了衣服做就完,他脑子有病吧!」谭旭连讽带嘲地数落半天才问,「你自己怎么想的?出柜就跟见光死一样,这几年圈子里的人你见的也不少了,谁他妈不是藏着掖着没没办法了才出柜的。」
「他和圈子里的人不一样。」
「是不一样,区别就是他可能只睡过你一个男的,你说的,他不是同性恋。」
「谭旭!」流弋提高了声调警告,「我在和你说正经的,少乱七八糟地胡扯。」
「好吧,你想去?」
「不想。」
「你不就结了,最怕两个人一起疯,脑子都被感情那点破事糊住了。」
谭旭不相信爱情,他经常挂在嘴上的就是真心算个屁,谁他妈稀罕!他少年时爱过一个人,上赶着倒贴上去,低三下四只差把心掏出来都没被正看一眼,后来上过一次就把他丢给了其他人。
「被一帮磕了药的疯子轮|奸!这就是下场!」那是他们在酒吧初识时喝醉酒的谭旭抓着他吼的,眼泪和晕开的妆难看地交错在脸上,如同一块被丢掉的垃圾。
流弋明知道和他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本质的原因简单到他不想正视:没有信心。
现世的安稳比未来的隐患要诱人得多,他不想这么早打破。
误会
流弋的忐忑不安的心情只持续了两天就被叶阡程的爷爷去世的消息打破了。电话打来时这边才刚天亮,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摸索了半天才接起电话,听到那边老人的声音喊「程程」才猛然清醒过来,叫醒了叶阡程把手机递过去。
「奶奶……」叶阡程听着那边的声音,睡意朦胧地喊,听了几秒钟,搂着流弋脊背的手才僵硬地顿住。
流弋察觉异样,想问又不敢出声,靠过去只听见老人细微的叹气声和一阵沉默。
叶阡程挂掉电话,松开流弋,迅速地起床穿衣服,「我爷爷去世了。」
流弋跟着坐起来,还有些懵懂,半天才「啊」一声,「那怎么办?」
「我要马上去洛杉矶一趟,我奶奶身体也不好,爷爷去了,不知道她撑不撑得过去。」
流弋扯过睡衣穿上,下床开了灯和叶阡程一起收拾行李,气氛被这个消息感染得悲哀沉默,两个人各怀心事,直到叶阡程出门都没说一句话。
流弋回房间换上衬衣和裤子,又一次想起流苏来,同样是至亲的死亡,但完全不一样的吧。悲伤的分量不会少,但是不会像他这样可怜。
他们互相当了一次局外人,果然是无法感同身受地复制心情。
「这次去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一个人记得按时吃饭,有事给我打电话,宝贝。」中午的时候收到叶阡程的短信,看时间应该是刚下到南阳。叶阡程喊他宝贝的机会不多,通常是做|爱或者打电话的时候,嗓音压得低而温柔,满溢诱惑。
「嗯。」流弋躺在床上,乖顺地应答,扯了额前的一缕刘海玩弄,他说,「我会想你。」
「乖,我挂了。」
流弋看手机一眼,总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才对,居然还是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出来,何况是分担。
因为时差的缘故,除了前几天两个人打过几次电话就没怎么联系,叶阡程遇到了一点麻烦,他爷爷在遗嘱里将遗产几乎全留给了他这个长孙,引来了其他亲戚的一些不满和质疑,闹的有点僵,连他父母和律师都牵扯了进去。
流弋对叶阡程那些亲戚一无所知,但从他简约的语句里也知道不好应付。
晚上一个人睡觉有些不逃习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出来的反而是身体的躁动,于是干脆换了衣服出门。
酒吧里一如既往的热闹,许多都是熟悉的面孔,孔文送完酒水就蹭到他面前来,上下打量他一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被包养了,你穿这身招人打劫你呢?」
「……」流弋没理他,喝一口酒,直接问,「谭旭呢?我找他有事。」
「包厢里正爽呢吧,今天钓到一个长相不错的男人。」孔文轻飘飘地笑一下,掏了一张卡递给他,「喏,还你的钱,密码写在上面了。」
「你哪里来的钱?」
「容铮那混蛋的,不要白不要,当卖身了吧。」孔文故作无所谓地自嘲。
流弋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给两个人点了根烟,「廖冬呢,这几年还好吧?」
孔文怪异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他出事,早不在南阳了?」
「……我来北京后换了号码。」他故意切断那些旧有的联系,到最后,做了朋友的却还是从前的那些人。
「反正过的不差吧,你知道,冬哥做事很有一套的。当年我进局子,也是他让容铮在里面照看我,只是那混蛋……」孔文说到容铮马上打住,换了神情问他,「你没和谭旭提过冬哥是吧?」
「怎么?」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提过的一个老缠着冬哥,后来被阿健他们弄着玩的男孩?那个人就是谭旭,我刚开始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一时没想起来。他也是后来才认出我来,嘴脸变得那叫一快,上他的人里又没我!」
流弋听得简直惊悚,明明是从同一个人口中说出的话,主角都变得明晰后心情却完全不同。
孔文捻灭烟头,「喏,那家伙来了,我要去忙了。」
视线转过去就看到了刚从包厢出来的谭旭,步履有些虚浮地朝这边走过来。
「这么怀念这个地方?」谭旭在他对面坐下,脸色不是很好,说话就收敛了以往的尖刻,环视周围一圈问他,「叶少呢?」
「他爷爷去世,去参加葬礼了。」
流弋忘记来找他是要做什么了,只是把面前的人和廖冬联系在一起,感觉仍然荒谬。
世界很大,感情纠缠的范围却这样小。
谭旭习惯了流弋的沉默少语,看他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也不招惹他,点了杯酒给他,「那边有几个熟人,我过去一下。」
流弋一个人在角落里抽着烟,一只手握着桌上的酒杯玩弄。他没有抽烟,但是心情不好时会喜欢烟雾缭绕的感觉。他抽烟的动作很慢,加上心情影响,总显得忧郁魅惑。角落的光线很暗,烟头的亮光让人注意到这个角落。也许不需要光亮,猎人也可以凭着灵敏的嗅觉寻觅而来。
「一个人喝闷酒?」身边坐下一个陌生男人,千篇一律的搭讪词,但是语调不让人讨厌,而且有着一张斯文和善的面孔。
流弋偏过一点头看着男人,「你是要请我喝酒吗?」
男人靠得很近,流弋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在酒吧混乱的气味里异常明晰。他发现自己是那种对气味完全没有抵御力的人。
「我在这家酒吧见过你好几次了。」男人说,气息浅浅地打在他唇角。
流弋笑了一下,灰色的瞳仁在这个时候变得亮而耀眼。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喜欢这样的环境,躁乱而安宁,糜烂又纯粹,以一种压抑换另一种宣泄,没有感情,只有态度,无所谓或者认真都变得不重要。
浸在阳光里的生活是他少年时的理想,时过境迁,想要得到叶阡程的心情不变,至于那些缤纷色彩的天真梦幻早被毁的干净。
在太阳底下晒了太久,他还是想要钻进阴暗里,被暧昧夜色包裹,将思维清空地放纵。
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的感觉很舒服,男人慢慢靠近的气息灼热地缭绕开来,每个词句都是含着欲望的挑逗,「你很漂亮,有人说你的身体也很美。」
说「你的身体也很美」时手掌配合着在流弋伸长的腿上游移抚摸,然后试探地摸到腿间,细细地撩拨。
酒吧里有很多这样的角落,只看得见隐约纠缠搂抱在一起的身体,隔着衣物暧昧索取,细微的呻吟像催情剂一般在空气里发酵。流弋的腰很胯很细,皮带紧扣,也能轻松地贴着皮肤伸进手去。
男人有双骨节分明的手,技巧很好。流弋仰着头靠在沙发上微微地喘息,他感觉自己有些醉了,但是身体的感觉清晰入微,眯起眼睛,眼底有些朦胧。
谭旭知道流弋其实很少和陌生人乱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挑了眉,猜想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喂!流弋,你家王子来了。」
流弋的反应比谭旭预料的要大得多,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像是被一记耳光打醒,在看到走过来的叶阡程时脸色苍白得可怕。
流弋手心发冷地站在那里,衬衫被从下面解开了两个扣子,一眼看上去单薄又可怜。他感觉头晕,看着叶阡程走到面前本能地往后缩。
谭旭望着叶阡程,似乎还是当年的摸样,斯文冷峻,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年轻的脸上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气质。
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无法靠近。
「流弋,过来,跟我回家。」叶阡程伸出手,语调甚至温柔。
谭旭看着这个旁若无人的男生,忽然明白了流弋这几年求而不得的绝望,叶阡程太容易给人诱惑,姿态又过于高贵。即使给出去的是爱,也让人觉得是施舍一样。
叶阡程和流弋离开时酒吧里引来一阵小的骚动,孔文只看见流弋被叶阡程拉着离开,听周围人的调笑声,只撇了下嘴。他对叶阡程并不熟悉,第一次见面时只觉得很冷淡,礼貌客气,像是家庭很好的世家子弟。
刚好,他最讨厌这类人。
「啧,真可怜,我看流弋刚才的表情像是要死了一样!」谭旭拍拍自己的胸口,有点被惊吓到的感觉。
灌进车里的夜风有些冷,但也吹散了醉意,流弋靠着车窗假寐,没有去看叶阡程,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忆刚才的情景。
直到开门进去流弋才从后面抱住叶阡程的腰,脸贴着温暖的背轻蹭。
叶阡程把他的手拉下来,「乖,去把身上烟酒的味道洗掉。」
浴室里的水声响了很久都没有其他动静,开门进去,只看见流弋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身上已经湿透。
叶阡程蹲下|身去,抚着脖颈抬起他的下巴来,「流弋,在和我生气吗?」
手指抚过湿漉的唇,想要揉出一点血色来,流弋垂着眼睑,睫毛很长地遮下来,身体没有动,只是伸出舌尖来舔他的手指。
叶阡程知道这是他示好的方式,拿开手指,把唇贴上去。流弋很乖顺地张开嘴,把舌尖缠上来舔|舐。
「乖,先洗澡。」叶阡程松开怀里的人,拉起来靠墙站着,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
开了热水后浴室里很快腾起水雾,流弋脸上和睫毛上都挂着水珠,酒精在身体里慢慢地流淌,摇摇欲坠的虚软。
流弋往前倾过一些身体,搂着叶阡程的脖子慢慢往下滑,脸上是模糊情动的笑,「我给你口|交好不好,我会做的很好的……」
低调的H
叶阡程身上的衣服也早就湿透,贴在身上,显出修长的身形。衬衣被推上去,唇齿贴着胸膛和小腹啃咬的力度有些泄愤的味道。跪在腿间的男孩只留一个湿漉的头顶给他,水流顺着脖颈和脊背流进隐秘的地方。
「流弋……」叶阡程轻声叫他的名字,抚摸着他的下巴抬起脸来。
流弋挡开他的手,脸凑近下|身,用牙齿拉开拉链,隔着内裤轻轻地咬那里,「让我做……」
流弋身上有浸入骨髓的性感,肢体动作很容易散发出性|欲的信号,少年时的那一次放纵如同被引诱的罪恶一样,忽视性别,跟随欲望,没有太多的疯狂和第一次的慌张,到最后却是刻骨难忘。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还什么都不是,但是身体亲密地连在一起,快|感在心尖震颤的感觉到现在还鲜明如初。
如同一种关系的建立,那些念念不忘的执着感情里多少有「性」的成分在里面,过早的有了纠缠,才在彼此的生命里变得特别。
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依旧是浴室,喘息呻吟,只有身体的感觉细致入微,感情如困兽一样锁在欲望的枷锁里没有出路。
眼睛里进了水,视野变得模糊,流弋的手指很灵巧,在根部技巧地抚弄,舌尖和舔着顶端慢慢含进嘴里,舌尖跟着滑动,直到顶进喉咙为止。
他其实不擅长做这种事,性|器压迫喉咙的感觉灼热刺痛,氧气无法顺利进入肺部,窒息的感觉。
叶阡程一只手在他肩膀和脊背上来回抚摸,另一只手揉捏着他的耳垂,没有要引导节奏的意思。
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淌过脸颊,混杂着热水流进嘴里,和体|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叶阡程把人拉开,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凑上去吻他的眼睛,手掌贴着膝盖内侧抚到腿根,把充血的部位握在手里仔细地抚|慰。
「嗯……」流弋轻声呻吟,咬着唇捏紧了他的手臂。
手指绕到后面抽|插了几下,叶阡程才拉高他的一条腿,将欲望慢慢顶进身体里,「这样好了吗?」
全部插|进去就停着没动,手指在相连的地方轻轻按压着放松肌肉。嘴唇亲吻流弋的脖子和唇,流弋就很乖顺地张开嘴,舌尖缠上来舔吮,唇贴着唇满是情|欲地低语,「我想要……」
叶阡程把缠在腰上的腿往身体两侧压过去,伏低了身体贯穿身下的人,一下比一下用力。流弋被顶得抵在镜子上,咬着唇仰起脖颈,呻吟的声音压抑破碎。
雾气弥漫,切割出的世界模糊不轻。
两次高|潮后流弋就有些抗拒,啜泣着喊叶阡程的名字。
「乖……搂着我的脖子……」叶阡程把人翻过身来,吻了吻他的唇,托高臀部,面对面地轻松插入。
顺从地靠过去,却被插入得更深。
身体里流窜的快感长久过于长久,刺激着肌肉紧绷收缩,释放过后只余下酸疼,双腿几乎无法站立。可是下|身还在挺立着,被手指抚|慰或者身体移动贴着衬衫下摆上摩擦时酥麻疼痛的感觉比身后黏腻的插入感还要不可忽视。
流弋脸埋在叶阡程脖子里,无力地垂着手细微呻吟,只有身体跟着抽|动的接凑晃动,奄奄一息的摸样。
叶阡程其实是天性凉薄的人,温柔的性格只是弥补缺陷的一种方式。他习惯掌控每件事,即使做|爱,也追求完美,激烈但是绝不失温柔,连情|色和温存缠满都把握在一线之间。
可是流弋以一场性来逃避,他只能配合,抛弃理智,打破温柔表象后的肆无忌惮,比他自己知道的还要疯狂。
除了第一次发生关系那晚,流弋是第二次因为欢|爱昏过去。
早上醒来了有些意外的早,趴在怀里的人睡的不是很安稳,眉头微微皱着,眼睛因为哭过,有些红肿。
叶阡程低头吻了吻流弋的额头,感觉有点烫。松开搂着身体的手,尽量不弄出动静地起身。结果刚披上睡衣,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衣角,「别走……」
虽然睁着眼睛,但是眼神并没有什么焦距。叶阡程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醒了,俯身吻了吻犹自红肿的唇,轻声哄他,「嗯,我不走,很快就回来。」
叶阡程拿了药喂他吃下,躺在旁边轻轻在他腰和腿上按摩。流弋的身体很容易留下痕迹,过了一夜更加明显,青色的痕迹从锁骨一直交错延伸到大腿,很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叶阡程用指尖抚过那些痕迹,没有多后悔,只是觉得心疼。
流弋很早就醒了,只是躺在被子不想动,下|身有些麻木的痛感,丝丝入微地挑动神经。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身体很重,思维很轻,但是不想醒过来。
等叶阡程出去了他才从床上坐起来,听着厨房里的响动呆了好一阵。
叶阡程进来时看见的就是流弋苍白着脸色在想心事的摸样,被子只盖到腰间,□出来的皮肤触手冰凉。
「把衣服穿上。」叶阡程摸着他的脸,把衣服递过来。
流弋抱着膝盖坐正身体,杵着下巴偏过一点脑袋来看叶阡程,「如果我和别人上床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他这个动作有点幼稚,但是和说话的表情不符。
「流弋,你不是东西,没有要不要这个说法。」
流弋无所谓地笑一下,「那换个说法,你是不是不能接受?」
叶阡程盯着流弋的眼睛,脸上的情绪并没有抚摸他的动作那么温柔。流弋已经有些了解叶阡程的性格,这个人生气起来也是不动声色。
「流弋,不要用这么幼稚的方法试探我们的关系是不是牢固,」叶阡程一语中的,刚好戳到流弋的敏感神经,「爱情没你想的那么伟大,说到底还是私心的占有,我会认真做好自己的角色,当然彼此都是唯一。」
「那怎么办……」流弋眯起一点眼睛,困惑似的,「我需要你忍受是不是?你知道,性在我这里可能什么都不是,我那些朋友,过去的生活和工作你都不喜欢,这些你可以忍受,那再犯一点错的话我是不是就只能等你宣判了?」
昨天晚上他有点期待自己犯错,犯贱地想要知道叶阡程会是什么反应,可是等真的看见叶阡程时恐惧又过于真实。
「流弋,是哪里出了问题吗?」叶阡程在他面前点了一根烟抽上,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笑,有些自嘲,「我以为你知道我爱你。」
「……和你在一起我压力很大。」流弋把腿放平,交叉着盘腿正对着叶阡程,「你总是让我觉得够不到,即使在一起也没有真实感,上初中的时候每次经过你身边都希望你能看我一眼,但是一次都没有,高中也是,很想和你在一起,喜欢你喜欢得神经质一样……你会不会觉得我那个时候很可笑?连和你说句话都紧张得结巴,留你吃顿饭都要费尽心机。有时候我会想,你是不是觉得我爱你爱得很可怜,于是将就一下……」
「我从来不将就任何东西。」叶阡程打断他,手指在他下巴上摩挲,「流弋,别这样钻牛角尖,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就不能试着相信一下自己的感情?或者相信我?」
流弋回没回答他,只是问「我觉得我们的相处方式正常吗?你看,我们都不吵架。」
叶阡程听得笑了,真心的那种,「我一直以为吵架是小孩子才做的事,冲动起来口不择言,除了会让问题变得复杂什么用都没有。真要算吵架,我们昨晚不是已近吵过了吗?」
流弋听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翻了个白眼往后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皱眉,「又让你看了一场笑话……」
「我喜欢听你说心里话。」叶阡程伏下|身来吻他,口腔里有淡淡的烟草味。
貌似还是H
流弋动了一下唇回应这个吻,如同一场闹剧收场,不管是昨晚的眼泪还是现在的坏心情都变得可笑。
「你要是喜欢酒吧,以后我陪你去就好了,昨晚会去找你,也是不放心,没有别的意思。」叶阡程吻他的耳朵,两个人离的太近,反而看不见的表情,只能凭语气判断心情。
「我看着很容易被骗上床?」流弋偏过脸来,嘴唇刚好被碰到叶阡程的唇,于是被含住吮了一下。
这个问题叶阡程几乎不想回答,他见过流弋在酒吧的样子,妖冶,毫不设防,举手投足都是勾引的情|欲气息。
「没有,是我想陪你。」最终还是给了一个言不由衷的答案,甜蜜的无关紧要的谎言。
纵欲的感觉并不那么好,加上前不久才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叶阡程就回了卧室。爷爷去世和遗产的事情已经够他烦乱,回来还要哄闹别捏的情人,放松下来才觉得身心疲惫。
睡到下午醒来流弋已经在做晚饭了,叶阡程椅在厨房门口看流弋弯着一点腰的背影,黑衬衫,牛仔裤,是他喜欢的打扮。这个情景使想起第一次留他在家里过夜的那个早晨,少年穿着自己的睡衣在厨房里做早点,身形很漂亮,让他有抱他的冲动。
「晚上吃什么?这些天都没好好吃饭。」叶阡程从背后挨过去,下巴放在流弋的肩上。
流弋的身体本来就还没恢复过来,被叶阡程突然的一压,腿一下子就软了下去,被叶阡程及时抱住了才没摔倒。
叶阡程抱紧怀里的身体,看着瞬间红起来的耳朵,心里好笑却不想再撩拨他,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吃药了没有?早上好像有点发烧。」
流弋巴不得他岔开话题,敷衍地回答,「吃了。」
锅里的菜因为两人一来二去的分心,炒的有些糊了,颜色像是放多了酱油。好在两个人都不是很挑剔,加上饿的厉害,最后吃的比平时还要干净。
这个暑假因为很多时间都呆在家里而错过了很多高温的天气,以至于整个夏季都没留下什么痕迹。
大四的课很少,许多人已经开始在找工作,即使有课,也很少来上课。心理学虽然是B大的强项,但是本科生的发展空间很小,继续读研是大部分人的选择,流弋的成绩已经足够确定一个保研名额,过他比很多人都要悠闲得多,晃荡在校园像是大一新生。
叶阡程没有读研的意向,至于学校给的出国机会也没做考虑,真要出国的话三年就可以实现。他对将来有自己的打算,在前途和学历没有相悖的情况下,并不想在学校里多呆几年。而且两个人的生活需要承担的东西更多,他觉得有必要多考虑一点。
这样的日子流弋有很多时间可以睡到八点以后,而叶阡程喜欢在天刚亮的时候抱着他做一次爱,淋浴后回卧室给他一个吻,然后潮湿着头发出门。因为睡的迷糊,身体的反应更为直接,动作和呻吟都变得肆无忌惮,被叶阡程抚摸和进入时流弋会像藤蔓一样缠上去,亲吻啃咬,扭动着腰肢迎合,表情天真又淫|乱。
叶阡程很喜欢他那个姿态和表情,肉体的欲望和内心一起沉沦到深渊里。天亮之后,洗掉身上的汗水体|液,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出门,还是冷淡疏离的一张脸孔。
这种情况下流弋会睡到更晚才起床,穿了睡衣洗脸刷牙后就直接去厨房里做饭。
中午的时候他去了叶阡程的学校一趟,一个人四处逛了一转才去找叶阡程。
叶阡程出来时和一帮学生在一起,有一个女生在靠他很近地说话,笑的时候眼影亮亮的。流弋有点诧异,他认出女生是上次自我介绍叫宋颜的人。
在酒吧那次,宋颜的妆容很妖艳,离的又远,叶阡程应该没看清女生长什么样。
虽然不确定会有什么麻烦,但是这样的感觉相当的不舒服。
叶阡程看见他,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才过来,「等很久了?」
「没有,随便转了一下。」流弋回答着,目光越过叶阡程对上宋颜的视线,总觉得女生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刺眼。
再在学校里遇见,宋颜主动很主动地和他打招呼,下一句话却直转急下,「我看上你男朋友了。」
流弋奇怪地看着她,「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我喜欢叶阡程,」女生笑笑地看着他,语气像是玩笑一样,「其实我们很早就见过了,高中时我在你隔壁班。」
「抱歉,我不记得以前见过你了。」
不管是不是玩笑,流弋都不觉得好笑,被挑衅得愤怒和假装不屑地一笑置之也不是他的性格。那种轻易被牵动情绪,把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的年纪早就已经过了。
所以他只是错开身,很平淡地走开。
喜欢叶阡程的人,他不是唯一,计较或不计较其实都是叶阡程的事。
回家后提到宋颜,叶阡程也只是淡淡的一句,「高中的时候认识,处事能力挺强。」
最后保研名单下来,并没有流弋的名字。找到学校里,给出的解释似乎也很合理,他有许多次夜不归宿的记录,在gay吧混迹,性向和生活作风有问题。
很委婉也很官方的说辞,但是很不容反驳。
流弋从办公室里出来,简直想大声冷笑。在学校里他一直很低调,尽管有人猜测,真正知道他性向的人却几乎没有,像这样有目的地报告到学校里来,他只想到宋颜这个可能。
从学校回到家,流弋一句话不想说就趴在了沙发上。
「怎么了?」叶阡程看他脸色难看,放下手机坐过来,在他脸上拍了一下。
「保研的名额没了……」流弋嘟囔,偏过脸来发泄似的咬了叶阡程的手指。
「就这么想读研?保研不行,我们可以自己考。」叶阡程笑一下,说的相当轻松。考试于他是件简单的事,而且从私心来说他并不是很想流弋继续读研。毕业后他想回南阳发展,流弋留在北京的话他们会隔的太远。
「也不是非上不可,就是觉得很冤……而且机会难得,考的话又要从头开始,我才不想再过一遍高三的日子。」
叶阡程俯低身体吻他的脖子,贴着胸腔的脊背在微微震动,似乎是在笑。
「喂,不准幸灾乐祸!」
流弋恶狠地转过头来警告,叶阡程的手顺着他身体侧起的动作伸进衣服的下摆里,一路抚摸进去,在乳|尖上画圈和揉捏。
「嘶!」流弋轻叫一声,按住四处点火的手,「别弄,我没心情……」
「就是没心情才要做点开心的事……」最后几个音节已经带上情|欲,压低的身体制止了流弋的挣扎。
等手掌钻进裤子里抚摸脆弱,流弋已经软了身体,微微迷了眼睛顺从叶阡程的动作,自己将双手并举到头顶,方便叶阡程把T恤脱掉。
「真乖……」叶阡程奖励地吻他的唇,舌尖顺着下巴滑到挺立的乳|尖上,细细地舔|舐。感觉手底有些湿滑了才摸到下面的入口,插|进一根中指旋转,进出着按压肠壁。
他这些动作很流畅,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迷恋的笑,引诱着身下的人沉溺地配合。
腰部被托高,流弋只有肩膀挨着沙发,只能张着双腿勾在叶阡程手臂上寻找着力点。被刺激得兴奋起来的欲望颤巍巍地暴露在空气里,甚至开始分泌液体。
流弋只看了一眼就偏过了脸,抓紧身下的沙发套,羞耻得身体都有些发红。
叶阡程吻了吻大腿内侧细微颤抖的皮肤才把欲望推进松软的穴|口里,插到最深处才放下流弋的双腿,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让他跨坐在自己腰上,托着臀部自下而上地顶|弄。这样的姿势能进到最深,每次身体下落流弋都会抓紧他的肩,指甲陷进皮肤里,呻吟的尾音都变得尖利。
前面几乎没在没被触碰的情况下就达到了高|潮,射出来的瞬间流弋抱紧了叶阡程的脖子,彼此混乱地吻在一起,牙齿磕在唇上,感觉疼痛又刺激。叶阡程也在最后一下撞击里绷紧了身体释放出来,在浓烈的快|感之后,感觉欲望在湿热的肠道里慢慢疲软,□顺着性|器慢慢流出来。
呼吸平复后两个人虚软地抱在一起,唇贴着唇一下一下地亲吻,脑子里一点多余的杂念都没有。他们都还年轻,欲望来的总是没有什么理由,这种突如其来的欢|爱,体验起来也很舒服愉快,是忘掉烦恼的不错方法。
叶阡程身上还穿着衬衫,只是已经 被汗水浸的有些潮湿了,流弋打开胸前的扣子,贴上去咬胸前的肉,留了一片牙印才抬起脸来继续和他接吻,脸上的表情迷迷糊糊的,似乎还没恢复过来。
叶阡程笑一下,摸着怀里线条流畅的背,满足地叹息。
发泄过的欲望慢慢的又有了蠢动的迹象,刚试着抽|动了几下流弋就咬了他的唇,不满地呢喃,「别做了,我肚子饿。」
流弋用膝在沙发上直起身体,让叶阡程抽离他的身体,带出来的体|液黏在大腿上。因为是在白天的客厅,看在眼底变显得格外的淫|乱。
叶阡程用手指沾了一点液体抹在流弋被吮得发红的乳|尖上,很狂放地笑了一下。
参照上一章
这一年的寒假已经名存实亡,春节叶阡程也没回南阳,两人过了一个简单的春节,吃了年夜饭在一片烟花爆竹的火光里看着电视啃一个苹果,苹果没吃完嘴唇黏在了一起,互相扯掉对方的衣服在沙发上做|爱。
很快,例行的实习结束了,然后是匆忙混乱的毕业论文和答辩,最后是毕业典礼,吃散伙饭,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喝醉了又哭又笑,但是没有具体的悼词祭奠这最后一站青春。
流弋被灌了不少酒,醉到只知道给叶阡程打电话,稀里糊涂地连地址都说不清楚。
「乖,在那里等我。」
流弋听了叶阡程的话,抱着手机找了个沙发角落头晕地躺着。
等感觉有人在扶他,在包间里闻到靠近的熟悉气味就闭着眼睛把手伸了出去,摸索着搂住对方的脖子。
许多人都喝的醉了,几乎没人注意叶阡程的到来。
流弋的酒品不算很坏,但是闹起来也让人够呛,反常的话多,坐在车上也搂着叶阡程的脖子不放,脸埋在胸前说胡话,叶阡程要抱紧了才不至于让他滑下去。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两个人,脸上惊悚的表情。
到了小区外是把人背回去的,人不重,就是喝醉后身体很软,要很小心才不会掉下去。在楼梯上遇到楼下住的邻居,帮忙扶了一下,念叨着年轻人真是爱作践身体。
「毕业了挺伤感,多喝了一点。」叶阡程解释一下。
这个小区住的多是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深居简出的人,知道他们是旁边高校的学生,对他们印象也不错,偶然见面也表现得热情。
叶阡程有点洁癖,忍受不了酒味,开了门把人放下来打横抱进了浴室。流弋靠着墙,醉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脱他衣服的人,嘴角噙着模糊的笑喃喃,「叶阡程,我最爱你了。」
「我最爱你……」反反复复重复的都是这句。
清醒时表白过的话也不过是「我喜欢你」,喝醉了反而流畅无比地说爱,甚至记得强调是「最爱」而不是「只爱」,爱叶阡程的人不只他一个,也不稀罕他的这份唯一,如果有度的衡量,他想,自己是爱他最深的一个。
叶阡程停下手,轻笑,嘴唇贴上去吻薄薄的红唇,「嗯,我也是。」
流弋把手臂缠上来,狭长的眉眼弯起,一脸迷离的笑,敞开的衣领露出弧度漂亮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从叶阡程的角度看过去,是一片妖艳的诱惑。
嘴唇游移着吻上脖子和锁骨,只是舔舐胸前的□,流弋就轻吟着软了下来,仰起头急促地喘息。
叶阡程把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除去,打开淋浴。流弋眼睛里进了水,嘴唇被叶阡程堵着,湿滑的舌头混着热水在口腔里舔过,舌尖抵在一起酥麻缺氧的感觉。
这是很缠绵的一个吻,鼻尖蹭着脸颊,气息缠在一起,有点交付彼此的感觉。
早上是被从窗子吹进来的风吹醒的,被子只盖到腰间,似乎昨夜又下了雨,粘在皮肤上的凉气满是潮湿。在叶阡程怀里转了一下酸软的身体,和叶阡程脸对着脸。
叶阡程的五官很立体,嘴唇薄削,但是延伸到下巴的侧脸线条温和,冲淡了本该给人的冷漠,有了温柔的轮廓。
是容易让人迷恋的长相。
流弋用食指在这张脸上描摹,划到唇上时被抓住了手,叶阡程睁开眼看他,「这么精神?」
搂在背上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给冷凉的皮肤带来一点温度。
流弋确实很精神,压着叶阡程的肩翻了个身,趴在他身上搂紧脖子,灰色的瞳仁闪着少见的神采飞扬,「毕业了,真好,我们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
「嗯,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叶阡程微笑着附和他,拉上被子来盖到肩上。
「我们要回南阳吗?」
叶阡程收紧手臂,勾了一下唇角算是回答。虽然他在北京已经有了一定的人际关系网,但是叶家在政界涉水很深,北京更是是非之地,许多人通过他看的还是他父亲的影子,不管以后从事的是哪一行,他都想独立一些。
所以大四这一年他都没忙着找工作,只是接了几个工程项目,几个月下来也赚了不少的钱。
流弋对南阳的感情很复杂,那里既是生养他的地方,但是想起流苏,那个以蓝天白日为背景坠楼的身影就莫名地清晰,在睡梦里都能惊醒。
那是他永远忘不掉的一幕,截断了他少年时最后一线支撑。
叶阡程看流弋脸上的神情忽喜忽悲,身体似乎也有点发僵,摸了一下他的脸问,「想什么呢?」
「想起我妈了,」流弋沉默了一阵,看叶阡程在等他说下去,才低声继续,「我总是想她……但是从来不去看她。以前我恨她,和别人一样鄙视她,可是她在我面前死掉了,我很怕,做梦经常梦见以前住在一起时她化了妆问我好不好看,每次她这么问我就吓醒了……」
叶阡程想起那个女人,唯一的印象是很妖艳妩媚,说话的语调表情都很尖刻。流弋后来和他提起来只淡淡地说了句她过世了,别的一个字都没多说,表情像是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偶尔说梦话,喊的都是妈妈。
叶阡程没有参与过他成长的过程,那条不宽的街隔出的是两个世界,唯一的交集就是学校里陌生的擦肩而过。
就连孤独,也是两种味道,恰好都不觉得自己是需要被拯救的,于是那份在自己的轨道上,连相遇恨晚的遗憾都没有。
「我会一直陪着你。」叶阡程抬起他的下巴吻了吻唇角,他不会甜言蜜语,对感情的执念却比别人看得到的深刻,知道许诺的结局之一可能是等同谎言,与其给这样一个可能,不如自己做到最好。
流弋却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了,心里一时酸甜掺半,没出息地鼻尖泛酸。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他用鼻尖刮蹭叶阡程的脸颊,当初叶阡程说要和他在一起的不真实感又来了。至少他是想不起什么时候喜欢叶阡程的了,最初目光追随的简单爱慕,到后来感觉被轻贱的锥心疼痛,都被时间稀释得极淡,模糊了本来面目。
分开的那几年,想到最多的,还是那些没有视线相遇的擦肩而过,没有具体的场景,却总有蓝色天空的幕布,干净纯粹,是他寄托最多感情的载体。
叶阡程闭上眼,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嘴角慢慢地弯起,开口的语调和表情一样懒洋洋的,「好像是高一吧,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你在座位上睡着了,醒来时眯着眼睛朝我笑了笑,当时……我心动了一下。」
「骗人,我怎么记不得?」流弋像听天方夜谭一样,既没印象,又觉得夸张。
「你自己睡糊涂了,肯定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叶阡程自作主张地下定论,完全不容别人否定。
就这么容易?
流弋又想掐自己了。
回到南阳
南阳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但是呼吸到记忆中那股潮湿的气息,归属感却强烈起来。
叶阡程以前住的那个地方比起他们在北京租的房子大很多,两个人住绰绰有余,似乎重新装修过,风格明亮,细节里透着奢侈。
他们到的下午刚好遇到钟点工来打扫房子,叶阡程打发走了人,两个人自己动手收拾放置行李。房子很干净,一点不像长久没人住过的样子。流弋在车上就有些困了,放下行李就躺沙发上了,睡的有点朦胧时被叶阡程捏脸的动作吓一跳,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叶阡程笑一下,把人从沙发上捞起来,「这么喜欢在上面睡觉,什么时候去换个宽点的沙发。」
「当床用?」流弋揶揄,说完又觉得怎么有点已有所指的暧昧,闭了嘴坐正身体,睡的头晕晕的,不太好受。
叶阡程拍拍他的脸,「别闭着眼了,我们出去吃饭,顺便去超市一趟。」
「我肚子不饿。」
「那陪我吃,别半夜又饿得起来找吃的。」叶阡程才不管,去房间拿了件薄外套递给他,「晚上挺凉的,再穿件衣服。」
流弋磨磨牙表示抗议,乖乖地穿了衣服。
出门时经过曾经和流苏住的那个地方,已经被一幢高档的写字楼代替,西斜的光线给了高大建筑一个金色的剪影,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痕迹。
完全的被磨灭了。
流弋频频回头看了那里几眼,在脑海里回忆模糊掉了的原样,耳旁似乎还有小贩吆喝的吵架的喧嚣声音。他是个念旧的人,好的坏的,统统都被保留的完整,即使不回这个地方,也没法真正洗掉烙印,连心脏的跳动都被牵引着。
去的是他们以前常去的一家饭店,菜上了桌,流弋最先动筷子,饿了好几天的样子,对叶阡程的戏谑也无动于衷。叶阡程远远没有表现那么正经,逗起他来没完,真要都理会在意,就太有压力了。
叶阡程挑了流弋喜欢吃的放一个盘子里,自己慢条斯理地喝着酒,脑子里在工作的事。
关于工作他一直不急,但是父母已经给他选了好几条路,并且等着他的回复。
除了当年出国的事,他都没怎么反对过父母的决定,一方面是尊重他们,另一方面是觉得无所谓,可以折中的地方,他都会听从他们的意见。但是独立了这么些年后,他有些反感那样的方式。
他已经有自己的生活,想要掌控的东西太多了。
这叫野心,蛰伏已久,破土后就能迎风见长。而他一直清楚自己的本性——云淡风轻,野心勃勃。
他在十几岁时就比许多同龄的孩子成熟得多,高傲,淡漠,没法认同别人的无聊和幼稚,孤僻到有些自闭。
那些温柔和微笑,是后来长期调整出的面具,可以让他被大多数人喜欢和亲近,造就一个完美的假象。从某方面来说流弋和他是类人,孤独冷漠,只是一点都不懂保护自己,装得无所谓,却在没人的地方偷偷掉眼泪。
他自己从未哭过,但是看那个瘦小的男孩子被人欺负得掉泪,会想去安慰他。而现在,那个长大了的男孩子就坐在自己对面,温驯柔软,夹一点菜给他就会满足到眼底都是幸福。
真是好养活的家伙呐!
叶阡程心底感叹,嘴角忍不住地弯起来。
「你笑什么?」流弋喝完汤,觉得有些撑了,抬头就看见叶阡程一脸沉溺的笑,不明所以地问。
「秘密!」叶阡程把纸巾递给他,含糊地敷衍。
流弋撇一下唇,莫名其妙。
周末叶阡程回了一趟家,吃了晚饭,和他父亲委婉地说了自己的打算。他们父子的性格很像,沉稳谨慎,话不多,但是骨子里强硬霸道,容不得失败。
叶父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但凡在原则之外,都很放纵。
「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既没争执也无所谓妥协,叶父的回答模棱两可,没有把话说死,只是在听他说还是要在外面住时微微皱了眉。
说到底,还是不想承认和儿子之间有代沟。
从书房出来时叶阡程让他妈妈把剩下的饺子用饭盒装起来,说要带回去。
「这么喜欢吃,改天有时间我来去给你做。」叶母挺开心地把饺子装了,连作料都调好一份。
「嗯,不用过去,你医院里忙,我也有事,很可能不在家。」
流弋正在对着电脑吃冷饭,听见开门声立即把吃了一半的面丢垃圾桶里,扯了张纸巾擦干净嘴巴。只是辣酱的味道太浓,想要毁尸灭迹打开窗子吹一吹都来不及。
「吃什么呢?」叶阡程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流弋只好坦白,「一个人吃,懒得做饭。」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懒了?」
「你惯的呗!」流弋脸不红地大言不惭,看叶阡程手里拎着东西,「给我买吃的了?」
「我妈做的饺子,给你带了一份。」叶阡程把饺子放桌上,捏着流弋的下巴亲上去,顶开齿关在里面舔了一遍,「检查一下都吃了些什么怪东西,葱还是蒜?」
「你真恶心!」
流弋从未吃过流苏煮的饺子,总觉得母亲煮的东西带着家的味道,几乎被叶阡程感动,如果不是这人说了句吃完记得把碗洗了的话。
无所事事地闲了两天后两人都开始忙自己的事,心理学的就业范围本来就很窄,流弋又只是本科毕业,即使顶着B大的光环也很难找到高薪的理想工作,在北京时也签过一家公司,做了一个月的小职员,试用期还没过就被榨掉半条命,最后在临近毕业时乖乖辞了职认真准本答辩去了。
简历投了好几家比较大的公司,收到面试通知单却只有两家。面试之前叶阡程给他做了许多工作,从衣着举止说话神态,都很细心地解说强调,流弋像小学生一样听得认真,偶尔还用笔记一下。
他们都是很懂人情世故的人,但是明显的区别是流弋并不擅长复杂的交际,而叶阡程表面上不食人间烟火,却比谁都懂生存法则和手段运用,知道如何达到目的。
说这些时多半是在床上,欢爱过后慵懒地躺在床上,抽着烟,身心都亲密到极点,不必过分小心翼翼而不伤及对方的自尊。
这个恋人有多敏感,叶阡程一直记忆尤深。
只有一次,流弋盯着叶阡程看了好一会儿,问,「我是不是挺难处的?」
「很好。」叶阡程笑,亲亲他的眉心。
肖迩肖卓
面试那天流弋穿了正装,笔挺熨帖的西装和长裤搭配白衬衫,穿的修身又妥帖,掩了一些面容给人的妖艳感,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
衣服是叶阡程选的,颜色偏浅,很适合他。
叶阡程还睡着,侧躺了身体看流弋忙前忙后,真丝的领带在手指里绞了一会儿也没能系好,嘴唇就开始气恼地抿了起来。
叶阡程笑了一下,即使最初相识时流弋也很少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总是显得张皇和压抑,仿佛脆弱得一碰就断,又好像坚韧得完全伤害不了。但就是这样一种病态的矛盾,让人好奇地靠近,被诱惑而不自知。
而现在这个喜怒哀乐都会变现在脸上的人更接近真实,似乎只要有一点点的阳光,就会如向日葵一样灿烂。这种程度的回报,是他意外的幸运。
叶阡程下床,把领带抽拿过来,灵巧地系好,又把衣领翻平整,顺势吻了流弋的唇角,「要不要我陪你去?」
「哎,别!」流弋忙不迭地拒绝,「我又不是去幼儿园的小孩子,你去干吗,牵我过马路?」
「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晚上我们出去吃,你想吃什么?」叶阡程玩似的抚摸流弋的脸。他对这个动作有点上瘾,指尖细腻的温暖传递热量,触感微微烫人。
「随便,」流弋瞟着时间,拨开叶阡程的手,凑上去给了一个告别吻,「中午不用等我吃饭,面试肯定没那么快。」
面试从九点开始,但是时间还没到,外面已经等了不少的人。这是家很大的公司,当时投简历也只是抱着试一下的心理。流弋是面试人里年纪最小的人,一张青涩的面孔,一看就是刚毕业的学生。B大的本科学历在一帮硕士博士里也变得没什么优势,何况许多人还有工作经历,随意的闲聊就看得出明显的差距。
流弋本性趋于柔和,没有太多争强好胜的欲望,这个时候反而显得很平静。面试的过程不温不火,中间一个摸样严肃的男人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皱了一下眉。流弋也知道自己给人的印象总是两个极端,不是极好就是极差。
面试结束出来,在等电梯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回过头去就看见一张眯着眼睛微笑的脸,气质依旧是中学时代那张装出来的干净明亮,精致的五官有夺人心魄的恣意,但是唇角弯起的弧度,还是微妙地显出恶劣的本性。
「真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你!」肖迩依然自来熟地靠近,熟络地搭一只手在流弋肩上。
他穿了一身很休闲的衣服,领口一个很深的V字,和穿着严谨西装的流弋亲密地站在一起,格格不入到极点。
肖迩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接着问他「你也在这里工作?」
流弋在肖迩靠近时就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他一直有点怕肖迩的这种性格,和善不足,恶劣有余,一不小心被捉弄了都不知道。以前在他面前就话很少,现在也没办法装出惊喜的样子来,于是不太自在地回答,「来面试的,你在这里工作?」
「你看我这是来工作的吗?」肖迩扯一下自己的衣服,「来看我哥的,他在这里上班。呐,他过来了!」
肖迩笑一下,朝往那边过来的人喊了一声哥。
流弋几乎忘记肖迩还有一个哥哥。那个人和肖迩并不相像,戴了一副无框眼镜,沉静温和,五官斯文清俊,不是肖迩那种锋芒外露的俊美。
不管气质还是外表,都不像兄弟。流弋只得出这个结论。
「这是流弋,高中时你可能也见过。」肖迩蹭到肖卓身边,偏过一点头介绍。他这个动作很小,但是脸和肖卓的靠近了,眉眼也终于有点重叠起来。
两个人客气地握了一下手。肖卓笑的很温和,但是手心很凉,传递出的温度让人觉得整个人其实是与外表不相符的冷淡。
「一起去吃饭吗?」肖迩问他。正值中午下班,许多人从办公室里出来,他们三个人站在电梯门口,有点引人注目。
「不了,我还有点事。」和肖迩一起吃饭,设想一下都觉得难受。
回去的路上给叶阡程打电话,第一句话没说面试的情况,就说遇见肖迩还有他哥哥了。
叶阡程那边有些嘈杂,没听清他说什么,问他吃饭了没有。
正午的太阳很大,流弋扯掉领带,「那晚上和你说,你忙着,我挂了。」
回到家里已经两点多,脱掉西装换了一身宽松的T恤才去厨房找吃的。冰柜里有叶阡程留的两个菜,放微波炉里热了一下,随便吃了一碗饭就趴床上去不午觉了。
中间模糊的醒了几次,但真正睁开眼来是被叶阡程弄醒的。
「累了?」叶阡程俯下身来,用手指拨弄他额前的头发。
流弋抬手勾着叶阡程的脖子翻身坐起来,赤着脚跳下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算醒了。叶阡程跟在后面看他梦游一样,有点不想叫他了。
「哦,回来了?」流弋归魂地问。
「嗯,回来一个多小时了,现在去吃饭?我订了位子,肖迩他们也会去。」
流弋无语,感觉自己中午那通电话打的有点傻。
楼下停了一辆捷豹的跑车,流弋看叶阡程打开车门,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好一会儿才问,「你今天去买车了?」
「是我爸妈买的,说是毕业礼物,一直催我去开。」叶阡程绕到驾驶位那边,「上来吧,我不是第一次开车,没事的。」
叶阡程完全理解错了流弋错愕的内容。
那一秒钟流弋只是觉得生活在他在另一个方向驶上了高速路,前一秒他们还在公寓和学校之间穿梭,而下一秒,已经是工作,车子,房子的世俗生活。那些浑浑噩噩的时光,印迹一样逝去了很远,庸碌的气味还是不可阻挡地弥漫而来,至于幸运的那些,他会永远感恩。
流弋没想到叶阡程说的「他们」里会有林锐。
看见林锐的第一眼,步子就顿了一下。时隔五年,有些感觉还是清晰如故,刀子捅进身体的决绝,并不比对方的疼痛来的绝望。林锐是他混沌少年时代的一个毒瘤,不必实质的伤害,已经够让人刻骨铭记。
林锐看见他似乎也很意外,视线在他和叶阡程之间转了好几下,嘴角牵起的微笑也很僵。
流弋愣怔着停住脚步,最后还是跟着叶阡程走了过去。
一切都过去了,回忆已经不能作数。
……季离
除了刚进门,流弋就没再看过林锐一眼,就连余光都只是在面前的桌布上流连,手指漫无目的地在腿上一下一下的敲着,他厌烦和这个人离这么近。
肖迩还是很喜欢逗他说话,本来就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开起玩笑来隐晦邪恶,但是分寸又拿捏的很好,让人根本招架不住。
流弋也学聪明了,每次只是笑笑,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脸红。肖迩自己玩够,觉得无聊,才转移了话题问起林锐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眉飞色舞,表情生动,不管面对的是否朋友,表现都是无可挑剔的热络。
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肖迩这样的性格和叶阡程会成为朋友,因为他们都善于伪装,都有自己固定示人的面具。
叶阡程还是话不多,提到和他相关的内容时会接几句,这和他淡漠的性格有关,林锐和肖迩显然也习惯了他如此,两个人聊的开心,也不管叶阡程是不是注意力在他们的话题上。
「你有什么打算呢,不在北京发展,回来了也不急工作?」肖迩偏过头来问叶阡程。
「想开一个自己的公司,但是资金和前期运作都是问题,也没有物色到适合的合作对象,打算在准备一段时间,和我爸妈那边也需要再沟通,他们都很固执,一时间也说服不了。」
「资金问题?你爷爷去世不是留了很大一笔遗产给你?」这句话是林锐说的,他们两家不但是世交,上辈甚至有些血缘关系,叶家那些复杂的道道,林锐多少有些了解。
叶阡程看林锐一眼,眼神淡淡,但是藏了锐利,「那笔钱数目太大,我上面还有好几个叔伯长辈,遗嘱刚立下来大家就闹的很僵,媒体也掺和进来大肆渲染,弄的有些难看。何况叶家现在的地位也不是我爸爸一个人就可以撑起,我现在动那笔钱,只会是火上浇油。」
流弋是第一次从叶阡程说起叶家,隐约了解到的冰山一角,也在他的生活之外,像是报刊杂志上另类的传奇故事一样,虚假华丽,与他的生活毫无关系。
「你们家也锦衣夜行到一定的境界了吧?」肖迩双手交叉垫着下巴,故作感叹地嘲笑。
流弋一直在他们的话题之外,看似专心地吃饭,一个人先吃饱了,百无聊赖,坐的不是很舒服,去洗手间洗了一下手,出来站在靠窗的地方抽了一根烟。
「这顿饭就吃的你如此食不下咽么?」林锐的痞气的声音忽然近距离地响起。
流弋的手抖了一下,烟灰就落在了衬衫上。
他转过头不带情绪地看林锐一眼,「好像不关你什么事。」
林锐盯着他,忽然一笑,「你似乎和以前变得不太一样了。」
「是不一样,现在再扎你一刀的话绝对不会扎偏了。」流弋不想和他多说,侧过身就要走,脚步刚一动就被扯住摔在了墙上。
这是他们曾经常有的戏码,逃脱和钳制,逃无可逃和肆意戏弄。流弋却完全没了以前的恐惧,揉着撞疼的手肘抬起眼,淡漠地瞥着压迫自己的人。
「你居然还真和叶阡程在一起了?」林锐捏紧流弋的手臂,用力到骨节发白。他力气很大,轻易挣扎不开。
「如你所见。」
「你觉得他真的爱上你了吗?别天真了,流弋,」林锐忽然松开他,拉开距离同情似的看着他,「你和我的那些事,叶阡程其实一直都知道,你捅我刀子那天就是他送我去的医院,他要真爱你,也不用等到现在。」
「真好笑,我和你有什么事?」流弋搞不明白这个人到底凭什么同情自己,而且还把话说的这样漂亮,「你最好看清楚了,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是我,而不是你。」
「是吗,你确定自己真的了解叶阡程?他爱你的时候会把你当宝贝,等到不爱了,绝对连一眼都不会多看。」
「你这样真难看,林锐。」
他是不够完全了解叶阡程,但是他们有所有余下的时光慢慢了解。
流弋回到座位上时已经结了帐,肖迩又点了几样菜,说要带回家给他哥哥,让服务生一样一样地打好包。
「弄的这么麻烦,和你一起来不就好了。」叶阡程玩味地扬一下唇,调侃戏谑。
「不麻烦,你顺便把账结了就行。」
他们之间的玩笑向来点到而止,在某些方面两个人的底线其实都很浅,比如肖卓之于肖迩,流弋之于叶阡程。
回去的路上流弋有些走神,还击林锐的那些话听着犀利漂亮,但只有自己知道听见林锐那些话时是什么心情。他没办法不在意,没法不去揣测和臆想,甚至把高二那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串了一遍,他忽然很想知道叶阡程那个时候是怎么看自己的。
似乎又陷入那种画地为牢的怪圈了。
微凉的手指抚上脸颊流弋才回神,叶阡程摸摸他的唇,「在心里腹诽我呢?一路都盯着我皱眉。」
流弋含着唇边的手指舔一下,挑起细长的眉,「在想这个。」
叶阡程用另一只手把人拉进怀里,亲吻着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笑,「我有没有说过你很会调情?」
旁边有车子停下来,有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衬着叶阡程刻意缠绵性感声调,无意的三言两语应景一般煽情味十足。
流弋也笑,嗓音柔软地纠正,「不是调情,是情调。」
面试结果是一个星期后才下来的,本来以为没有结果的事情忽然有了转折,颇让人有点否极泰来的感觉。下午去超市买了里脊、排骨、鱼和各种各样的调料,心情好就准备做一些好菜,只是刚炖上排骨,叶阡程就打电话说有事不回来吃饭了。于是把控温键调低更多,定了时,准备炖了明早再吃,自己洗了手回自己房间继续写这个月的稿子。
叶阡程挂了电话,红灯已经变成绿灯,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继续专心地开车。他是以叶家的名义去参加一个商贸酒会,叶家争夺遗产的新闻在南阳闹的沸沸扬扬,有心人想要拉拢叶家,都会以刚出校门涉世未深的叶阡程为切入点,各种各样的请柬自然多如牛毛。
叶阡程自己也需要这样的机会为自己的人脉做铺垫,只是比起和情人坐在家里吃饭,这种应酬就显得十分让人厌烦。
酒会上大部分都是生面孔,有许多是新晋的年轻富豪,报刊杂志也很喜欢登这几张脸,侃侃而谈的神情有舍我其谁的自信,是酒会上最活跃的一个人群。
叶阡程在靠角落的人群里瞥见一张最近常在媒体上见到的脸,年轻俊美,冰冷奢华,嘴角扬起时有点惑人的邪气。这人是近来媒体和商家都津津乐道的季家三少,季离。
季家历代经商,涉及的领域很广,但是都不算顶尖,加上行事做人低调,再有钱,也显得中庸。真正如日中天起来近几年的事,季家三兄弟性格各异,但无意类外的外表都很迷人。他以前和季离见过几次,印象里是个有些桀骜的冷酷少年,说话都带着冷气。
他们年纪相仿,冷淡的气质也有些相似,被惯例一样的引荐认识几乎是肯定的事。
握手时两个人都礼貌地笑一下,不用真心实意,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旁边引荐的人很热络地拍他们的肩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工地挑混凝土呢……」一如既往的忆苦思甜,激动又豪迈。
叶阡程和季离下意识地对望一眼,默契地笑了笑。
不管这个男人说话是否动听,其实都无关紧要,他们只是各取所需,为自己的目的站在这个地方的两个陌生人而已。
虽然是商务酒会,但参加的人里也有市委里比较有分量的人,是许多人争相结交的对象。主办方也投其所好地在包厢里设了麻将桌,场面很有些热闹。叶阡程的下家是季离,两个人差不多一直都在输,但偶尔会做出皱眉的样子,假装自己在用心打。
「姜还是老的辣啊,陈局的牌运真是好!」旁边有人拍马屁地夸赞,其他人马上也附和。
这些人打牌从来就不是小赌怡情,而是变相的敛财,没有准备的,很少敢真的坐下去玩,叶阡程和季离现在就像两个阔少冤大头,玩得起也输得起,其他人在旁边做足嘴上功夫地吹捧吹捧。
等牌局彻底散了,叶阡程才活动了一下肩膀靠在椅背上,旁边的季离递给他一根烟,「抽吗?」
「谢了!」叶阡程接过来点上,两个人沉默地吞云吐雾了一阵,没了开口的必要,两个人都显得很沉默。
两个人在牌桌上配合的默契在这个时候散尽,变回刚相识的陌生状态。
临走时季离留了一张名片给他,露出本来面目的冷峻笑容,「或许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嗯,会有吧。」
叶阡程看一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电话打过去那边还是很快接了起来,流弋温柔的嗓音传过来,「有没有喝醉?我有做夜宵。」
「没醉,你先去睡,等一会儿就回去了。」
叶阡程的母亲
第一个月上班,无波无澜,流弋为人做事都很谨慎,很少犯错,同事又多是比他年纪大一些的女人,没事挺喜欢逗他说话,相处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周末他去了墓园,闷热的午后云层很厚,是要下雨的征兆。这是流苏死后他第一次去那里,流苏一直是他么变法真正忘掉的过去,每次都刻意回避,可是一闭上眼,她跳楼的那一幕还是鲜活地浮在眼前,蓝天白云,刺眼阳光,只有当初的感觉淡到完全无法复制。
要有多绝望,她那样的人才会选择死,流弋在心底自问。他不敢去看她,只是怕回忆,不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延续了她的悲哀。
他想要好好地活着,不为证明幸福。
墓碑上的丝印照片保存的很好,黑白的线条清晰如故,年轻的脸,眼角一抹斜飞,还是恣意妖冶的美丽。流弋蹲在墓前,擦掉照片上薄薄的一层灰,让那种脸变得更清晰,心里有种沉静温柔的感觉。
他想,自己或许该早一点来看看她,那些自私的恨意和任性,在这种时候渺小得可怜。所谓的残忍,也不过是亲人的天人相隔。
流弋把买来的花放在墓碑前,旁边是一束刚风干不久的菊|花,花梗还有一点残存的绿色,似乎几天前刚有人来过。还有谁回来看她呢,大概不是那个叫秦柯的神秘男人就是廖冬。
他在石阶上坐下,抱着腿,对着流苏的照片说起话来,从前他们从未坐在一起认真说过话,相看两厌,看见与自己相似的脸就都觉厌烦,换到现在,没了嘈杂,空旷的墓园加倍放大了这种寂静。
「……嗯,我一定不会像你那样,我会用自己的全部爱一个人,会过的很好,至少比你过的好,」流弋眯起眼睛和照片上的人对视,表情并不如语气那样柔和,「真可惜,妈妈,你没活着看我认真地生活。」
有雨点落了下来,砸在光滑的石头上,冒起微弱的一点热气。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雨点,密集地落在脸上。
这场酝酿了一个下午的雨,终于以滂沱的气势坠落下来,砸的人有点生疼的感觉。
南阳很少下这样的暴雨,避无可无避,不用几分钟就湿透了衣服。
流弋在白茫茫的幕布一样的雨里顺着上山的路往回走,雨水灌进眼里,挡住了视线,于是步子变得很慢。
雨水贴着皮肤很快地卷起一层凉意,很像他现在的心境。
对着流苏的照片说话时他想起叶阡程来,那些无从寻觅的感情脉络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不管他们最初走在一起是不是爱情,现在都没了追根溯源的必要。是他从一开始就把感情的寄托在对叶阡程的那一点喜欢上,然后不断填补进各种各样的期望,最后变成非爱不可。而叶阡程能够回应,不管多还是少,他都已经心满意足。
感情的时间已经残缺了一半,没有谁值得他再花七年或者八年从头爱上一个人。或者说,这样浮华的世界,还有谁要一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禁忌爱情。
就像谭旭说的,真心有什么用,别人不要的话,你掏出来送他都要被嫌恶心。
回去时已经有些晚了,流弋踩着一脚的水迹上楼,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等人的样子。
「阿姨,你找谁?」楼梯间的光线有些暗,流弋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准备开门。
「嗯?你也住这里吗?」女人有些疑惑地问。
流弋听见这句话才认真地看过去,目光刚对上那双和叶前程相似的眼睛时就愣住了,拿着钥匙的手也僵住,被湿冷的雨水浸得苍白的脸过来两秒才扯出一个笑来,「阿姨你找叶阡程吧,他最近很忙,回来的有些晚。」
他把门打开,顺手开了房间的灯,侧过身来,「阿姨,您请进。」
叶母四十多岁的样子,清瘦,眉眼和冷淡的气质都和叶阡程有点相像,但是笑起来平易近人,「你是程程的朋友吗?」
叶阡程从小就很不爱和人特别亲近,朋友也很少,叶母又一味的想宠溺自己这个过于早熟的儿子,见到他的朋友,也感觉特别的亲切。
她看着面前这那个一身雨水显得有些拘谨不安的男孩子,「赶紧去换一身衣服吧,淋湿了还穿在身上容易感冒。」
流弋低头看自己的满身的狼狈,尴尬和紧张纠结在一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点面对叶阡程家人的准备都没有,心思百转千回,回房间换衣服扣了好几次都没扣对扣子,换好之后又对着镜子检视好几遍哪里有没有问题才出去。
叶母坐在沙发上,看男孩子出来已经换了身服帖的休闲服,长相也变得明晰起来,是个很标致的孩子,就是细长的眉眼和苍白的脸色有几分抑郁的病态,似乎不是性格明朗的人,就连笑容都有些薄凉,显得身体更加单薄。
她不知道男孩的紧张是为什么,堆起笑容指指桌上的袋子,「还没吃饭吧,这里有饺子,热一下就可以吃了,牛肉馅儿的,程程爱吃这个味道的,今天闲着就特意包了一些,也没打个电话就送过来了。」
「嗯,不饿,马上就做饭了。」流弋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搁在腿上,紧张地绞着手指。他能感觉出叶母的好奇,对他住在这里的好奇,知子莫若母,叶阡程的私人意识那么强,会让人跟他住在一起当然值得探究。
但是叶母没说,只是问,「你和程程认识很久了吧?这孩子看着挺冷淡的,其实很好处。」
「我们中学时一个学校,大学刚好又在隔壁,来往就多一点。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又没有住的地方,所以先住在这里,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流弋先开口解释,没有要博取同情的意思,但是听起来倒像是真的无家可归一样。
叶母一听就知道他是孤儿了,又觉得这孩子温和懂礼挺招人喜欢的,宽慰了几句,「没事儿,难得性格合得来住在一起也好有个朋友聊聊天,现在的年轻人都爱自由,稍微大点就都想着自己一个人住外面,也不怕一个人闷坏了。有时间你和程程多去我们那里走走,那孩子也不知道忙什么,给他介绍的工作也不要,就爱瞎折腾……」
她说起叶阡程来就会变得唠叨,语调温柔慈爱,流弋也喜欢听那些关于叶阡程的他不知道的事。这样的长辈他只接触过流苏,完全不知道叶阡程的妈妈原来是这样的的,就算叶阡程没在面前,提起他来,满眼就是遮掩不住的温柔笑意。
她的眼神让流弋觉得感动,这是他曾经怨恨的没有得到过的亲情母爱。
等送叶母出门,流弋关上门第一件事就是跑回卧室去给叶阡程打电话,找半天翻出手机才发现手机进水不能用了,又去客厅里打座机。
「叶阡程,你妈妈今天过来了!」流弋后知后觉的地激动,之前的紧张不安都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兴奋。
那边有点吵,大概是在和人谈事情,有隐约说抱歉的声音。然后才是叶阡程带笑的声音,「怎么听着好像挺开心的?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没,就是随便聊了一下,你妈妈人很好,还送了饺子过来。」流弋扯着电话线,语调依旧轻快。
「那你先吃了,我要晚点回去,下午给你打电话没人接,还以为你在家睡午觉睡过头了。」
叶阡程挂掉电话,端起面前的酒敬旁边的季离一下,「抱歉,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语气在温柔和理性之间转换的像是机器指令一样。
季离觉得挺有意思地勾一下唇角,「我觉得那个提议很好,我需要赢那场官司,你需要那笔遗产,大家各取所需,最主要的是我可以支持你更快地立稳脚跟。」
「问题是,那笔钱又不是你出,羊毛出在羊身上,怎么算都是我比较亏,何况,我的处境还没糟糕到需要外力干预的地步。钱和人命官司,对等起来,风险太大,我现在做什么事都沾着叶家的名,搞砸的话我会很难收场。」叶阡程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样子有点漫不经心。
他的话听上去是拒绝,但是并没把话说死,强调的也只是「吃亏」和「风险」,也就是说开的筹码还不够。
「那换你说一下条件?」听出还有转圜的余地,季离换了一个不那么压迫人的和善表情,微笑的俊美脸孔虚假又迷惑人心。
「听说常羽这个案子有不少人在帮他忙,你二哥季辰尤其积极。我做的是房屋设计,以后还要在地产界混,多少肯定要打交道,我不想这么早就得罪他。其他的是你们兄弟的事,有一点你要保证就是把我这部分可能的损失补回来,能不让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更好。」
季离考虑了一下,没急着答应,「能给我一个具体一点的数字吗?既然都坐在这里了,大家就干脆一点,这个官司我非赢不可,你不用试探底线。」
叶阡程听他这么说就笑了,「过两天我会把最终决定告诉你,谢谢你的晚餐!」
谈完了正题,都没有再继续坐下去的必要,各自走人,桌上的东西除了酒,几乎都没被碰过。
去停车场的路上季离忽然问了句,「是忙着回去见自己的同性恋人吗?」
周围的灯光昏黄,与他那身冷冽的气质相悖太多,但透着一点邪气的表情很真实,好像这一句,是朋友间的闲聊。
叶阡程看他一眼,笑笑,不置可否。
「瞧,我们之间又多了一个共同点,这也是合作基础吧。」季离说完,上了自己的车,这次连句客套的「再见」都没说。
目的达成,都是马上恢复原型的人。
廖冬的小猫
叶阡程比流弋预料的回去的早,他刚把饺子热好,正在看着新闻调蘸料,手上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看见叶阡程进门,就开心地笑了一下,「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谈的很顺利。」叶阡程把他领带勾了一下扯松,闻着饺子的香味翕动鼻翼,「给我留的吗?刚好肚子饿了。」
「都没去吃饭?」流弋马上多加一副碗筷,眼睛偶尔还在瞟电视。
「谈了半天正事菜都冷了,哪里还有心思吃。」
叶阡程洗了手出来,看流弋的注意力一直在电视上,用沾着水汽的手捏了捏他的脸「有什么新鲜事么?看的这么聚精会神。」
「就是常氏药业的那个案子,不知道是哪家媒体爆的料,牵扯出季家好几个人来,你最近不是和季离有来往吗?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
新闻播到最后依然模棱两可,流弋关了电视,蘸了一个饺子咬在嘴里,那个叫季离的年轻人是最近媒体的宠儿,频频曝光,但是那张奢华英俊的脸孔实在让人生不出亲切感来,直觉有些危险。
叶阡程只是笑笑,「还听说些什么了?」
「其他的,无非是八卦了,季离有个同性恋人,前段时间两个人的照片还在报纸头条上晃,挺张扬的,」流弋边吃边说话,语调有点模糊,「他那个恋人我以前好像就听说过,是几年前圈子里突然爆红的一个MB,被人四处津津乐道。」
叶阡程若有所思,流弋给他夹了几个饺子,「嗯?怎么突然不吃了?」
「在想一点事,」叶阡程回答他,又问,「要不要什么时候和我回去一趟?」
流弋半天反应过来,脸色变的有点抑郁,有一种刀尖上滚的不安,实话实话,「你爸妈虽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但是知道了肯定要气疯。」
「放心,没你想的那么恐怖。」叶阡程安慰他一句,没有再提。他当然了解自己父母是什么性格,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得到所谓的谅解和祝福,只是觉得有义务告诉他们,也没觉得和什么人在一起,与做一个孝顺儿子相悖。
流弋就知道自己和叶阡程的大脑回路完全不是一个构造。他永远患得患失,而叶阡程总是漫不经心又胜券在握。
刚下班时流弋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是孔文朝气蓬勃三句话不离粗口的声音,那语气好像在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出来吃饭吧,哥们儿,咱这次是真的翻身了!」
流弋许久没见他,脸上带着笑地听他说了半天,想都没想顺口就答应了。
晚上到约的地方才发现还有其他好几个人在,除了认识的廖冬和见过几面的阿健,还有三个陌生人。流弋刚进包厢门,孔文就咋咋呼呼地招呼他,这里这里。
廖冬正在抽烟,抬头看见他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似乎知道他要来。流弋莫名其妙的觉得尴尬难堪,他才发现那年高考后他一直在避这个人,即使回来了,也没想过要见他。
这个人是他一直当做亲人的存在,他的逃避,不光是那一点点感情上的纠葛,更多的是想和过去断个干净,那时候他没想过还会再回来。
流弋有些愧疚的心虚,座位挨着廖冬,但是一直没垂着眼睑,让长长的睫毛挡住视线。
「这几年过的还好吧?」
「还好,你呢?」
「就那样混着呗!」廖冬笑笑,往后轻松地靠着椅背,一身休闲装穿的落拓潇洒,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潦倒。
「现在住哪里?」
廖冬偏过头来看他,开玩笑地调侃,「不会是又无家可归了吧?」
他们太知根知底,即使几年不见,被打伤印戳的感情还是摆在那里,没有消失,也没有变质。听到廖冬这样说他反而由内而外地轻松起来,至少他们还是朋友。
「改天我去看你,菜菜还在吗?」
「在呢,长大了好多。」
他喝的酒有点多,下楼梯时有点晃,被廖冬托着手臂扶了一下。流弋脑子乱乱的,却在看着廖冬时无比清晰的想起谭旭的脸来,他们在北京那两年在一个酒吧打工,孤独落魄,差不多是相依为命。但除了这些,再没别的什么了。
分别的时候廖冬忽然说了句对不起,流弋惊讶疑惑地望着他,虽然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这样说,还是很快地回了句,「是我要谢谢你。」
叶阡程打了电话说可以顺路过来接他,于是等其他人都散了,流弋还站在路边。
「等人来接你?」廖冬问,刚说完,旁边就停了一辆跑车,下来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只一眼他就认出是曾经见过一次的那个少年,还是一身贵公子的气质,冷冷淡淡,优雅从容,有股让人厌烦不起来的高傲疏离。
叶阡程不记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廖冬,只是看他和流弋站在一起,很礼貌地打了句招呼。坐上车时总觉得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目光并不太善,仔细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男人的外貌,问流弋,「高二那年你休学,是不是住在刚才那个朋友那里?」
流弋靠着他的肩几乎要睡过去,听见他在耳边问,心无城府地脱口而出,「嗯,我和他一起长大的。」
「流弋?」叶阡程喊他。
「嗯?」
「以后出什么事能不能先想起我?」
车外呼啸的风造成了干扰,流弋昏昏欲睡,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感觉有点惊悚了,叶阡程这……是吃醋吗?他爬起来心情很好地吻了叶阡程的唇角。
那次见面忘了留电话,流弋却记着要去看他的承诺,挑了个周末买了一些水果过去。廖冬换了一处新建成的住宅区,靠近市中心,离他上班的地方不远。来开门的不是廖冬,要怎么形容眼前这人呢?流弋一时有点描述匮乏,只能说是个猫一样的男孩子,一双墨黑的眸子是最初的印象,瞳孔因为光照微微缩起,懒洋洋如同刚睡醒。
「唔,你找廖冬吗?他不在,,不过差不多快回来了,你要进来等一下吗?」男孩眯起眼睛微笑,声音一如长相温和柔软,看他手里拎着东西,侧过身礼貌地请他进门。
他下意识的猜测男孩和廖冬的关系,然后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无聊。
房子装修的很漂亮,流弋在沙发上坐下,男孩给他倒了杯水,坐在对面杵着下巴认真地看他,看了几秒钟忽然说,「我见过你的照片,冬哥和我提起过你。」
男孩看着很青涩,身材纤瘦,十七八岁的样子,而且很喜欢眯起眼睛笑,说话和表情跳跃的有点让人抓不住,像一只家养小动物,天然无害,反而让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交谈。
「我叫叶泠。」男孩见流弋没接话,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房间里忽然响起呜呜的声音,一条通体黑亮的狗就摇着尾巴冒了出来,蹭着叶泠的腿打转。
「菜菜!」看着当初的小流浪狗依然活到现在,流弋开心地伸手去揉它的脑袋,却被谨慎地躲开了。流弋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菜菜已经不记得他了。
「它胆子小,怕生,其实不敢咬人。」叶泠拆了一块牛肉干给菜菜,打发它去阳台上睡觉。
这样相处的感觉其实并不怎么好,廖冬回来后局面也没有转变。流弋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他来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说谭旭的事,他以为能有什么改变的契机,可是现在的局面,他连想一想都觉得自己愚蠢。
他被流下来吃饭,叶泠在厨房里忙出忙进,带着菜菜在脚边瞎转。
回去时廖冬送他到楼下,流弋才问,「你记不记得谭旭?」
「不记得了。」廖冬想了一下,目光盯着流弋,有一瞬的锐利,但是最后微笑了一下,抬手拨弄了他的头发一下,模棱两可地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有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叶阡程说,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廖冬说,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流弋知道自己其实没说错什么,区别只是他不是游戏的主宰者而已。
第 63 章
流弋一直以为谭旭和廖冬的事也就那样了,但是十一月的时候谭旭拎着个行李箱出现他公司的楼下,满脸憔悴,比在北京最后一次见面还要清瘦潦倒。流弋有些惊讶,「回来了?」
「走投无路了,来投奔你的,收留不?」谭旭笑笑,露出明显的疲惫。
流弋以为他开玩笑,和他出去吃饭,谭旭断断续续地说了在北京的事,「他们刚开始还只是问我要钱,后来就逼我吸|毒,反正在那里是呆不下去了。」
「那现在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先混着吧,总不会饿死了,」谭旭恢复无所谓的神情,看着流弋笑了一下,「以前在酒吧一起混的时候别人就说我们不一样,我那个时候没怎么觉得,现在看来真的不一样。」
流弋看自己规规矩矩的职业装一眼,「或许当下拥有的生活都不是我们一直想要的,但是认真过起来的话味道都一样。」
他抬起眼来,却看到叶阡程的身影,旁边走着的是很久没有见过的宋颜,那个女生曾经堵在路上向他骄傲地宣誓喜欢叶阡程。两个人状似亲密,俊男美女,很夺人眼球。流弋目光跟着转了一圈,然后收回来继续吃饭。
「要不要打个电话什么的?」谭旭笑得不可自抑,「感情其实就那样了,煽情,狗血,神经质,承受力脆弱的人还是少碰的好。」
「是你想太多了。」
「流弋你没救了,太能装。」
流弋是真觉得没什么,不是他对自己自信,而是叶阡程凉薄无情,喜欢上一个人的可能低到极点。而两个人情侣一样地出入只有两种可能,两个人在工作上有合作,或者只是私底下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帮谭旭找了一家小旅馆先住下,晚上回去时叶阡程在厨房里挂着耳机边做菜边打电话,表情显示有点不耐烦,但是语气依旧温润客气。流弋从外面带了一身冷气回来,脱了外套只穿着衬衣,好一会儿才暖回来。
看叶阡程挂了电话流弋才进去,把做好的菜端上桌。
吃饭时流弋和他提起谭旭,说了好一会儿发现叶阡程并没接话,明显的心不在焉。
「叶阡程你在听吗?」
「嗯。」
流弋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什么药,心情一下子恶劣到不行,「你能不能认真点听我说话?除了忙碌和赚钱,你到底还关心什么?」
叶阡程放下碗筷,神态疲惫,「宝贝,别和我吵行不行?我知道他们对你可能很重要,但是我和他们还很陌生,也不可能实质地改变什么。如果只是钱就可以帮到忙,卡就在那里,你自己决定就好……」
流弋举手投降,「哎,行了,当我没说。」
说完站起来就走,叶阡程说的也没什么错,但是他就讨厌这人把什么都明知地区分得清清楚楚,连虚伪都不愿意一下。
叶阡程没拦他,只是看着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皱眉。肖迩的电话再走这个时候打进来,说了半天工作上的事忽然转了话题,「我今天看新闻看见季离要投资你公司,你怎么气都没吭一声就和这家伙勾搭上了?」
「你对他有意见?」
「意见说不上,就是看着不舒服,外表冷冰冰,又特能来事儿,感觉挺阴的。」
「无所谓吧,现在公司刚起步,需要资金和人脉,季离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叶阡程腾出一只手来收拾桌上的碗筷。
「那家伙去年才从日本回来就弄了一公司,他那公司灰的都快黑了,你确定和他合作没问题?」
「放心,我心里有数。」
肖迩诡诈地笑起来,「传说中的邪不压正?就算你被压倒了我也是袖手旁观。」
流弋出了小区才觉得自己很蠢,觉得自己别扭的都快扭成绳了,莫名其妙的厉害,但是说什么又不想马上装回去,想来想去,去了孔文那里。
孔文住的地方很小,多几个人就转不开身,流弋去的时候意外的看见的容铮也在,两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在吃火锅。
「吃饭没有?要不要一起?」孔文找了把椅子招呼他坐下。
容铮用那种让人发毛的眼神盯了他两秒,扯着嘴角笑一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过于让人难忘,以至于每次看见这个人都觉得悚然。
「我吃过了,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就算有别人的话,碍于容铮在场也说不出来。
孔文看看流弋,又去看神在在完全没有自觉的容铮,「饭也吃完了,你还不走吗?」
容铮慢悠悠地站起来,一张年轻的脸邪气四溢,「小蚊子,别和我玩马拉松,我没那耐心,你知道的。」
等容铮走了,流弋问他,「他还缠着你呢?」
孔文挺无力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其实没那么坏,在监狱里那几年也挺照顾我,但我又不是弯的,真没想和一男人在一起,在监狱里和他乱搞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出来了,老子还想找一女人结婚生孩子呢!」
「谭旭从北京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先帮他找一个做着?」流弋又想起谭旭,岔开了话题。
「呦,北京混不下去了?当初死活不回来!」
「我本来想让廖冬和他见一面,他们可能有些误会。」
「哎,别!千万别!」孔文连声反驳,「他们就算再误会也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当初确确实实是他缠冬哥缠的没办法,冬哥也有错,但是你没在当场,根本不知道一帮人磕了药疯成什么样,后来冬哥也做了很多补偿,刀子都递他手里任他捅了,不然你当谭旭那么记仇的人会善罢甘休。」
流弋无端的烦躁,问孔文要了支烟点上,他从不觉得自己是热情的人,交到的朋友也寥寥无几,每次想要帮忙却力不从心,挫败得无奈。
「那个叶泠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流弋问,烟雾里狭长的眼睛明灭模糊。
「叶泠啊,那家伙其实挺可怜的,你别看他长的清秀机灵,其实这里有问题,」孔文指指脑袋,「以前有个奶奶,他奶奶病死后就没管,碰到一个人渣把他卖夜店了,是冬哥看不过把他带回去的。」
「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流弋还是觉得不能相信,眼前晃的都是叶泠那双清透的大眼睛。
「我刚开始也不相信,但相处久了就看得出了,那小孩会做家务会做饭,但是只会和人简单的交流,话题复杂了就能把他绕晕,被卖了都不知道。」
「那廖冬是要养他一辈子吗?」
孔文摊手,「天知道!冬哥算是栽自己手里了,没几次做事是真的考虑自己,这他妈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呢,乱七八糟的。」
从孔文那里回去,流弋一路上心情沉重,早把和叶阡程生气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出来时忘带了手机和钥匙,站在门口摁门铃,叶阡程穿了一身睡衣来开门,「回来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是一场闹剧的收场。
「嗯。」流弋进门直接去了浴室,甩上门就开淋浴,故意把水声弄的很大。
演戏演到底呗,站在水底下流弋郁闷地这样想。
胡乱地洗完澡,流弋裹着一条浴巾就出去了,卧室里叶阡程刚躺到床上。流弋扯了浴巾光裸着钻进被子里,带一身湿气的身子压到叶阡程身上,脸埋在胸口,沉默着不说话。
被热水浸泡出的温热带着浴液的清香弥漫开来,叶阡程搂住身上的人,吻了下潮湿的发顶,然后就听见流弋闷闷的声音,「对不起,你别和我生气了。」
叶阡程笑,「我还在伤脑筋要怎么哄你,晚上的话是我说的过了,但你也不能气的摔碗走人,留我一个人吃饭多无聊。」
似乎每一次,不管发生的矛盾是大是小,先转过身来道歉的总是流弋,小心翼翼得太过明显,叶阡程一直想着,要是自己多骄纵他一些,或许可以矫正这种状况,但是显然,流弋一心想要维护感情的完整。
流弋蹭上去吻了吻叶阡程的唇,「我只是很想帮一点忙,毕竟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们帮过我。」
他和叶阡程虽然是同龄人,但是价值观相差很多,叶阡程身边的朋友家世大多和他一样,大多是骄傲自信的人,也没有什么大风大浪需要朋友扶持,这种难兄难弟的情谊,看在他们眼里可能是变相的麻烦。
「我知道,你是看着身边的人不幸就难受。」叶阡程含住送上来的唇,声音在唇齿之间过度成暧昧的声调。
流弋还要反驳,但是叶阡程的手游移到了下身,抚摸着翻身压住了他,舌尖在脖子和锁骨上湿润地滑过,他以开口就是变了味道的浅浅呻吟。
两个人最近都很忙,忙到晚上洗了澡就睡觉,欲望空虚,身体一触到情|欲的味道就苏醒着战栗起来,流弋闭着眼睛抬起腰,随感觉迎合叶阡程的动作。
进入时感觉有点胀痛,流弋张来眼,抬手关了床头的等,只将身体碰撞的暧昧声音放大,快|感恣意窜上脊背。
叶阡程偶尔亲吻着他的耳朵说话,但是都没怎么听清,只在晕眩的高|潮过去后听他在背后说,「我关心我们的未来。」
原来叶阡程对他那句无心的话放在了心上。
信任
接近年关公司里忙到四脚朝天,流弋过了试用期,涨了工资,但还是个新人,每天被指使的团团转,跟着部门经理出了几次差,每到一个地方就是联系酒店,订机票,安排日程,晚上回酒店经常洗了澡倒头就睡,连给叶阡程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在北京遇到沈将,还是有些意外。
流弋几乎想不起还有这个人的存在,他有个坏习惯,遇到麻烦就竭力逃避,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假装那些过往都不存在。
沈将是合作公司来谈判的代表,一副年轻精干的模样,看到他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就是这样的笑容,让他在gay吧里头脑发热地觉得这人和叶阡程很像。
现在想来,还是梦一场的虚无,即使过去几年,还是没办法认真审视那几年在怀着什么样的信念生活。
没有看得见的希望,也没放纵得彻底,其实就是种挣扎的姿态。
开完会,定了饭店吃饭,流弋没办法不跟着经理一起去,沈将故意表现的热络,说以前和他见过他。经理乐呵呵地笑,用眼神示意流弋表现殷勤一点。这单生意很大,上面筹划了挺久,经理过了年很有升职的可能,不想在自己这个环节出什么问题,做事都变得格外小心。
流弋笑笑,心里却直发凉,他本来就不喜欢应酬,何况要应酬的人还是沈将,说什么都感觉膈应人。同来的还有一个挺漂亮的女同事,一直很能活跃气氛,含而不露地把沈将和对方公司从头到脚地夸了一遍。
流弋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思,就是一直陪喝酒,还要替上司挡酒,一顿饭吃下来够回去吐好一会儿了。
沈将没有特别的为难他,就是偶尔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很让人发毛。
回去时流弋喝的有点醉了,经理还特精神抖擞,约了人还有事。因为是私事,流弋也没有跟去的鞍前马后的义务,一个人打了车回酒店。
换掉那身带酒味的衣服刚准备洗澡门铃就响了,以为是客服,开了门看见沈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人来干吗。
没等甩上门,沈将已经先一步进来了。
「就这么不欢迎我?」沈将作模作样地笑,「好歹我们也算熟人吧?这样是不是闹的太难看了?」
他和沈将岂止是这一点点的难看,流弋一点都不想去回忆这人缠他最厉害那段时间卑劣到什么程度。他现在这种宛如君子的表现,流弋倒真是吃不消。
「那你想干嘛?叙旧?我们好像没什么可续的。」流弋有些无奈,连皱眉的力气都省了,「不要么有事说事,要么就早点回去,我没时间和你玩儿。」
说完,也不管沈将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进了浴室,锁上门洗澡。他有些头疼,和沈将说那么几句话的功夫都觉得眼晕犯恶心。
沈将就算有有什么恶意也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做出什么事,流弋只想着等他洗完澡出去沈将已经无趣地走了。
可是等他擦着头发出去,沈将还是好端端坐在那里,手里拎着他的手机在晃,咧着嘴笑得流氓,「你那个金主打电话来查岗,我顺手帮你接了一下。嗯,听声音怎么好像还是个男孩子,你确定还跟着一个小毛孩混?」
流弋听他说完,脸色早就变了又变,三两步把自己手机夺过来,上面果然有个叶阡程的已接电话。
沈将看他变幻莫测的表情,笑得不可自自已,流氓无耻至极,靠着沙发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他,「以前都没发现你其实挺可爱。」
「你和他说什么了?」
「你问他去。」沈将继续流氓,「说实话,我一直挺喜欢你的。」
「我也挺喜欢你的,你现在可以滚蛋了吗?」流弋把房间们打开,话说的心平气和的。
请走沈将,流弋看了一眼手机,忽然很不想解释。他知道沈将从头到脚就是刷着他玩,其实连上床的意思都没有,就是恶劣的觉得弱势的人被摆弄、挣扎的样子很好玩。
解释的话,要怎么从头捋顺这一层关系?或许结果就是越描越黑。
他讨厌被误会,那种感觉很憋闷。
他自己不想解释,但是又想叶阡程打电话来询问。
结果电话等到半夜也没响,流弋辗转反侧,又困又累还失眠,天蒙蒙亮了才睡着。
流弋睡的模糊,幻听一样感觉一直有人在摁门铃。他从床上爬起来,赤着个脚去开门,晚上没睡好,眼睛胀的厉害,打开门看见叶阡程还以为自己眼花,揉了一下还是觉得懵,「叶阡程?」
「傻掉了?」
脸颊被冰凉的手指摸了一下,熟悉的属于叶阡程的动作和声音让流弋回魂地啊了一声,「那个,你怎么来了?」
然后眼睛才惊喜地明亮起来,抬手抱住叶阡程。
叶阡程刚从机场过来,沾了一身冬天的冰凉,流弋身体一挨上去,隔着一层睡衣传过来的冷气就让他打了个寒颤。
叶阡程把人带进房里,关上门才低头吻住流弋的唇。
流弋把手伸进叶阡程脖子里,贴住冰凉的皮肤摩挲,在唇舌胶着的空隙里模糊地低声问,「外边很冷?」
叶阡程把唇离开一点,舌尖在唇上舔了一下,「就不能问点有营养的?」
「你怎么来了?」
叶阡程松开他,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昨晚打你电话,是个陌生男人接的,过了一阵我再打就关机了。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放心。」
「啊?」流弋去床头翻自己手机,拿过来一看,原来早就没电了。
这是自己蠢的还是被手机玩了?
流弋哀叹一声,无力地趴在床上,也没管叶阡程听不听得见,闷声说了句对不起。
叶阡程从后面压在他身上,嘴唇在脖子和耳后亲吻,「怎么老是这么多的对不起?以前每次开口也都是谢谢对不起,感觉和你说话挺有压力的。」
「我那是不敢和你说话。」
「我有那么可怕?」叶阡程低笑起来,身体侧躺下去,手指轻柔地在他脖子里抚摸。
流弋的脖子很敏感,被摸的缩了一下,转过身来朝叶阡程呲牙咧嘴,「就有那么可怕,你一直不理我,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我都厚着脸皮拿补课当借口了还叫你理你呢?」
「你厚脸皮吗?一直都是我在倒贴。」
「那再贴过来一点。」叶阡程还是笑,手掌在睡衣底下抚摸温热的背。
流弋被他摸的有些心猿意马,伸手去解开叶阡程的衬衣和皮带,手跟着摸进内裤里。叶阡程吻了吻他的唇,「没有润滑的……」
流弋半睁开眼,手上抚弄的动作没停,想了几秒用带着尾音的性感声音说,「那就直接进来……」
话题早就被扯得老远,到了这会儿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更是什么都没剩下,流弋都搞不清怎么一和叶阡程腻在床上就想脱了衣服做|爱。
流弋身上的睡衣一拉就开,几乎不用脱就露出了两条修长的腿,叶阡程握着脚踝往上抚摸,在大腿根来往流连,还没怎么碰,中间已经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小色鬼。」叶阡程摩挲着顶端拨弄了一下那个小东西,笑着在他耳边调侃。
流弋羞窘地踢了叶阡程一脚,「不做就下去!」
叶阡程把人搂回来,分开腿,伏低了身子含住顶端,舌尖缠绕着画圈。
流弋最受不了叶阡程给他口|交,那种心理个生理的双重快|感几乎承受不住,刚被含住就绷紧身体呻吟出来。
叶阡程舔了一会儿,分出神来嘲笑他,「别往上顶,小心碰到我牙齿上。」
流弋不甘心地抬脚去踢,被轻易地摁住了,叶阡程重新含住那里,手指沾了一点流下来的液体挤进下面的入口里,缓慢地抽|插扩张。
流弋没坚持多久就达到高|潮,虚软着身体任叶阡程两个手指在肠道里转动,增加到三个手指时流弋有些不耐烦地推了叶阡程一把,自己翻身跨坐在叶阡程身上,试着把挺立的性|器纳入身体。
叶阡程笑着摸他的脸,「还是个小急色鬼!」
流弋瞪叶阡程,身体起伏着晃动,脸色因为下身的动作变得潮红。叶阡程喜欢看他情|欲深沉的魅惑表情,拉了撑在自己胸口的手到唇边亲吻,含住指尖吸|吮。
等叶阡程一射出来,流弋就虚软地停了下来,就着相连的姿势趴在叶阡程身上,气喘吁吁地抱怨,「唔,累死了!」
叶阡程吻吻汗湿的鬓发,「要再睡一下吗?时间还早。」
「早个屁,都八点多了,九点还有个展览会要去。」
「乖,别说粗话。」
流弋抬起头来看叶阡程,忽然问,「你怎么都不问昨晚的人是谁?」
他猜测沈将一定是在电话里个叶阡程说了什么,不然他不会仅仅因为打不通电话就急匆匆地赶过来。
「看你没事就行,别多想了。」叶阡程揉他的头发一下。
晚上没睡好,早上又和叶阡程瞎折腾,出了宾馆门,流弋蔫的厉害,走着都能睡着了。叶阡程神清气爽地跟在后面,下楼和他去吃早点,两个人刚坐定,经理和另一个女同事也进了餐厅。
经理看见叶阡程,眼睛立马弯了起来,热络地打招呼,「真巧,叶少也来北京办事吗?」
完全无视了自己员工流弋的存在。
叶阡程还是人前那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冷淡,「嗯,陈经理你好。」
流弋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坐着还是站起来?然后经理才看见他似的,「小流也在这呢,和叶少原来是朋友啊!哈哈……」
叶阡程听着「小流」这个称呼,没忍住笑意,勾了一下嘴角。
流弋也不自在,陪着干笑。
小日子
展览会到中午才结束,流弋回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头睡觉,机票订的是下午三点,怕自己睡过了,用手机调了铃声才安心睡下。
结果睁开眼来,发现屋里已经一片昏暗。流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很快到就被横在腰上的手搂了回去,「我和你们经理说过了,晚上你和我一起回去。」
叶阡程的声音很清醒,似乎一直都醒着。
流弋靠近了一点看清叶阡程的脸,「几点了?感觉睡了好久。」
「是睡的挺久,肚子饿了没?我们出去吃饭。」
流弋活动了一下身体,睡的多了,感觉浑身酸软无力。
叶阡程把他从床上拉起来的,捡了床头的衣服给他穿上,捏一下脸颊,「睡醒了就睁开眼,不然晚上要失眠了。」
「嗯,头晕。」流弋抬手搂住叶阡程的脖子,把头靠过去。
叶阡程搂着他的背,一只手绕到胸前把衬衫的扣子扣上,吻了下脖子,又顺着松散的领口吻到肩上。
电话在这个时候有些突兀地响了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流弋甚至听得见那边的声音,叶阡程声音冷淡,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有些故意地吹进他耳朵里。
等电话挂了流弋才偏过一点头随口问,「宋颜?」
「嗯,一些工作上的事。」
流弋打了个哈欠,房间里暖气开的太足,熏熏然让人又要睡过去。到了酒店外,被冷风一吹,才感觉出寒冷的犀利。
穿梭在高楼之间的风冷打旋儿地卷着路边的枯叶,城市的暗夜妖娆和肃杀冰冷裹挟在一起,行人匆匆忙忙都想往温暖的地方逃。
流弋想起自己也曾在这样的冬夜里,穿很单薄的衣服在凌晨从酒吧回寝室,冷风刀一样削过脸庞,刺痛到麻木,内心却有种趋于变态的充实,像是用自虐的方式排挤寂寞。在路灯下等车时会有人上来问多少钱,然后第二天在寝室醒来,背着书包在人群里淹没在自己。
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把自己隐匿到完全被忽视,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等待。
「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吃饭时叶阡程问。
他们吃的是火锅,热气蒸腾拦住了视线,流弋有些懵懂地看着对面模糊的影像,「现在不是挺好?」
「公司是不错,但是我看你不是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而且太忙,总是被拉去出差、应酬喝酒,对身体也不好。」
流弋的性格太随意而安,如果没有外力改变,人生就是一条前景明朗的轨道,叶阡程觉得自己有能力让他生活的更好。
「要换的话,可能一时也不好找。」
叶阡程勾起唇角笑一下,「没事,可以慢慢想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我记得你上学时挺喜欢写东西,可以试试编辑或写作。」
「嗯,我考虑一下。」流弋夹一片肉涮熟,放到叶阡程的碗里,真的开始认真想这个建议,他的专业本身限制诸多,想要几年内就有所起色确实很难,没什么契机的话,可能三十岁之前会一直当这样一个鞍前马后的小员工,然后等来一场蹉跎。
叶阡程不可能在原地等他,他们会差距越来越大。
想归想,回去之后一忙还是把换工作的事抛在了脑后。
新年放假一天,加上临近春节,成了变相的购物节。
叶阡程难得空闲一天,拉了流弋去逛家具商场,结果在半路就堵车了,流弋百无聊赖,在车上睡着了。
家具商场一样的热闹,在年边买了新房的人都赶在商场搞活动物色家具,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他们两个太年轻,长相又让人侧目,不免让人盯着看。
叶阡程说要换沙发,问流弋的意见,导购小姐很专业,解说详细细致,从实际的设计面料结构搭配说到抽象高贵优雅,最后才波澜不惊地报出一长串吓人的数字来。
这个时候流弋就去看叶阡程,叶阡程说你喜欢就行,导购小姐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神暧昧地在他们之间游移。
最后挑了一组米色的布衣沙发,面料柔软,弧度圆润,颜色和家里的整体装修风格很搭。
叶阡程眯着眼睛笑笑,凑近流弋的耳朵很小声地说,「在上面做|爱应该会很舒服。」
流弋装没听见。
沙发是直接送过去的,晚上洗了澡真的被叶阡程直接压到沙发上,流弋只穿了件系带的睡袍,底下什么都没有,手伸进去摸到的就是光滑的皮肤,叶阡程握着柔软的臀部在手里肆意揉捏,声音暧昧戏谑「忘记穿内裤了?」
流弋只被抚摸身体就开始发热,挣了一下,只说「别在这里,把沙发弄脏了。」
叶阡程把人抱起来,分开腿跨坐在自己身上,只从睡袍边缘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腿,垂在叶阡程的身体两边,脚趾因为细微的快|感蜷缩了起来。
流弋咬着下唇,头向后仰起脖子,叶阡程顶开两片唇,从嘴唇沿着下巴吻到细长的脖子,含着微凸的喉结轻轻噬咬。
「嗯……」流弋轻微地呻吟出声,手指抓紧叶阡程的头发。
叶阡程的手指在睡袍下摸索着插|进温软的穴|道里,在里面屈指按压。流弋动了下腰,让□的下身贴在一起磨蹭,有些难耐地想伸手去抚慰。
叶阡程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撤出手指,没有任何缓和地将滚烫的欲望挺进去。
流弋被顶得大幅度地晃了下身体,下意识地抱紧叶阡程的脖子。
「这样舒服吗?」叶阡程慢条斯理地顶弄,腾出一只手照顾他前面的炙热,眼底弥漫浓厚的情|欲,但表情总是带笑的和风细雨。
即使享受性|爱,叶阡程也总是和煦的温存,就连高|潮,也不会兴奋到神情扭曲,流弋有点抓不住这样的叶阡程,想要掌控对方的情绪像破土的芽,有适宜的温度就能成长。
流弋眼神迷离地凑过去,微微急促地喘息,和叶阡程的鼻息混在一起,然后浓烈地接吻,口水混在一起,在唇上拉出银丝。
流弋喜欢这种做|爱,没有烧成灰的疯狂剧烈,细水长流,有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滑向沉溺边缘时电话很执着地响起来,叶阡程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接起来,「妈妈,有事吗?」
冷静的声音听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但是下身的动作没停,一下一下深入贯穿,眼睛甚至看着流弋的表情。
流弋捂住自己的嘴巴,身体不受控制地颠簸晃动,红晕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脖子里,羞耻得几乎要晕过去。电话那边叶母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每个音调的震动都像鞭打,好像她本人就在现场观摩一样。
两个人的睡衣都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但是在衣角遮蔽的地方,他们的下|体羞耻地连在一起。流弋也不会承认自己因为这种偷情一样的刺激感觉更加兴奋,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叶阡程含笑的挑逗目光。
叶阡程不紧不慢地打着电话,手上抚弄的动作却加剧,流弋绷紧身体,释放瞬间的叫声被叶阡程封在了嘴巴里。
「程程,你在做什么?」
叶阡程松开流弋的唇,回答,「没什么,有点困,想睡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晚安,妈妈!」
等电话挂掉,流弋已经软着身体滚到沙发上了。
「宝贝,过来。」叶阡程拉他。
流弋见鬼地躲开,还是被抱回去放在腿上,这次直接把挂在身上的睡衣扯掉了,没什么障碍地重新进入,「乖,我还没出来呢。」
流弋被刚才那一出吓的不轻,身上早出了一身冷汗,胆战心惊的,完全没办法投入。
叶阡程吻他的唇,安抚地抚摸肩背,「掉魂了?」
流弋浑浑噩噩的,注意力被捣弄身体的感觉分散了许多,半天才问,「你故意的?」
「不是故意,是……无所谓,」叶阡程搂紧他的身体,「反正是迟早的事。」
流弋抿着唇,没说话,只是心脏剧烈地跳动,恐惧和兴奋交叠在一起,甜蜜地折磨他。
春节
叶阡程回了叶家的祖宅,叶家根基很深,枝繁叶茂,在他父亲之外还有三个叔伯,都是政界翻云覆雨的人,子女也多在海外发展,事业有成或忙碌学业。几家人平常来往甚少,只是春节惯例地在祖宅聚一次,没有利益纷争和外界干扰,一副和睦温情,天伦之乐的境况。
叶阡程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时里面几乎已经没有空余位置,有点规模空气的味道。
刚下车,又有一辆明黄色的跑车开进来,车子还没停稳,车窗里就探出一颗炸毛的脑袋来,少年明亮的嗓音飞扬欢快,「哈罗,亲爱的堂兄!」
叶阡程还没想起这小孩是谁,车上的少年已经旋风一样卷到面前,一身金属配饰环佩叮当,跟脸上的表情一样灿烂晃眼。
叶阡程头疼地扶额,挑了一点嘴角,「嗯,让我想想你是谁。」
少年炸毛,嘴巴撅的老高,「叶惟映说你是披着羊皮的邪恶狐狸,一点都没错!」
「怎么不是披着羊皮的狼?」叶阡程好笑,扯了一笑男孩横七竖八的头发。
「因为那是留给形容他自己的。」
「呦,才三秒钟就high起来了?叶小糖你缠人的功夫见长了!」车上紧随着下来一个年轻人,年纪和叶阡程相仿,高挑挺拔,一眼看去斯文俊美,只是勾唇含笑时透着一点惑人的邪气。
「惟映,好久不见。」叶阡程笑笑,话说的亲切礼貌。
叶惟映是他二叔的儿子,只比他小一个月,只是叶惟映很小就被带到国外,长大后两个人唯一的交集也只是春节或是中秋,。
刚才的少年是他们年纪最小的堂弟,名叫叶瑭,因为从小被长辈宠溺,又喜欢用一张甜嘴巴缠人,被大家戏称「叶小糖」。
叶小糖谁都不怕,唯独在叶惟映这里总是吃亏,斗智斗勇屡败屡战后终于学乖。这下被叶惟映喊伤自尊的小名,也只是讪笑一下,完全没了脾气。
「是好久不见,奶奶在电话里经常提起你。」叶惟映也熟络地打招呼,他天生有张眉眼含笑的脸,很容易给人好感。
叶宅有好几个院落构成,都是年代久远的旧式建筑,一进门,扑鼻的就是潮湿花木的味道,中间石砌的宽阔平路,两边是抄手游廊,百叶窗和漆着朱红,一色的大红灯笼挂满走廊,一派古韵古风。
进了正门,三个人分道扬镳,叶惟映笑笑,「晚上见了。」
「晚上见。」
叶阡程去的是主宅,刚进门就有人喊了声「少爷!」
即使从小在叶宅就听惯了这个称呼,但暌违一年时间再听,难免有点阴差阳错回到上世界二十年代的感觉,尤其面前毕恭毕敬的男人比他父亲年纪还大许多,措辞语气都带着时光的陈旧味道。
「张叔你好,」叶阡程笑一下,「奶奶也在里面吗?」
张叔自年轻时就追随在他爷爷身边,这些年也一直陪在他爷爷奶奶身边。
「嗯,老夫人等很久了。」
叶阡程进门,房间里暗淡的光线把人笼上一层灰寂,腿上盖着绒毯的老人放下手里的茶杯,「程程,来了?快过来暖一暖,外边冷。」
「奶奶……」叶阡程微笑起来,在老人身边坐下。
叶母从里屋出来,笑着嗔怪,「说了早点来,怎么还是这个时候才来,这孩子,越长大越随性了。」
「路上有点堵车,出门时间估算错误。」
外面陆续放起鞭炮,年夜饭准时定在七点,叶老夫人喜欢含饴弄孙,和一辈孙子孙女坐了一桌,两边是叶阡程和叶瑭。
叶瑭在国外生活多年,每次回来过年都感觉新鲜,也没有接受过叶家那一套严格的家教,说话都带着一堆的感叹词,对食物赞不绝口。
叶老夫人出身名门望族,经历过文|革和叶家的最动荡的那几年,年轻时精明强干,上了年纪后更受恭敬和尊重,实际并非很慈祥和蔼的老人,即使表现宠爱,也带着点距离。
叶惟映在桌子底下踢叶瑭一脚,狐狸似的眼睛眨两下,「小糖,吃饭不要讲话。」
叶瑭大概也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聒噪的气氛不太对,拿眼睛去瞅叶惟映,无果,又去瞅叶阡程。
叶阡程只是笑笑,给旁边的老人夹了一块松软的年糕。
「奶奶,他们欺负我。」叶小糖终于找对目标,拿出自己撒娇的十二分功夫来讨老人欢心。
流弋不是特别在乎这个春节不是和叶阡程一起过,因为未来会有很多年他们要在一起,甜到发腻,然后腻到平淡,争执或者负气,但是再也不会背离。
不在乎少这样一个寒冷的春节。
他在心底这样和自己说,但是烟火响彻夜空时还是在夜空底下还是虔诚祝福,「叶阡程,春节快乐!」
谭旭围着厚实的围巾露出半张脸来,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被夜色笼罩得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是声音异常清晰,「我说除夕夜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跑来这个鬼地方放烟火?」
孔文点了最后一个烟火,带着一身淡淡的火药味跑过来,龇牙咧嘴笑得挺开心,「不为什么啊,就是好玩!」
「可是太他妈冷了!」谭旭缩缩脖子,怨声哀叹。
郊外的夜风冰凉刺骨,吹在脸上刀削一样疼痛,可是凉到心底的感觉让人由里而外地觉得舒坦。流弋觉得自己一定是冬眠的太久了,从思维到身体都是慵懒的破败,被这样的寒冷一刺激,才会变态地觉得通体舒泰,心情都有些飞扬。
「出息!」孔文踢谭旭一脚,抽了几根烟出来,问流弋,「你要不要?」
风太大,点了好几下才把烟点燃了,烟花还在头顶一朵一朵地舒展开来,点头微弱的火光照着他们脸庞的一角,连表情都不够完整。
谭旭也捏了一根烟给自己点上,两根手指夹着,吞吐烟雾时脖颈微微扬起,唇形显得很漂亮,是习惯了的那种诱惑的弧度,「流弋你怎么不陪着你家王子?除夕夜搞的像单身派对一样。」
流弋笑着耸耸肩,精致的侧脸在烟火的光亮下有一闪而过的模糊,那是一个很无所谓的表情,「生活难道不是这样吗?爱情只是在一起的一部分。」
求而不得和知足常乐,这一段感情其实这两个词就可以概括。
凌晨过了三个人才回去,孔文那辆破烂机车发出的噪音几乎将耳边呼啸的冷风压过去,坐在中间的谭旭回过头来说了句什么,还没听清就被风带走了。
谭旭说的是:感觉像是重来活了一遍十七岁!
那些疯狂的,炽烈的,爱恨都分明的年纪,很早很早就被挥霍了,只留一身的伤,平白无故想起来就疼一下。
早上醒来的时候感冒了,谭旭和孔文挤一张床,流弋缩在那张小沙发上局促地睡了一晚上,醒来翻个身差点没滚到地上。
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流弋揉着胀痛的脑袋接起来,带着一点像是刚睡醒的鼻音喂了一声。
叶阡程带着低沉笑意的磁性声音通过信号钻进耳朵里,带起一阵轻微的□,像每个早晨他在耳边轻声细语,细碎亲吻的感觉,「还没起床吗?」他问。
「起来了,」流弋坐正一点身体,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不知道怎么就说了句,「我想见你。」
「乖,明天就回去了。」叶阡程的笑声更明显了一点,低低的生意很撩人,「记得吃饭,出去话穿厚一点,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挤,小心被传染感冒。」
已近感冒了。流弋皱皱堵塞的鼻子,挂了电话躺倒在沙发上。
眼睛还没闭上,门铃又跟着响了。
流弋猜不出谁会在大年初一上门来找孔文,开了门看见的是那个高大阴鸷的男人——容铮,手里提着满满的东西,即使散漫悠闲,浑身也是让人退避三舍的阴厉危险。
「你怎么在这儿?」容铮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吃人一样的眼神。
流弋没回答,就是侧了一下身体让男人进门,然后进卧室去把孔文叫了起来。
他进去的时候孔文刚醒,可能也睡的不舒服,皱着眉靠在床头斜眼瞪旁边占了大半张床的谭旭,「操,就没遇见这么难睡的人!」
「听这话你和多少人睡过呢?」房房门口响起第四个人的声音,似乎还带点调侃的笑意。
孔文朝门口瞪过去,「日,谁把狼人放进来了?」
「小蚊子,别耍横,小心我捏断你的骨头。」容铮轻轻松松地警告,走进来旁若无人地勾住孔文的脖子就吻了起来。
流弋瞬间头大,假装自己是股气体地迅速消失,完全不管床上睡死了的谭旭什么下场,反正先保自己的命要紧。
叶阡程挂了流弋的电话去了正厅吃早点,刚好遇见叶惟映在喂叶瑭吃小笼包,伸了一根指头在抹小孩唇边的一点酱汁。
叶阡程在门口站了几秒钟,没进去,转身回了他奶奶住的那屋。
吃错药了
叶阡程进屋时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盆清隽的兰花,是他爷爷生前最喜欢的那株。
「吃过早点了没有?」老人放下手里的报纸,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几个孙子里面这个长孙一直都是冷冷淡淡话最少的那个,但是和老人特别的亲厚,还很小的时候就能一整天地陪着爷爷奶奶侍弄花草读报看书,一点躁动很厌倦都没有。
「嗯,有几句话想和奶奶说。」叶阡程笑笑。
他一笑,老人就觉得应该是正事,她很了解这个孙子,表面谦和,但是骨子里傲慢,要是他真的流露出谦卑来,那就是真的有所求,并且一定要达到目的。
「那说说。」老人又把报纸拿回手里,用一点余光瞅着孙子的神情。
「我爱上了一个人,奶奶。」
「但是?」老人挑起一点眼角来,眼角的皱纹脉络很清晰地铺开。
叶阡程笑一下,觉得他奶奶可能已近猜到了百分之八十,「但是个男孩子。」
果然,老人只是捏着报纸的手指动了动,眼睛就转了回去,「你就觉得我这个老古董能接受吗?还是想试试老人家的心脏好不好?」
「我是觉得奶奶你最开明。」
「我不开明,我是半截身子卖土里没工夫管你们了,这些你和你爸坦白去,我这边说了没用,反正人老了耳朵也背,就当没听见吧。」
「可是我已经说了,奶奶。」叶阡程依然微笑,「如果父母都知道了还瞒着您的话,奶奶会不高兴的吧?」
老人扶扶眼镜,「我还会和儿子吃醋吗?」
「是不想奶奶你为难。」
叶瑭甜言蜜语起来是能腻人的那种,但是话少的大孙子不动声色地甜言蜜语起来,杀伤力更大,何况从小就顺遂他太多,真要找出拒绝的话来,一时还有点难。
「我现在不是已经为难了?」瞪自己的孙子一眼,老人起身站了起来,「扶我去院子里走走。」
陪老人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叶阡程也没说话。
鹅卵石平铺的羊肠小道长了湿漉的一层青苔,有些滑,叶阡程扶着老人走的很慢。
「那孩子什么样?」沉默得快要忘记之前话题时老人才开口,语气是妥协之后的无奈。
「什么时候带来给您看一下,奶奶你一定会喜欢。」
「年轻时多经历一些感情没坏处,但是也别瞎折腾,小心作孽。」
结果并没偏离他的预期远,但是真的得到了肯定,还是由衷地开心起来。只要过了他奶奶这关,其他的几乎不是问题。
下午离开时又在停车场遇见叶惟映和叶瑭。
叶瑭这次穿了一身复古的夹克装,一头乱发也被梳理过,又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怎么看都是个精致漂亮的小孩,但是一张嘴,整个形象就变得张牙舞爪。
「哥你带我去玩吧!机会难得哦,寒假过了你要再见我就不容易啦!」一边说一边拽了叶阡程的手臂,一脸天真的期待。
「你那边不是还有个哥?我猜他更乐意带你去玩。」
叶瑭抓自己的头发,发牢骚,「我和叶惟映太熟了,他又爱管我,一点都不好玩!」
「叶小糖,给你三秒钟回车上来,不然……后果你懂。」叶惟映打开车门,笑眯眯地威胁。
等叶阡程开车走了,叶惟映才把小孩拎进后座,掐着脸扯了几下,「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喂,松手!松手!我就是和他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干吗?」叶瑭把自己的脸从魔爪下解救出来,怨愤地揉揉,「你是不是嫉妒堂哥长的比你帅?」
「你说谁帅?」叶惟映把自己的有些凉的手直接伸到少年衣服底下,在单薄的胸膛上恶意地摸了一把。
「啊!你帅你帅!世界上叶惟映最帅!」叶瑭冷的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告饶。
叶惟映靠在座位上,轻笑着收回手来,挑起一边唇角的表情有些邪气,朝边上的又开始瞪眼睛的小孩勾勾手指,「过来,让我抱一下。」
「你别拿手冰我。」
「嗯,过来。」
叶瑭跪在坐垫上倾过身体去,被叶惟映抱过去坐在腿上,这样两个人的视线刚好可以齐平。
「喜欢和叶阡程一起玩?」
叶小糖受不了地白眼,「拜托,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和他在一起玩了?再说我们是堂兄弟,见了面亲近一点很正常吧?」
「那……先亲近我吧。」
叶瑭凑上去,在唇上亲了一下,这是他从小习惯了的对这个人的示好方式。
「小糖……张嘴……」
「……唔……别咬舌头……」
流弋从孔文那里回来找了几颗药吃下去就直接爬床上去了,连暖气都忘了开,睡的也不是很安稳。
叶阡程回来时还以为没人,叫了几声也没人应,拿出手机来刚要打电话卧室门就打打开了,流弋睡的稀里糊涂,又发烧头晕,问了句叶阡程你回来了就去沙发边研究早上吃的药了。
叶阡程看他恍惚的厉害,跟过去摸了下额头,「生病了?」
流弋捏着那张字小得没救的说明说看了好一会儿,有气无力地趴沙发上了,「完啦,我吃错药了!」
叶阡程拿过那张说明说来一看,差点笑出来,流弋胡乱吃下去的不是发烧药,是治那个地方发炎的内服消炎药,买回来后被叶阡程顺手就放在了平时装药的抽屉里。
虽然不是毒药,但这么莫名其妙地吃下去,还是惊悚得头皮发麻。
「起来,去医院看看。」叶阡程把人从沙发上拉起来,「是不是昨晚喝多酒了?还是在冷风了受冻了?」
流弋缩着手挣开,鼻尖和脸颊都烧的有些红,「不要,大年初一的去看什么病,多晦气,吃点药就好了。」
当然不会说生病是自己跟着发神经地跑到郊外放烟火冻的。
「怕打针吧你是?」叶阡程从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体温计给他先量一□温。
「谁怕打针呢,就是不想去医院。」
「那吃过东西没有?」
「吃不下去。」流弋在沙发上翻个身,闭了眼睛就要接着睡。
「乖,起来吃点东西再吃药,不然真的要打针了。」
厨房冰箱里满满的全是食材,本来还准备过完除夕,两个人好好把春节补回来的。
煮了粥,又把排骨洗净了炖上才回客厅去。
一进门就听见流弋在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吼,「你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你非要和那个人渣搅在一起?……我对他没偏见,只是平心而论,他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只说这么多了!」
叶阡程从没见过流弋如此尖锐地说过话,连之前病弱的柔软都不在,整个人坚硬得像根刺,而且还是会伤人的那种。
「和谁打电话呢?」
「谭旭。」流弋才回过神来,含糊地说了两个字,抱了一个抱枕在怀里,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有点出神。
谭旭和林锐又搅在了一起,只这一个信息就够他消化了,至于那些解释,他听都不想听,可是换一个角度想,又发现自己先入为主地管得太宽。他自己的感情尚且经营的也不过如此,也没什么立场评判其他。
「林锐其实对他不错。」所谓的解释,其实也就这么一句。也是这一句话,让他彻底的闭了嘴。或许所有的事就那样了吧,没有既定的轨迹,那么随波逐流也是一种方式。
春节的法定假日是七天,但是叶阡程还是有一半的时间游走在客户和亲戚之间应酬和拜年,流弋小病一场,闲在家里上网,被叶阡程上次换工作的事说动了心,闲来无事地浏览起招聘信息来。
结果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工作,假期结束该上班了。
公司里还残余着些年味,同事见面都先拜个年,工作还没真正提上日程,气氛显得很轻松。流弋一向话不多,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刚坐下就被一个电话招去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他平时工作的是15楼,总裁办公室在17楼,他这样的小员工除了送材料,几乎没上过17楼,忽然被叫去,心里一点普也没有。
总经理是个挺年轻的男人,三十出头,看上去精明能干,是集团公司年末空降来的,即使在一个公司,也只是远远地见过数面。
流弋进了办公室,男人也没让他坐下,只是从头到脚地打量他一遍,最后目光停在他脸上,有些冷淡地问,「酒量还可以吧?」
「嗯……还好。」
「晚上和我去个饭局,其他的去问徐珊,她会安排。」
徐珊是和他一起空降过来的秘书,没打过交道,但是底下很多员工的噩梦,是办公室八卦里的红人。
阴谋饭局
虽然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也没什么疑问说得出口,这个男人的气场……怎么说呢,应该是上位者总有本事让自己的员工敬畏和屈从。
徐珊的办公室就在旁边,鉴于这个女人平时的风评,流弋在外面想了一下措辞才进去,可是敲门进去后才发现情况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女人正忙着打电话,手上写着东西,在用极快的语速下达命令。看见他也只是用看物品的眼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用手示意他坐下。
这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给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精明严厉,明艳妖娆,是职场上让人敬而远之的那种剽悍女人。
徐珊挂掉电话转才把视线转到他脸上,「我看过你的资料,陈总手下的吧?今晚的反角很重要,不能出半点差错,该懂的我想你也懂了,不懂的可以问我,现在给你两个小时换身衣服来,七点钟从公司走,记得不要迟到。
三两句话打发人是徐珊的习惯,冷漠的一张脸也会让人想要早些结束和她的相处,但是,他究竟该懂什么?
回到自己组的办公室同事还很八卦地凑过来问,「居然被上层召见了?有什么好事吗?」
「就是应酬。」流弋解释得无力,感觉年轻和陈总四处奔波喝酒的日子又回来了。
「男人长得好有时候和女人张得漂亮是一样的,升迁机会也更大。」同事拍拍他的肩,似笑非笑。
公司离他住的地方并不很近,匆匆打车回去换了一身可以出席酒会的正装,临出门时被叶阡程拦腰抱了一下,「这么急匆匆地换了衣服要去哪里?」
「不知道具体的,反正就是个饭局,可能回来的会很晚,你不要等我了。哎,要迟到了,不和你说了!」流弋掰开叶阡程的手,连例行的出门前的告别吻都省了。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小区门口这个时候打车很方便。」
半路上遇到下班高峰,堵了一会儿差点迟到。他和徐珊一辆车,半个多小时的路上完全无话可说,流弋只能转了头去看窗外已经开了路灯的街景。
车子最后停在一家商务俱乐部前面,除了他和徐珊,总裁还带了一个年轻的助理,气质和徐珊一模一样,两个人站在一起左右护法一样。
酒会八点开始,进去的时候气氛已经很好,今晚的主题是慈善拍卖,所以西装革履的男人里穿梭着不少的漂亮女人,其中不乏一线明星,周围有记者闪人眼睛的镁光灯。
扑克脸的总裁在这个时候忽然变脸一样亲切起来,和会场里的人热络地打招呼,流弋跟在后面,一边腹诽一边跟着微笑,有点搞不明白喊他来有什么意义。
不管外表还是气场,徐珊和那个助理,已经完全够压场了。
跟着三个人转了两圈后除了赚来一些莫测的好奇视线就是莫名其妙下肚的几杯酒。
等到嘉宾入座,司仪开始上在台上侃侃而谈时流弋才找了个机会到旁边透气,顺便去流水席上找几样食物填肚子。他酒量一直不好,空腹应付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是来挡酒的还是买醉的。
吃一个蛋挞的时候感觉有视线在身上,抬头发现是两个很年轻的男人,二十出头,气质神情像是世家子弟,左边那个有张俊美的脸孔,扬着一点唇角微笑的样子有点外露的邪气。
流弋刚好把一个蛋糕放进嘴里,目光迎上去,有点不太自在地微笑了一下,耳朵微微发热,有点丢脸的感觉。
拍卖结束后真正的饭局才真正开始,流弋不得不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吃了点东西垫胃,这个时间才上饭桌,是晚饭还是夜宵呢?
进了包厢后有点意外地看到之前在大厅遇到的两个年轻人也在,另外两个中年男人是经常合作的两家公司的老总,之前也在媒体杂志上见过。
开场白就很官腔,于是简单的饭桌就变成了新开辟出的战场,未闻硝烟先感觉出了厮杀的气氛,流弋打叠起精神来,想着怎么做好自己的角色。但是几分钟过去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份有点不明所以的尴尬,总裁介绍他时只说他叫流弋,安排他的位子在中年男人张总旁边。
流弋从始至终只是微笑,张总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别紧张,多出来锻炼一下就好了。」
你哪里看出我紧张了?那是不自在好吧?流弋端起酒杯来掩饰地喝一口,忽然在想要是叶阡程坐在这里,会怎么应付这种无聊又貌似诡谲的场面?
徐珊坐在面瘫总裁身边,两个人推杯交盏地敬起一桌人来,流弋跟着酒杯。余光瞥见对面两个年轻男人一直在看着他微微地笑,偶尔交头接耳地说几句什么。
这种被捉弄的感觉……和面对肖迩时很像。
那个俊美青年叫叶惟映,饭桌上的人称他叶少,另一个叫宁杉,言谈不错,风趣幽默,是始终调动气氛的一个人。
流弋一直在他们的话题之外,喝酒倒是从来都有他的份,喝到最后,直接离了桌子去洗手间吐了。
其实是一场很沉闷的反角。
叶惟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多呆,但是莫名其妙的还应付到了最后,等到饭局一散,立即就点了支烟。宁杉借着他的火也给自己点了一根,吞云吐雾地瞅着叶惟映,有点猥琐地笑,「那个流弋,感觉怎么样?」
叶惟映眯着眼睛想了一下,「美则美矣,就是妖孽过头了,不知道还以为是蓝调的残夜(gay店)出来的,活色生香,难得一见的尤物。」
宁杉很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惟映你是不是被叶小糖传染得智商降低了?还是养小孩子养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叶惟映不屑地哼一声,「谁关心圈子里那点破事。」
「这个不是破事,和你们叶家关系很大。」
「少卖关子。」
「那个流弋,是你们叶家叶大少的人。」
叶惟映被自己一口烟呛到,「开什么玩笑?」
「人品保证,有人见过他们在一起亲热,圈子里传烂的事了都。这个消息你不该多惊讶吧?我以为你很了解自己的敌人呢。」
虽然叶阡程给自己的印象一直不怎么样,但是要把那张卫道士的正经脸孔和一个妖艳的男孩子联系在一起,还是有点见鬼的感觉,「这个……真是重口啊!」
哎呦喂,你不重口啊,自己弟弟不是照样下手,还玩的养成。宁杉在内心吐槽,笑得猥琐邪恶。
误会
宁杉敲着桌子边缘,笑里尽是内容,「要不要猜猜你堂哥的小情人被带到哪里去了?」
叶惟映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打断话题地大声唱起来,那个恶俗的铃声让宁杉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扶额安抚自己的心脏,真是太难听了。
叶惟映对他做了个噤声切脖子的动作,「小糖,还没睡觉?」
边问边站了起来,走远了一些回电话不过那声音真是腻。
叶惟映打完了电话才回来问,「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你亲爱的堂哥的小情儿被老板送去陪夜了,这会儿保不定在哪家酒店床上翻滚呢。」
叶惟映挑眉,似笑非笑,「凌昊算什么人,他敢这么做?」
「这个……该说你们叶家太低调吗?以前可能打过招呼,进公司没多久就升了职,不过凌昊是年前才调过来的,可能不太了解情况。而且凌昊在业界不是出了名的不择手段么?以前圈里有个红得发紫的MB记得不?好像真名叫季未名的,张总一直没弄上手,遗憾得不行,这个很多人都知道,我看凌昊是觉得两个人身材年纪都挺像,故意送上门来讨好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叶惟映还是不以为意地笑,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穿上,「这些话你今晚就不该和我说,现在我多为难是不是?」
「喂,怎么就不清楚了?好歹叶阡程也是你们叶家这一代的代表吧,多少人盯着呢!」宁杉笑着看叶惟映的表情,「我这么说你不会受刺激吧?」
回去的车上叶惟映打了叶阡程的电话,「你的那位回去了没有?」
话说回来,从一开始他对叶阡程和一个男孩子牵扯在一起就没觉得特别的惊诧,就像他奶奶说的,叶家是尽生反骨的地方,那些美好外皮都是假象。
他说的简单,叶阡程的也很镇定,只是问,「他现在在哪里?」
「离那家饭店最近的一家五星宾馆是夏尔赛,或许你可以打那里的电话问一下。」叶惟映说完直接挂电话,车子打了一个方向,给叶小糖买夜宵去了。
夏尔赛酒店号称南阳市政的御用酒店,一楼至八楼全是奢华的会议大厅,电梯也分专用和普通。流弋一路从是八楼下来,之前喝的酒太多,有点的晕头转向,刚出了电梯就撞到了从旁边电梯下来的一个人陌生的男人。
他人太瘦,不慎撞上去,后退几步差点跌倒的反而是自己。
流弋扶了一下脑袋站直,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和中间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下的中年男人,有点不太灵光地反应了两秒才说,「大叔对不起,撞到你了。」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斯文儒雅,听到他道歉笑了一下,更多的似乎是在纠结他那一声称呼,「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大叔。」
旁边其他人也笑,附和的味道,「年轻人真是莽撞。」
流弋看着一帮人离开,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专用电梯,没喝醉酒认错人的话,刚才说他莽撞的人应该是今年新上任的市长,要市长恶意奉承的人,又是谁?
将近一点钟的车子很不好打,又刚过完年,繁华的正街都有点门可罗雀的清冷,手机早早的没了电,一个人站在路边,冷的有点连方向都摸不清了。
好不容易打到一辆车,上去就直接躺在了后座上,过了一会儿感觉身体机能重新恢复过来了才把爬起来,问司机借了手机打叶阡程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明显感觉出低沉的压抑在沉默里侵过来。
流弋稍稍咳了一下,弄出一点杂音,「还没睡呢?」
「现在在哪里?」
「回家的路上。」
「下车,在路边等我。」
叶阡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流弋说了把车子叫停,说了地址,站着头晕,干脆蹲在了路边。
偶尔有车子飞驰而过,夹带起的风混着尾气。
那个,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悲惨地无家可归一样地蹲在路边啊?
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叶阡程就到了。
车里的光线昏黄,看不太清叶阡程的表情,流弋怨念无数遍,心情也不是很好,胃又难受,直接开门进了后车座,躺在座位上闭了眼睡觉。
结果直接就睡了过去,早上醒来很成时间都是大脑都是真空状态,身上洗过了澡,就是什么都没穿。流弋在床上裹着被子滚了两圈,头疼欲裂。
最后没办法,只能穿了衣服起来吃药,头昏眼花的又有点近视,翻出药来,说明书上的字凑在眼前才看得清。
乱七八糟的吃了一把下去,又去厨房喝了杯牛奶就,继续爬上床上去焐被子里。
躺了十来分钟没睡着,翻身起来拨了叶阡程的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恶劣,「你到底什么意思?」
「醒了?」叶阡程声音放低地问。
流弋,头晕造成了迟钝,「在公司?」
「嗯,很快就回来了,有事等我回去再说。」
流弋抱了一床毛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换台换的手酸,等叶阡程真的进门了,之前那股莫名的火气早被消磨的疲软了下去,盯着电视没转过头去。
叶阡程过来摸了一下他的脸,「是不是又发烧了?脸这么红。吃药了没有?」
「吃过了。」流弋让开摸在耳垂的手,「花一个早上调查我昨晚去哪里了吗?」
叶阡程捏着流弋的下巴把那张潮红的脸转过来,「你知道不知道我昨晚有多担心?」
流弋皱眉,「叶阡程,我又没去卖去勾搭别的男人,你能不能别总是觉得我会爬上别人的床?」
叶阡程明显的憋了好几秒的火气才没发作,松开手把人抱起来直接进了卧室放在床上,拉了被子把人盖好,「病好了我再和你说,别乱想。」
冰释前嫌
流弋用力挥开叶阡程的手,一瞬间变得很暴躁,坐起来揪着自己的头发无措地拉扯,组织起的语言也很混乱,「我讨厌被当做男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做什么还是这样,就只能当做卖的吗?」
他下手太重,松开手指间已经有好些头发,眼神茫然焦躁,没有出路。
叶阡程把流弋的手那下来,把人抱紧了吻他的唇和眼睛,「冷静一点宝贝,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在给我定罪了。」
他吻的很耐心,流弋的火气显然比他还大,梗着脖子任他亲吻了半天才软下来,抱着他的腰沉默,呼吸出的气体滚烫地洒在他脖子里。
「气消了?」叶阡程吻他的耳朵,「气消了先吃点东西。」
「叶阡程,你真讨厌。」
这是一句暧昧调情的台词,但是被流弋说的一本正经,因为即使愤怒到极点,也无法脱口而出「可恨」这个字眼,于是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自己矫情,松开叶阡程躺回床上。
叶阡程被逗得笑了一下,俯身亲他的唇,拉过被子来盖好,去厨房弄吃的。
流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他知道自己在借题发挥,那种无法对别人无法发的火,统统撒到了叶阡程的身上。也许自己就是这么个恶劣的人,没得到的时候一个眼神都觉得是满足,确定拥有后就本性暴露。
流弋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进厨房,从后面抱住叶阡程,脸贴着他的背,「我是和自己生气,你别介意。」
每次闹矛盾流弋的态度都转变的特别快,错认道歉,完全像是另一个人一样,虽然这样的次数不多,但是叶阡程知道这是长期压抑的结果,一旦找到出口就会爆发。
流弋其实没怎么搞明白叶阡程究竟生什么气,他不知道自己从站在路边打车时叶阡程刚找到酒店的贵宾房,酒店领班达拉着一张死人脸打开门,黑暗的房间里是满是喘息呻吟的声音。
灯亮的那一刻,看到床上的人不是流弋才发觉自己手心出了汗,从始至终装出来的冷静像个荒谬的烟雾弹,炸过之后只有他自己见得到尘埃。
叶阡程转顾来摸摸他的脸,「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不是手机没电了么。」
叶阡程无奈皱眉,「我是生气你一点戒心都没有,一直都没学聪明了。」
「那没戒心还回来了,就是绕不开老板的面子。」他喝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直接一走了之又怕毁了这单生意,于是找了个MB来顶替,黑灯瞎火喝的又醉,根本就认不出人来。
至于更坏的后果,他连多想的机会都没有。
「早上我去你公司,顺便把工作辞了,东西也拿回来了。」
「诶,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什么了?」流弋趴在叶阡程背上,得寸进尺说,「叶阡程,以后要是还吵架,你别接我的话,发完疯我再跟你道歉。」
「嗯,只要别把我气疯就行。」
反正一早就想着要换工作的事,剩下的几天流弋就当给自己放假了,在家里霉了一个星期后去了谭旭那里,谭旭似乎到哪都能找到一个环境相似的小蜗居,就是没供暖气,在家里还得穿着棉衣烤电炉。
他去的时候谭旭还在睡觉,裹着一床毯子来给他开门。
「大中午的睡什么觉?」
「昨晚熬夜了。」
谭旭眯着眼睛让他进门,在沙发上收拾出一个干净的地方,「坐吧,有点乱,你将就一点。」
「怎么和我客气上了?」流弋把带来的吃的放在茶几上。
「不是怕你被养得娇气了么,」谭旭找了一根烟点上,递了一支给流弋,「还抽吗?」
两个人像以前那样靠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烟,流弋看他裸|露在外面的脖子上有新鲜的吻痕,问他,「最近还和林锐混一起呢?」
「就是偶尔上上床,别的也没什么,我比你了解他,你就别操心了。」
「因为钱?」
「也不全是,高中那会儿他其实对我蛮好,帮了不少的忙,退学也和他没什么关系,是班上一男的,自己要来撩拨我,还反咬我勾引他,那个时候本来也没什么心思学习,被退学也就退了。」谭旭说着自己的事,说着说着转移了话题,「你最近又遇到什么麻烦了,那种新闻都传了出来?」
「关于我的?」流弋健忘症一样,就觉得最近一直都闲在家里。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叶阡程又是官二代又是富二代的,出点事谁不盯着,说你家王子找自己情人找到了酒店张总的床上,反正版本很多种。我说你是怎么混的,怎么就落了一个傍上叶家少爷的名了?」
流弋无所谓地吸了一口烟,「没什么,反正从小听多了,我妈还活着那些年,别人就这么说我。」
「金刚不坏了?那在北京那几年要死不活的,我看着都累的慌。」
「嗯嗯,当时年纪小,装B行不?」
「靠!」谭旭咬骂。
烟抽完了流弋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谭旭,别在酒吧混了,趁着年轻早点收了。这十万块钱也不是我的,是我的你肯定也不要,就当我借你的。」
「哎,别,你忽然借我这么一大笔钱,我一下挥霍了可是天天卖身都还不上。」谭旭把卡还给他,「日子还不是这么过,现在已经比北京那会儿好多了,找份工作混口饭,酒吧里勾搭个顺眼的男人上上床,过的挺舒坦。」
「我就是想你换一种生活,换种心情也好。」
谭旭倒在沙发上笑,「哎,流弋,你发现你有圣母的潜质。」
晚饭是在谭旭那里吃的,两个人在楼下的小超市买了火锅底料,煮了牛肉,往里面丢白菜土豆时门铃响了。谭旭刚打开门,人就僵了一下。
流弋错开目光,看到门口的是廖冬,也跟着愣了一下。
「刚要吃饭呢,你没吃的话一起?」
谭旭抓着自己的头发拉扯了一下,那个明显紧张的动作让流弋看廖冬的目光也变得怪怪,无从安放自己的情绪。
一顿饭吃的有点沉闷,谭旭和廖冬说话都很自然,流弋吃了一点东西就走了。
三月初的天气还很冷,飞着一点的碎雪,迎着打在脸上,凛冽得让人清醒。
其实谁的幸福他都干涉不了,自己的尚且如此。
最后的乐章
到家的时候流弋一进门就脱了外衣,嘴里说着外面真冷,抬起头就看见家里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上次在饭局上见过的叶惟映,一张风流精致的脸,笑起来的摸样微微和叶阡程相似,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十六七岁是少年,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这是我两个堂弟,叶惟映和叶瑭。」叶阡程向介绍,然后就下逐客令一样转过头去说,「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叶瑭撇趴在叶惟映耳边嘀咕,「这是在撵我们吗?」
「你没理解错。」如果不是叶小糖坚持要来,叶惟映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和这个堂哥家做客联络感情。
叶瑭出了门还特意错开身朝流弋挥挥手,笑的挺灿烂。
流弋就记着叶惟映了,搓着还有点僵的脸,「你个是你堂弟?」
「嗯,以后见着他,离他远一点。」叶阡程模棱两可地说一句,用温暖的掌心摸了摸他的脸颊,「走回来的?冻这么僵。」
「那个地方不太好打车。」
(中间被河蟹了一段……你们懂的)
早上□地从被子里摸出来,穿了条内裤和下摆很长的衬衣,裤子都懒得穿就进了卫生间洗脸,看到镜子里没精打采活的鬼样子,捏着自己的脸颊扯了扯,这就是传说中纵欲过度的形象么?
叶阡程从旁边的浴室出来,看见的就是流弋撅着屁股和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的样子,衬衫刚遮过屁股,下面是两条笔直的腿,里面好像什么都没穿。
叶阡程就着有点凉的手伸进衬衣里,在腰上摸了一把,手指抠着内裤边沿熟练地滑进去,贴到耳边来笑,「嗯?我以为里面没穿呢。」
他的动作太快,流弋猝不及防,被冰凉的手一抚摸那里,身体就虾米一样地弯了下去,拽着叶阡程的手往外拉,「哎呦,僵!快松开!」
「你自己要来勾人。」
「嗯,我知道错了,你松开。」流弋求饶,叶阡程压低了身体把他困在怀里,没有松手,反而握住了摩挲搓弄,直到自己掌心跟着变热,沾上了液体才拿出来。
流弋手撑在洗手台上,低着头喘息,猛然感觉大腿上有湿热的感觉,低头一看,靠,叶阡程把手上的液体揩在他腿上了。白色的液体滴落着往下淌,他自己看着都觉得色|情到极点。
「宝贝,中午记得吃饭。」叶阡程冲干净手,心情很好地倾身咬一下流弋的唇,款款出了卫生间,留他一个人红着眼角下|身湿凉地站那儿,半天骂出一句「靠!」
中午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是徐珊打的,说有事要见一见他。
到咖啡店的时候徐珊已经等在了那里,微微蹙着眉毛在沉思,浑身散发着冷硬的气场,等他到跟前了才微笑起来,「请坐。」
两个点了一杯咖啡,寒暄都没有。
徐珊客气地微笑,她的目的简单明确,就是来道歉的,这和工作任务一样。从然她对这种依附男人的男孩打心里轻视,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尤其那天晚上,他们还被这个男孩装醉摆了一道,金蝉脱壳了,饲主还要找上门来为难。
流弋是彻底恶心那天晚上的事,话不投机半句多,点点头算是接受道歉就出了咖啡店。
看时间还早,路过叶阡程公司的时候就下车进去了。
电话打上过去是秘书接的,问他有没有预约,流弋说,「没,不用转告了,反正也没什么事。」
一个人在大厅里溜达了一圈,再靠窗边的位置上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车子和行人。不管以前上学还是后来工作,他都少有空闲的时间,像现在这样闲下来,一个星期感觉已经长了霉唇,阳光照在身上,都是久违的感觉。
他坐的是大厅休息的片区,一个人坐的无聊时进来了一个男人,四十多岁,儒雅沉稳,似乎也是等人,直接往这边走了过来。
流弋想起这是上次在酒店遇见的,被他喊大叔后笑了的男人。
「嗯?」男人似乎认出了他,看着他笑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流弋又喊了一声大叔。
「你在这里工作?」男人随意地在他对面坐下,虽然正经严肃,但是莫名的让人觉得亲切。
「没,等人。大叔你呢?」
「也是等人。」
两个人刚说了两句,就来了一个前台服务小姐,毕恭毕敬地说,「叶总马上就下来了,您稍等。」
流弋听着这句话,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等叶阡程过来的时候,就有点想戳自己眼睛的冲动,叶阡程是和这个男人长的不太像,但是气质神态很相似,尤其是微笑的样子。
叶阡程似乎也有些意外,但是走过来的步子没什么犹豫,喊了男人一声爸。
「流弋,这是我爸爸。」叶阡程介绍,站在旁边,有些亲昵地搭了一只手在他肩上。
流弋觉得肩上那点力量几乎要把他压垮,抿着唇愣了一会儿才带点惶恐地开口,「伯父好。」
男人很认真地重新打量了他一遍,不算犀利,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是流弋感觉比刀子凌迟还难以承受,大冷天的掌心捂出了汗。
叶阡程和他父亲出去时捏了流弋的掌心一下,「没事,晚上等我回来。」
第 72 章
叶阡程少有机会进叶裴的书房,小的时候对这个地方有种敬畏的心情,稍微大一点开始向往,觉得那是通往成人世界的一扇神秘大门,再到反叛的年纪,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把家当做牢笼,搬出去在外面一个人住。
书房不大,一半的空间都是书架,能够闻到古旧的纸张的味道。
叶裴坐在藤椅上,很认真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儿子,那张脸上的表情太平淡了,没有惊慌也没有凌厉,是长辈面前惯常维持着的温和谦逊。
这个儿子一直让他很满意,从五六岁开始表现的就很有趣,寡言少语不爱动,有些自闭的孤僻,但是眼睛明亮,靠着聪明的脑子轻易应付着学习,那种散漫的,几乎自大的骄傲,则一点一点完全隐匿至消失不见,等到十六七岁时,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陌生,深藏不露。
及至现在,也仅仅只是这样的感觉,让人想要剥开那层虚假的面具,看见真实的锋利。
「不想和我说一说么?」叶裴抽了一根烟点上,尽量把自己的表情放平和,这个儿子已经过了被严厉教育和直接责罚的年纪,摆出严肃的态度,就永远是父与子的矛盾,何况这个儿子,从骨子里就没真正敬畏过这种感情,礼仪道德范畴里的东西,可能就是个工具。
如果换成一个心思简单关系亲密的儿子,他只需要暴跳如雷的上去揍一顿等着对方认错或者继续执迷不悟就行,但如果没那个基础,你会发现即使是亲儿子,也能让你拿出对付敌人的精力来折腾,并且考虑自己的情绪该如何掌控。
「差不多就是爸你看到的那样,本来很早就想把人带回家给你们看一下,只是最近忙的没抽开身。」叶阡程想来想去,还是找了最简单的一种说法,要和连自己生日都没关心过的父亲倾诉感情,跟和陌生人喊自己难过一样没有意义。何况他并不需要这样的肯定,遑论祈求原谅,姿态放低只是态度问题,并不代表他没有立场。
「带回家?带一个男孩子给我们当儿媳妇?」叶裴笑笑,眼角的皱纹细细的叠在一起,这种感性的话从他冷漠的儿子口中说出来,效果真是意外。
「爸,如果你完全没在意过我的感受,我想今天的谈话完全是多余。」
「我当然更在意叶家的声誉。」
「这个您大可以放心,叶家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会什么样,不会因为我喜欢一个男人女人就有所改变,如果你觉得结婚生子是我的义务,好像出发点都完全错了。」
叶裴仰起一点头,烟雾在视野里缭绕散开,这个表面孝顺懂事的儿子和自己确实很像,自我利益至上,而且随时能背叛任何人,自私的直接又毫无畏惧。叶家的前途放在他身上的确不用担心,但是换个角度想,又觉得可笑,这样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果然还是小孩子处理问题的方式,够简单粗暴。
「长的漂亮的男人是比女人更吸引人,但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现在让你着迷的还剩下什么?那个男孩子我不讨厌,但如果你是来宣誓你们会永远在一起,你可以换个时间,不用十年八年,五年就行,到时候你还是坚持现在的态度,我不介意退让一步,如果不能,就老老实实地去结婚。」
「只是这个条件?」
「那你以为我这个老头子该做点什么?我自认还没古板到石化,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不少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的儿子管不好,不至于迁怒到那个男孩子身上。」
「谢谢。」叶阡程露出一点笑容。
这个笑容叶父看来依旧陌生,看着儿子出去时又说了句,「有时间带回家来一趟,你妈妈很就惦记你这个时惦记了挺久。」
「嗯。」
叶阡程回去时看到流弋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他进门的声音都没听到,他从后面把手搭在肩上也吓了一条。
「这样也能被吓到?」叶阡程笑笑。
流弋扑过来抱住他的脖子,脸埋在颈窝里很深地呼吸,「我怕你不回来了。」
「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叶阡程搂紧他的腰,「只是和家里人说一声而已,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爸妈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为什么要他们同意?」
流弋收紧手臂,心脏跳的很厉害,他花了太多年的时间追逐这个人,从远处观望到试图靠近,从挣扎犹豫到逃离,纠缠到最后把爱情攥在手里,诚惶诚恐,惴惴不安,如果剧本的结尾在这个时候还忽然改变,他不会再有精力去重复一段将近十年的追逐。
叶阡程摸摸流弋的头发,重复那句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周末去拜祭流苏,流弋带了叶阡程过去。墓碑前长了一些杂草,高高的挡在墓碑前。两个人蹲在地上一根一根地拔去。
墓地是个不管埋葬了多少灵魂都永远安静的地方,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低微的说话声音都空旷清晰。流弋背靠着墓碑坐在地上,天空辽远,眼光刺眼,挡了一只手在眼前,光线从指间流泻下来,然后是叶阡程逆光的脸,被他的五指切成明朗的几个部分。
「起来,回家了。」
伸到面前的手骨节修长,是最初吸引他目光的那个部分,视觉和多年前的景象不可思议的重叠起来。流弋微笑,伸过手去握住。
(正文完)